第269章 我想要留下来

“并非奴婢不愿说,只是此事确实牵连甚广,只不过郎君有一点说的对,那些人诚然会给奴婢不少的书资,但是奴婢也不曾留下半点钱来。

一来奴婢喜欢买这些书册,这些书册的造价虽低,可价格却十分高昂,买的多了,一来二去也不曾剩下什么;

二来奴婢的身子自小就不太好,许多钱也拿去贴补家用了,所以这些钱并未留下许多。

再者,奴婢从前应当算是寄居在旁人家中的关系,那人虽然从未对奴婢有什么要求,也确实不曾苛待奴婢,但奴婢却始终对其人喜欢不起来,觉得那人看奴婢的眼神很怪。

因为与那一家的主人相处不佳,加上奴婢唯一的兄长总是想要撮合奴婢与主人之间的关系,奴婢的心中一直都觉得不太对劲,只是碍于兄长一片好意,虽然几度开口,兄长也不曾听懂奴婢的意思。

后来兄长离开了家中,不知去了何处,那些人便对奴婢十分苛刻,总有众多要求,奴婢也不知兄长在哪里,但若是再在那个人的手里头呆着,怕是连小命都留不下来,故而想了法子逃了出来。

只不过奴婢的运气不大好,奴婢逃出来的时候,因为颇有几分姿色,倒被那些专门抓人的牙婆给抓住了,然后卖到这里来。

原本奴婢是想寻个法子逃走的,不过瞧着这儿很好,所以奴婢并未离开。奴婢知道小郎君是好人,所以从未有一字作假,字字属实,还请小郎君明鉴。”

她连忙俯身说道。

明棠自然能够看出这小丫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又与方才种种神情不一样,方才说起漂亮话时,她满嘴的油嘴滑舌,脸上只见灵活;

后来说起她写的书时,她倒是满脸的义愤填膺;

而如今说起这过去的往事,她脸上也是有几分黯然失色,想必是想起那些事情,难免心中伤怀。

若她当真是个细作,那她的演技未免太好。

明棠再多打量了她几眼,心中衡量着要如何处理这小丫头。

她心中只想,其人若是用得得当,也是个人才,不为别的,只为她这一手写话本子的功夫,以及她与暗地里出书的那些人之间的联系,便是一道极好的桥梁。..

这一道桥梁若是能够使用得当,对她日后的安排大有裨益。

但这小丫头的身份确实存疑,若是这样就将她用下来,如果当真是旁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戏作或是探子,到头来更成了一道危险陷阱。

故而思前想后,虽然知道她若是使用得当必会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助力,但是却也碍于她身上存在的风险,明棠还是打算不将她再留在自己的院中。

于是她也没多纠缠阿泽写的这些东西究竟如何,也不管她这些日子在府中当值如何,只是说道:“既然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并非是主动要来我这府中做奴婢的,我若将你拘在这儿,反倒是对你的不平。

你的兄长姓甚名谁,做些什么,可要我帮忙帮你寻人?不过不论你需不需要,你一介小女郎要孤身一人在外头活着也实属不易,一会儿我会叫人多赏赐些银钱给你,你好好收着,等你阿兄回来。”

阿泽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见明棠有叫自己离开之意,脸上顿时有些急了:“奴婢说起这些,并非是为了要离开这儿,奴婢觉得这儿很好,奴婢想留在这里。

也许旁人都看不起做奴才,但是奴婢觉得比起,从前寄人篱下的日子来说,便是在镇国公府之中做个奴婢,也比从前那般如履薄冰的日子要好得多。

在那人的眼中,奴婢仿佛不过就是一件随他利用的物品,从未体会过在府中被人当成人的模样,也不知原来与人交往能交到这么多知心的好朋友,原来是这样快活的一件事。

奴婢的阿兄虽然对奴婢很好,但是也许是因为奴婢身子不好的缘故,阿兄从小就不允许奴婢与旁人往来。

奴婢之所以会这般喜欢读书和写东西,正是因为幼时常年被关在屋中,一个玩伴也没有,只能自己做些事情打发时光,于是写些故事变成了奴婢最喜欢做的事情,如今长此以往下来也都习惯了。

奴婢在这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日,却十分喜欢芳儿姐姐,也喜欢院子之中其他的姐姐妹妹们,还希望郎君不要将奴婢赶走。”

阿泽看着竟是有几分想哭的模样。

她也没一直纠缠着,却是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说道:“奴婢虽然不太明白旁人与人打交道究竟是如何,奴婢心中的衡量便是人与人之间必然要真诚,奴婢愿意将自己最深处的秘密与家底都交付给郎君,只求郎君给奴婢一席安身之地,奴婢不愿再回到外头,被人追得四处流窜了。”

与方才她油嘴滑舌,或者是侃侃而谈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的阿泽更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小少女,这才是这样年纪的小少女才能说出来的话,话语之中虽还带着几分义气和稚气未脱,可她水汪汪的双眼之中却满是真诚,可见其心。

明棠却对她口中所言的“家底”很有几分好奇之心,她既有意用此来换取自己的信任,若只是想要留在镇国公府之中,做一名粗使使女,那其实也无所大谓,对明棠自己来说,甚至是百利而无一害。

倒是方才那几个肯为阿泽说话的丫头,这些时候也纷纷站了出来。

“郎君,奴婢虽不敢多言阿泽究竟是不是好人,可是这段时日,阿泽做事确实认真尽心。虽确实是有些喜欢探听八卦,听些话本子,可做事上从无懈怠。”

“郎君,阿泽是一片赤诚童心,从未有过什么其他的念头,奴婢日日和阿泽住在一块,最是知道她心中想什么。

阿泽想的,无非就是今日吃的什么,今日要做什么,今日能不能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她日日有这些便十分和乐,不见她有什么别的坏心。”

明棠知道,这几个丫头是因为沉默寡言做事老实才被鸣琴选上的,而如今她们都抛弃了自己那些怯弱,鼓起勇气说话。

虽然还是不敢抬头看着她,话语之中也颤巍巍的,却也是在为了想将这小小丫头留下来而努力。

鸣琴也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好似想起来了什么,便凑到明棠的身边,同她说道:“小郎君,奴婢也觉得这小丫头的心眼子不坏。奴婢方才仔细想想,也想起来了,奴婢去选人的那天,刚刚到正堂之中的时候,忽然起了心思。

往常奴婢去选人的时候,一来便报名了自己的身份,那些待选的丫头不少是看中镇国公府富贵的,一门心思只想进府中伺候,故而面上都装得极好。

奴婢就是再会挑选人选,也难免被她们这般假象所迷惑,所以前头选进来那些个,一开始瞧着好好的,后来便个个暴露起来。

故而这一回,奴婢便想换个法子,瞧瞧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性。所以那一日,奴婢并未一过去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先将牙婆叫人喊了出来,叫两个嬷嬷带着我进去,装作是其他牙婆送进来待选的丫头,混入她们之中,很快便瞧见这些人的真实秉性。

有些人看着漂亮,人前一套做的极好,人后一套却十分拜高踩低,一瞧便是刻薄;

有些人虽然并无坏心,但却过分活络,十分喜欢探听东西,没有个停歇的时候,这样的人也最是容易闯祸;

也有些人,老实确实是老实的,只是老实得太过,旁人都开始探听起来,那些人还和木头一样站着,太过木讷无趣。

只有这小丫头,随时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周遭的人——虽然是看着人,却并非那等恨不得将人看穿的打探神情,只是静静看着,更无任何冒犯的行为,不会叫被看着的人心中不快。

奴婢假意在人群之中传了个消息,说是郎君喜欢如何如何颜色的衣裳,什么什么样的妆扮,那些一门心思只想进镇国公府之中来享受荣华富贵的使女顿时就起了种种坏心思,各种相互陷害,只为了自己能够最后走到郎君的面前。

奴婢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众人,不曾注意到自己临时换好的衣裳太过单薄,与奴婢的身形并不大相匹配,布料很有些紧,后腰处崩开了一块还浑然未觉。

有些丫头就在一旁说风凉话,分明是已经瞧见了,就不过是一句提醒的功夫,那些人也不肯多提醒一句,甚至还遮掩着,生怕别人有一点好久能够比过她去。

只有这丫头悄悄地一直站在奴婢身后,替奴婢挡着背后崩开的地方,还不曾告诉奴婢,还是奴婢后来才发觉的。

她有这样的心性,其实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周遭的人既然都这样劝了,明棠也有心将她留在院子之中再观察几天的意思。

更何况,她既然说起自己的家底,明棠就起了一些好奇之心——若是那家底并没什么稀奇的,她想必也不会放在口中,作为留下来的筹码这般说。

想必是那家底,恐怕是个了不得的密辛,便点了头:“好。”

阿泽的脸上顿时有了欣喜之意,连忙看向一边的拾月:“奴婢知道以奴婢的身份,不能随便到郎君的身边去,故而奴婢将这私密的事情讲给这位姐姐,还要请这位姐姐为奴婢转告给郎君。”

她这样知情识趣,拾月对她也赏识几分,将她领着往一边的耳房过去了,只听听她口中要说些什么。

鸣琴见芳儿和剩下的几个使女还在原地探头探脑的,想必是想等个结果,便打发她们都下去做事:“知道你们和这阿泽相处的好,只是你们也不必这样守着她,若她当真如同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好,郎君最是明察秋毫之人,不可能不会让她留下来。

若是她表里不一,不如同他口中说的那样,那岂不是更好?有了此事,你们也算是看穿了身边的人,免得日后与她关系日渐亲近,反而被她骗了。”

鸣琴最擅长与这些丫头使女的打交道,遂说了这些话。

那几个果然觉得有道理,虽然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却也相信阿泽必然是个好丫头,郎君定然会留下她的。

既如此,几个人便相携着离开了。

芮姬还站在一侧,明棠看了她一眼,先道:“今日之事,还有赖于你机敏,能在这样外头伺候的粗使使女之中发现有人这般不对。”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