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姬低头一看,便瞧见那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上头好像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眼中寒光一闪,心道,难不成这小丫头竟然是个偷录信息的细作?
这东西,或是什么传递消息的密信?
芮姬想了想,从怀中抽出了一条手帕。
那手帕子原本只是她备在腰间擦汗用的,如今却将它搓成一团,顿时成了一条细绳,立刻将这小丫头双手反捆在身后。
随后,芮姬将她一按在自己的肘下,那股大力顿时叫这小丫头动弹不得,然后才弯腰,将地上那一团东西捡了起来。
这上头写的确实是文字,这小丫头竟然还写了一手秀丽的好字,密密麻麻,林林总总写了不少东西在上头,大多数都是院子之中发生的事情,却也不是那样真切。
“小世子日间不知同谁一块出去鬼混,身上带了一身的香气回来,等到了房内,便被两个丫头围在其中。
大丫头从小就跟着小世子,与他的情分自然非同寻常,见他如此负心,在房中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而后来的二丫头性子爽利,十分矫健,听到她在里头哭,在外头说道:‘这又碍着她什么事了,难不成小世子是她一个人的?’”
“这小世子最是风流,与院中所有的使女都相处甚好,日日都惹了不知道谁在院中哭泣,众多女郎为了他拈酸吃醋。
听人说,从前还有别的使女十分得小世子宠幸,但不知后来是犯了什么事,知了宠爱,小世子许久不见,如今已经是抛在脑后,不知去向了。”
上头记载的东西好似都与明棠这位小郎君有关,只是有些内容仿佛有些夸大之嫌,更何况那些细细碎碎说的话,即便是当真说了,也应当是在自己的屋子中说的,这丫头不过是个在外头伺候的使女,轻易都不能进屋子的,这丫头又怎会知晓?
她体内一点内力没有,芮姬自负自己也是个精于武艺之人,这世上隐藏内力的法子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这小丫头这怯弱样,多半是真的没有内力——既然如此,她又是哪儿来的功夫,隔墙去听屋中的话?
如此看来,十分古怪。
芮姬也不越俎代庖,她知道自己处理不了这人,便将这小丫头的手往后一反绑,然后拉着她就往屋中走。
这小丫头顿时就急了,连声喊道:“姐姐,漂亮姐姐,你长得这样好看,一定是个好人,你看了那纸上的东西,也就知道我平常也就是喜欢记载些这样的小话,我没有坏心思的!”
芮姬可不会被这些油嘴滑舌的夸奖扰乱了心神,她满面寒霜地提溜着这小丫头,像是提着一只小鸡崽子似的往院子里走。
当时外面有几个在洒扫摘花的使女,见了这副模样也有些大惊失色,连忙迎上前来,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此女鬼鬼祟祟,我要带她去见郎君。”
都不必那小丫头开口辩解,周遭的几个使女也有些着急了,连忙说道:“阿泽心地善良纯真,怎么会是细作?”
“这位姐姐,你不必这样着急,阿泽虽是有些傻,不大会说话,也不太会讨好人的,可她果真不是坏人!”
一见周遭的使女个个为阿泽说话,芮姬顿时觉得这些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看谁都像是勾结在一起的细作,干脆一手捆了一个,把这几个丫头也给抓进去了。
里头明棠正好送明宜宓出来,虽说明宜宓一心坚持说自己已然大好了,不必这么早回去休息,但明棠始终担心她的身子不能受累,早早的就将人给赶了出来,正好与手里头提溜着人的芮姬撞了个正着。
芮姬瞧着那样纤瘦的模样,像是个文质彬彬的医女,却没想到她也这样力大无穷,左手右手各提着一个,腋下还夹着一个小丫头,活像个串子,场面很有几分滑稽。
明宜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最是喜欢见这些新鲜八卦故事,有心想要管一管这闲事,却不知道魏轻一直在外头等着,见了她出来,连忙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宓娘,怎生什么事情你都这样好奇。不许好奇,快跟我回去,这日出来这样久了,要是累着了,又引起那些毒涌上来怎么办?乖乖听话,同我一块回去。”
若是往常,她恐怕还要坚持着不走一会儿。
但经了这件事情,魏轻一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甚至在此事上付出许多力气,明宜宓如今已然是认定他了,被这男色所惑与哄人的话哄得心花怒放,于是连自己最爱听的八卦都不听了,跟着他走了。
魏轻带着明宜宓走了,又回头看了芮姬一眼:“你留下与明世子禀告消息吧,不着急回来伺候。”
芮姬愣了一下,意识到是主子的吩咐,随后点了点头。
明棠看了明宜宓那笑嘻嘻的模样一眼,只觉得她的心已经完全飞到他身上去了,恨不得与他如胶似漆,日日粘在一块似的,实在是觉得恨铁不成钢,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没用,干脆闭了嘴。
倒是鸣琴与明棠相处许久,知道她这副神情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偷笑,在她旁边戳了戳她的手肘,小声说道:“小郎君可莫要看大娘子,您与大娘子分明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可不许笑人家,彼此彼此,差不离多少。”
明棠顿时回了神,狠狠盯她一眼。
鸣琴一点不怕,还是满脸笑。
明棠知道与鸣琴可说不了什么道理,这妮子的嘴一开,怕是损的她三天下不来床榻才会停下来,越说她越来劲,干脆不理她,留她一个人在旁边偷笑。
就是这时候,明棠才收回眼神,便发现那被芮姬提溜在手里的小丫头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都发直,满脸都是欣喜之色,口中甚至还念念有词:“有情人,果然是一对有情人!”
芮姬也被她说话的声音引了回来,掐了掐她的脖颈:“你这小细作,嘀嘀咕咕些什么?”
阿泽顿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被人听见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一边为自己辩解着:“好看姐姐,您刚才也看过奴婢写的东西了,衣服知道的,奴婢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随意记录,想入非非罢了。
奴婢写的东西,无非只是日常无聊,写些东西自娱自乐,连和我关系最好的芳儿姐姐,我都没给她看呢。”
阿泽说了许多,然后才意识到台阶上不远处正站着明棠,正面色平静地看着她,顿时脑海之中嗡的一声——不好,自己写的那点子东西,恐怕是要被主子瞧见了!!
她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为自己辩解,只能翻来覆去地说:“奴婢真的只是自己随便写写,没有半点坏心的,奴婢承认自己不该编排主子,可是这里头也没有写主子的名姓,也写了些旁人的事,大部分是奴婢杜撰的,奴婢真的没有坏心!”
那两个使女被芮姬提着,知道自己要去面见主子,原本心中还十分害怕,但这会儿听了阿泽说的话,也连忙为她开脱起来:
“是啊郎君,您明鉴!阿泽这小丫头就是喜欢弄些这些东西的,但阿泽心中着实没有坏心思,她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一些话本子,自己也爱写些东西,碎碎念念的,也没见她干过别的。”
“是的是的,郎君,阿泽只是喜欢听故事,平素里也经常央求着我们给她讲从前京城中的故事,阿泽也喜欢自己编故事,并无其他的坏心思呀!”
明棠确实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
她还记得自己回来不久就见过这小丫头,因鸣琴彼时忙着照顾她,脱不开身,随意吩咐了个外头的丫头去端热水来,当时便是她来里屋之中端茶送水,瞧着倒是本分老实,说话做事也机灵。
难不成她竟然是个细作?
且,这小丫头才买回来也不过就是这一时半刻的,没几日,倒是没想到其他的丫头竟然这般维护她,难不成当真是结伙来的细作?
明棠眉目之中带了一丝深思。
听她求饶的这些话,明棠便已经听出这里头有些门道,有些东西竟是芮姬看过的,遂看她一眼。
芮姬会意,干脆先将这几个丫头先放了下来,总归到了主子面前,她们可不敢随意跑动,不必牵制着他们。
随后她便将自己随意塞在腰间的那一团东西抽了出来,双手奉到明棠面前。
“这是这小丫头袖子中搜到的,上头写写画画的,还搜到一些炭笔,应当都是这小丫头自己用来写画的。属下已经验过了,没有掺毒。”
阿泽就在旁边小声嘀咕:“奴婢偷偷自己看的东西,怎敢放毒,岂不是要毒死自己?”
芮姬直接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拍了一下:“小细作,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鸣琴伸手接了过来,翻看了一番,觉得上头的内容虽是荒谬,可是却写得活灵活现,好似眼前都出现了人活动的模样。..
她检查了一番,确信这丝帛上并无什么机关暗算,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