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谢不倾,是眼前人,是心上人

封无霁不愿见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出现谢不倾的神情,又见窝在他怀中的小帝姬从始至终都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怒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诛仙诀的效用强大,他根本抵制不了五脏六腑之中传来的痛感,却也顾不上去呼唤那始终毫无反应的密宗大法师将他从这里拉出去了。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封仙尊,如今因为疼痛不得不蜷缩在地,那张清冷出尘的面上尽是自己喷出来的血污。

他却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而是看着那明明近在咫尺的烈烈红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企图将那一团红衣抓在掌心。

但谢不倾抱着明棠便是一退,高高在上俯视着封无霁的模样,像极了看着一只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蝼蚁。

封无霁心中更是钻心的痛楚,不知究竟是心中疼痛还是身上疼痛,一直压着那快要从喉咙之中涌出来的鲜血,含着嘶哑却又歇斯底里地喊明棠的名字:“阿棠!”

明棠没看他。

此时的封无霁心中的后悔几乎能将自己吞没。

为何他不曾早一点意识到,谢不倾这狗贼怎会轻易被糊弄?就算是密宗的催眠术,也未必能留下他。

谢不倾那般人,素来是不会给谁什么好脸色的,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方才竟然肯让自己选一个答案——如此这般,并非谢不倾性情变了,而是为了在他选好之后羞辱与几,要让自己尝一尝如今悔恨至极的痛楚。

催眠术之中被篡改的记忆会带到现实之中去,这才是封无霁为什么苦心孤诣选了密宗催眠术的缘故——她会记得,自己曾与他在催眠术之中恩爱无比,刻入骨髓,等到来日在现实之中再相见的时候,她也会如同催眠术之中一样爱上自己。

封无霁所求一切早告知了那位密宗大法师,又有拉则在手威胁于他,他定然不敢造次,只会将催眠术做得服服帖帖的。

封无霁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谢不倾的同行,与他执意要进入其中,整个本来就满是漏洞的催眠术更是摇摇欲坠,明棠的意识并未如约到达按照明棠量身定制的姜思绵身上,反而在另外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女配角身上。

封无霁从未想过姜思绵不是明棠,她明明生了一张与明棠一模一样的面孔,对他更是那样的全心全意,这正是封无霁对密宗大法师的要求,全然不曾多想一点。

谢不倾看他一眼,见他那般悔恨,心中只觉得快意,乖戾地勾勾唇角:“如今这般悔恨,可谁也不曾逼着你去选姜思绵。”

他边说着,又边要朝明棠那一双毛茸茸的狐耳下毒手。

明棠不肯,一爪子挠在他脸上,他也只是微笑着将明棠的爪子按回自己怀中。

他对她的纵容实在可见一斑,而封无霁看着明棠那灼灼然有生气的模样,只觉得嫉妒得要发狂——阿棠在他身边,什么时候有这般模样?

因着那些血仇,那些恨意,那些被搓圆揉扁践踏的过往,她的面上只有肃杀与沉静,见不着半点儿女郎的朝气,他费了那样多的功夫寻到密宗的大法师构筑这一切,终于也能瞧见阿棠无忧无虑的模样,却只为他人绽放,一切皆为了谢不倾做嫁衣?

封无霁狼狈地闭了闭眼。

阿棠……

若是重来一次……

不,没有重来了。

封无霁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记忆之中反复地羞辱、践踏她,亲手将她从自己的身边推离,只为了选姜思绵这个赝品。

封无霁越想越急,心中更是气血倒流,鲜血不断从眼口鼻之中涌出来,将他的视野都染得一片鲜红。

但他还是一下子睁开了眼,摇摇晃晃地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执拗地看着明棠:“阿棠,是我错了——但你瞧我这般护着她,正能证明我心中心意,我心中是有你的,才会这般执着于她。”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话究竟能起多少作用,但是他若不说,便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棠听得烦闷,皱了眉头,一下子埋头在谢不倾怀中,权当给自己遮挡噪音了,始终不为所动。

封无霁更痛,他已然没有更多的力气维持住自己抬起头看明棠的身形,只能瘫倒在地上,任由那七窍之中流出来的鲜血将自己整个面庞弄得血腥狼狈,口中仍旧在道:“我……我是当真心中心悦于你……不比他少……否则又怎会?”

“谢不倾,你敢说你自己,就问心无愧吗?”

谢不倾笑了一声,正欲回答,却见刚刚一直埋头在自己怀中的小狐狸崽子一下子探出了头。

她的狐耳有些恼火地抖了抖,只道:“你问他,那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从谢不倾怀中探出头来,谢不倾也不拦着她,就这般将手放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揉着,对她何等纵容。

封无霁听见她的嗓音淡淡传来。

“封无霁,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又有何理由敢说你心悦于我?敢说你不比他少?”

“我虽不知你二人究竟是谁,但同样是换了容貌的情形,他从始至终都认得我是谁,这才会从一开始便接近于我,你却认不出来——只为这一张面皮就护着那人,你究竟是心悦我,还是心悦那张脸,这个问题你是否想过?”

“还是说,你心悦我,却认不出我的脾性,看不懂我的情绪,瞧不见我的双眼,只会被一张一模一样的面皮蒙蔽——那你又谈何说是心悦于我?”

明棠三连问,一句接一句,句句辛辣,封无霁全然无法反驳。

他默然,回应不了。

实则他从未想过明棠会换了一张面孔在他的身边,他也从未想过身边的姜思绵竟不是明棠,甚至没有看出那些如今看来十分拙劣的蛛丝马迹——但如今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又怎敢说那些蛛丝马迹拙劣?

再是拙劣,他也确实未曾发觉不对。

封无霁反驳不了,于是词穷。

可是秋后的蚂蚱心中也想着蹦达一分,他还是不死心地说道:“那也足够说明,我是一心认定于你,从未有过他人。他谢狗,有我半分用心?”

明棠都还不曾开口,抖了抖耳朵真要说些更辛辣讽刺的话,谢不倾便已然冷笑一声,说道:“封仙尊怕是忘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吧,这满堂的人可都听见你如何哄骗棠棠儿,说出那般冠冕堂皇的大话,如今竟然还敢说这些。论用心,你不及我十分之一。”

“你胡言乱语,你要说你自己用心,旁人自然不能说什么。但世间情爱,合该以自人本心为主,阿棠心中是否有你,若她心中无你,你再是胡言乱语也没用!”

封无霁喷出口中一口血沫子,直直地盯着谢不倾。

明棠本不想同他再说什么,但听得他这般话,轻蔑地笑了一声。

谢不倾心中似有所感,低头去问她:“棠棠儿,笑什么?”

明棠不肯说,只摇摇头。

谢不倾便软下声音来哄她开口:“此处并非我们常在之处,你说就是了,还怕他不成?”

明棠看着他的脸与封无霁一模一样,顿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子将他从面前推开了,只道:“对着你这张脸,我着实说不出口。”

封无霁的目光落在谢不倾脸上,更是一僵。

那是他的脸,阿棠却生厌。

谢不倾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额间,轻轻一点。

霎时间,那原本属于封无霁的容颜,竟如同画皮一般慢慢消退,转眼之间,便露出另外一张风流绝艳的面孔来。

明棠不知怎么形容他的面孔,只想若有谢不倾在场,便是这漫天风雪,奉祝神宫,皆不如面前人半分风流绝世。

修真者多灵气飘逸,如今他身着这般宽袍大袖,浑身气力勃发,更显器宇轩昂。

明棠见他样貌,虽半点儿记忆不曾浮现在脑海,心却狠狠一跳——她必然是认得这副面孔的。

“如今能不能说了?”

谢不倾含了点儿笑,手指搭在明棠的耳后,轻轻地揉了揉。

明棠察觉到有些微微的痒意,可是见了这张面容,以及她心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她便知道,当初她的推断并没有错。

她有一心上人。

不是封无霁。

亦不是顶着封无霁面孔的“少年人”。

是如今将那些假象都脱落下去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没有那些爱恨纠葛,明棠的心意自然是勃发灼热的——也许也是受这副身躯的原主影响,她那样蓬勃热烈,于爱上没有半分隐瞒迟疑,当年“她”会为了惊鸿一瞥的少年人追到这里,心甘情愿地为封无霁当牛做马:如今的明棠,也会为了自己心中的心意,再不守口如瓶。

她眼中有了许多欢喜,是下意识的,是发自心底的。

是脱去了那些在现实之中的所有记忆,一切都不再能将明棠束缚其中。

青丘小帝姬惊鸿一面,敢为了心上人独自一人远赴修真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明棠亦会为了她的心上人,忘却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她还未开口,笑意便铺满了眼底,即便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痒意不知从何而来,她也顾不上那些了,只是勾起了唇角,踮起脚尖来,在谢不倾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她的声音虽小,却清和而坚定,含着雀跃的欢喜。

她看着谢不倾,道:“他说,我心中没有你。”

“他说错了。”

谢不倾其实对她想要说什么心有所感,却不曾想到她这般不肯将心意宣之于口之人,如今竟也这样大胆。

青年人从未有些这般被巨大的欢喜冲中心头的时候。

他发愣地眨了眨眼,轻声道:“什么?”

明棠大抵是有些羞赧,本不想再说,可想起封无霁还在一边看着,她还是说道:“我心中没有他。”

“我心中有你。”

封无霁抬头看去,正好看见那一幕。

从前那在他的身边,永远只会冷着一张脸,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的阿棠,如今看着谢不倾,眼底都好似落满了温柔的星光。

谢不倾的手指在她的耳后轻轻点了个小术法,她的面上便同样开始变化。

当她的话音落在“我心中有你”那一句句末之时,属于她的面孔正好重回她身。

那张面孔在她的身上,与她的眼神契合在一处,才是真正的阿棠——那边的姜思绵,又哪能比得上她半分?

可笑至极,痴恋她这样多年,到头来还不及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谢不倾!

封无霁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不知怎的,忽然昏死过去。

谢不倾瞥他一眼,正欲动手直接将他了结了,却不想山摇地动,周遭整个世界都似乎被火点燃的画卷一般,迅速坍塌褪色。

封无霁的身影已经开始淡化,就连他与明棠的身形也开始渐渐透明,他的攻击还是如同之前一样,能伤他,却不能杀他。

明棠环视周围一圈,见着这般天塌地陷的古怪景象,心中微微一惊,却很快反应过来——即便她还是不曾恢复记忆,也猜到大抵是困着她的这一切正要消失。

她意识到自己也在慢慢消失,便拉住了谢不倾的衣袖,抬头看着他,嘟嘟喃喃的:“也不知怎的,竟也会看上你。我什么也记不得,但就是这一会儿也能看出来,你实在油嘴滑舌,又惯爱欺负人,若是出去之后,你果真还是这个德行,我就是心里有你,也不要和你一块儿了。”

小小女郎,乖乖巧巧,谢不倾闻言失笑。

但她又道。

“但谢不倾,至少于此刻,我可确信,我明棠,心悦于你。”

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倒只记得封无霁喊他的时候,于是她也这样喊他。

谢不倾,是眼前人,是心上人,从未改变。

谢不倾其实还从未见过明棠身着女郎服饰的样子,但如今这一身美极了的烈烈红衣他也无暇欣赏,目光只落在明棠的面,明棠的眼睛上——她眉间的朱砂痣鲜艳欲滴,她的唇也鲜艳欲滴,那一双往日里都带着层层云遮雾绕,将所有心事都藏在眼底的眼,如今澄澈得没有半分迷惘。

她的眼底,都是心意。

兴许并不如他一样如山似海,却也星星点点,如同星汉漫漫。

但星星之火,终将燎原;星汉碎碎,也成银河。

只要她的心意当真如此,谢不倾,便永不相负。

“我晓得的。”谢不倾长叹一声,抬起明棠的下巴,深深一吻。

明棠再无那些闪躲与退缩,迎着他的唇舌,也勇敢地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