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的指尖就搭在那温润的玉质面具上。
他轻握着明棠的手,见明棠歪歪头看他,便忍不住勾唇一笑:“怎么,不敢看了?”
明棠知道他是用的激将法,要激自己去掀开他的面具。
可是看着面具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见他眼底如万丈红尘倾覆的温润柔情,明棠的心中也有一刹那的停拍,呼吸一乱。
这样一个人,又是她认得的,又与她这般熟悉,究竟会是谁呢?
她在心中想了那样多遍的,那一个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就是他。
难不成,面前人,心上人?
青年人见她迟迟不动,便握着她的手,欲挑开他系着面具的红绳。
明棠的全副心神全被青年人面具下的容貌吸引了去,只想着一睹真容。
但又是在这一刻,他又忽然停下了动作。
做什么!
明棠正急,欲伸手去摘他的面具,青年人笑着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莫急,我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青年人面具下的凤眸一眨,看着明棠,露出些狡黠。
明棠气急,心想本就是你挑动起我的好奇心,如今又不叫我看,真是该死。
话正要出口,却被青年人那生着朱砂痣的指腹轻轻按了按唇。
他的动作轻柔,可她的红唇更软,指尖陷入一团温润的绵软之中,指腹都好似与红唇缠绵。
他点了明棠的唇,正是不叫明棠开口之意。
而明棠狐疑地抬头看着他,青年人的薄唇未动,明棠却听见他的声音:“你心中应有所感,知晓我与你之间,毕竟与你与那人之间不同——他,不过是个骗子。他既然敢顶着别人的身份来骗你,我便想叫他付出代价,玩一场游戏,你说成还是不成?”
明棠看了看对面的封无霁,看着他那讨人嫌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随你的便。”
亏她还方才心动,如今只想,对着这样狗一般的男人,她心动个甚么——心里的小鹿一头撞死算了。
见小狐狸崽子仍旧有几分赌气的意思,青年人有些无可奈何。
想想也是,年纪小小的,被自己这样挑起来了好奇心又按下不表,不开心也是应当的。
但见她因自己而上心,青年人心中亦是有些雀跃。
多少年……兴许也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能脱开那些凡尘俗世给他的桎梏,当真如同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般,嗔痴喜怒皆为一人。
青年揉了揉明棠的狐狸耳朵,明棠也不给他揉了,一下子又将狐耳给收了起来。
青年人面上还残存着几分遗憾,随后将目光转向那一头的封无霁,便再没了什么温情,勾唇一笑道:“封仙尊,不如我同你做个交易罢。”
封无霁早已经猜到他是谁,对他有了防备。
虽然,按理来说,他与明棠一同跌入催眠术之中,也应当将前尘皆忘了干净才是——且看他反应,似乎对姜思绵的存在毫无反应,便知道他定是不记得阿棠了。
但这样从小便从下九流滚出来的下三滥的卑贱之人,卑劣定是刻在骨髓之中,可不会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于是封无霁终于还是想起来了自己身边的姜思绵,连忙将人拉到身后:“你这样仗势欺人,想必我说不成,你也并不同意。”
封无霁早在刚刚他亮出身后龙影的时候,便知道二人实力上的天差地别,其人本就是那样狠厉酷烈的性子,又怎会和自己做什么交易?
不过是要拿软刀子割肉,要他的命。
所谓的交易,也不过只是口中说得好听。
“看来封仙尊年纪一大把,到底也是长了些脑子,知道你那些功夫,在我的面前太不够看。”青年人笑着眯了眯眼。“既然你也知道交易做不做在我,我便同你言明,我要做这个交易。”
他的意思其实十分轻慢,言下之意,不过是嘲讽封无霁蠢笨,还强买强卖,当真可耻!
封无霁并不想与他周旋这些,只牢牢地将姜思绵护在身后。
青年人的手便搭在了明棠细瘦的脖颈上,忽然气势一收。
明棠察觉到半点轻微的压迫之意,忍不住轻声咳嗽。
她心中一惊——这般动作,乃是胁迫。
实力天堑一般,明棠心知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不是与自己熟识么,怎会如此?
难不成,他并不与自己熟识,方才那些,不过只是演出来给自己看的?
难不成,他也认不出自己,只认姜思绵那张脸?
难不成,他与自己这样亲密,也不过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只为了在她这样出其不意无法反抗的时候,将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只是为了拧断自己这条小脖子,为了给封无霁添堵?
还是说……他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姜思绵而来,不过是用她来威胁封无霁,要从封无霁的手中,换走姜思绵?
而随着她的咳嗽声,方才还同她言笑晏晏的青年人,嗓音已经变得十分冷酷:“人总是想要齐人之福,却难免贪心不足。你今日需得做一抉择,究竟是选你身边的那人,还是选这位……青丘的小帝姬——
我的实力,你心中应当知晓。今日,我要做的交易便是,我定会带走一人,只不过带走之后是生是死,那可不一定了。”
明棠闻言,心中猛然一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却只看见他光洁的下巴。
那一如她记忆之中的,那刀刻神凿的模样。
也正是在这一刻,明棠突然能够确定了,即便不将这面具摘下来,那一夜在记忆之中与她擦肩而过、惊鸿一面的少年人,便是如今身边这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他。
而不是那护着心上人,牢牢站在对面的封无霁。
但如今想起来又有何用?
他与他皆为了同样的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要杀她,只为了姜思绵。
明棠垂下头来,眼里看不见神情,似有几分落寞。
可是,他拿她来换姜思绵,恐怕是打错了算盘了。
封无霁一心都在姜思绵那张属于自己的面孔上,用她,可威胁不到封无霁。
果然,只听见对面的封无霁好像听得什么大笑话一般,嗤笑一声:“可笑,天方夜谭。”
封无霁当然不会选明棠。
他连这位白送的倒贴夫人的名姓都想不起来,他怎么会选明棠?
若是他要杀明棠,便随他去杀就是了,当初他心中可是不止一次有过这般念头,只苦于她背后的青丘权势——妖界的时间与修真界不同,他们在这蹉跎了这些年,在妖族其实也不过就只有几日,那头的狐帝狐后恐怕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小女儿如今被人关着,做了这许多不值钱的事儿。
当初封无霁不想让姜思绵受委屈,不想让跟了自己这样多年的青梅竹马居然在一个妖精的手下做小,在受用了青丘的小帝姬带来的那些财宝之后,便只想将她立即杀之而后快。
但是青丘动怒带来的雷霆之威他承受不了,所以在一直将她关在宗祠之中,日日取血,如此这般。
如今谢不倾要杀她,那就杀就是了!
封无霁的话语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你若有此意,只带走便是,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但我身边的阿棠,绝不能够随你走。”
与此同时,他悄悄地在心中默念几句梵语的咒文——那咒文,是密宗大法师教给他的,当他诵念起咒文,密宗大法师便知道催眠术可结束。
他当然不在意明棠,但这人卑劣,若是一直演戏,杀了明棠之后又来夺他的阿棠,那实在得不偿失。
而青年人的目光似有所察,一下子落在他的身上,封无霁心中一停,再不敢轻举妄动。
因他想起来,在这修真界之中高位者实力碾压,有时甚至可看穿旁人心事。
不过青年人只是那样一眼便挪开了,好似什么也不曾看穿,仍旧是在说起方才的事情:“这样果决,封仙尊,是当真想也不想?”
封无霁嗤笑:“有什么可想的?”
这交易,不仅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甚至可言是为他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
封无霁这样想着,却不知怎么心弦微微一动,垂眸去看那娇艳欲滴的小帝姬。
她仍旧还是那一身如火似的衣袍,却不知道怎的,许是因着她心绪低落,方才她从天上一跃而下时那般灼灼燃烧的火焰之感已然熄灭,仿佛油尽灯枯。
也许是随心意而动的。
她大抵也知道,以他对她的情分,其实自然不会选她,故而心如死灰,心死如灯灭。
亦或者是,她当初与身边这人恐怕也许是真有什么苟且,如今大感失望;
也或许是,今日他为她出了头,她又将那些心念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却没想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变了脸色,将她握在掌中,做了一个要挟他的人质。
封无霁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来。
这位小帝姬,与封无霁其实并未相处过,每回见了他,也不过是被他拿着那些蹩脚的花言巧语哄骗,一时割精血给他,一时割内丹给他。
她似乎从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为了当年在人间的惊鸿一面,便能跟着他这样多年,对他的予取予求无怨无悔,以为用情就能捂热他的心,从未有过谋求算计,其心必然赤诚。
若她不那样轻信别人……封无霁有那样一刹那,是有些怜悯的,好似觉得这位夫人也有些可怜。
他清楚地知晓,她跟着自己这身份原主的时候,原主也不过是将他当做养护姜思绵的容器,取她的精血,偷她的内丹;到如今换了他,他也必然不会选她。
这样娇美又这样一心只为了他,只可惜——封无霁想,只可惜,不是他的阿棠。
自然,若是阿棠肯,其实也无可厚非……
阿棠对他的百依百顺,封无霁从未质疑。
有那样一刹那,封无霁实则心中是有些怜惜的。
但这样的怜惜,能敌过他心中对阿棠这样多年的执念,其实也敌不过他对青年人的忌惮——他的实力远远不如其人,若是他要反悔,其实也不好说。
他得为了阿棠,早做准备。
无论谢不倾能不能认出阿棠,他都得想个法子,将他处理掉,免得后患无穷。
于是封无霁甚至看着青年人那张脸,有些嘲弄地一笑:“你是觉得,用她能威胁到本仙尊?”
青年人不置可否:“不必多言,你只需做个决定就是。”
但封无霁也不与他说这些,也并不做个决定。
他抬手施了一道法术,微微的光芒落在了他身边姜思绵的双耳上。
青年人挑了挑眉,认出来了他这是在姜思绵的双耳上设下了一道禁制。
姜思绵暂时听不见声音了——那他,定是要说一些姜思绵听不得的话。
青年人戏谑的目光落在封无霁的身上,嘲弄道:“原来咱们这位封仙尊,其实也未必那般高洁如雪。你这样千般珍重万般爱怜,如今竟也有要避开她才能说的话。”
封无霁才不理会青年人。
青年人觉得自己恐怕要看一场极有意思的大戏,微微笑了笑,并未动手。
而封无霁的目光只落在明棠的身上,渐渐变得十分温柔。
封无霁那张人模狗样的面皮子,实则还是很有些欺骗性,这般软化了自己脸上的冰雪,软下眉眼与声音来同人说话的时候,还当真像是有些深情。
“我知道,你对我一贯情根深种,但情之一字自然有先来后到,我与阿棠早已经缘定三生,无论你对我如何情意缠绵,我对你也不能有半分心动。”
封无霁的话,其实说的十分巧妙。
他说的,是不“能”有半分心动。
而不是“不会”、“不愿”。
封无霁相信,以青丘小帝姬对他的这般依恋爱慕,定是能听懂他这话的。
果然,他瞧见对面原本一直垂着头的明棠微微动了动。
红衣下瘦削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似乎为他的话十分触动。
于是封无霁的声音放得更软:“但……本仙尊,不是全然不曾心动过。”
封无霁这句话,叫全场都寂静。
四下里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仙尊,从前听着是如何光明磊落之人,却不想……竟这般卑劣!”
“他说出这些话来,其实不过只是为了哄骗原配的夫人罢了。我虽然看不起妖族,却也同样看不起这样践踏真心之人。”
青年人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