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又从何而来?
且看他一来便将明棠揽入怀,封无霁心中那股子无名恼恨一下子又涌了起来,出口之语,倒是更为火气重重:“你身为有夫之妇,怎能与人勾勾搭搭?”
明棠顿时觉得新鲜。
她一双碧瞳一转,有些好笑,正欲说话,却被身边的青年人以他那纤长手指一压红唇。
“嘘。”青年人冲明棠眨眨眼。
不知怎的,就算如此,明棠也看出几分恶劣,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这样互动,又是旁若无人,引得那一头的封无霁更觉面上无光。
他生来便是占有欲极强之人,即便知道这人不过是迷局白送给他的妻子,虽然他不承认,却也不该与人这般勾勾搭搭。
于是他握着姜思绵的手都禁不住一紧,皱着眉头道:“你还要不要颜面?”
姜思绵心中似有所感,但她如今也只会应和封无霁立即开口:“帝姬如今还是无霁的夫人,怎能与旁的男子这般亲昵?”
明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青年直接懒洋洋地一薅棠棠狐狐的大尾巴,引得这小狐狸一个大激灵,恨不得以眼刀杀了他,却更是将这娇小狐狸搂到怀中来,下巴往她的肩窝一搁,戏谑地开了口:“这话旁人说说,我尚且觉得很是有理,但封仙尊与姜夫人来说,便很没道理——您二位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时辰?
这新婚燕尔,正是纳小的好时机,您二位空架着咱们小帝姬当不存在,眉来眼去这许多年,都娶小了。您二位怎不说自己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云英未嫁又勾搭有妇之夫,怎不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明棠自诩自己气死人不偿命,但他这话说得更绝。
直击痛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封无霁从未被人如此揭过面子,脸色愈发难看。
姜思绵更是刹那间脸色雪白,血色尽褪。
但在场宾客却越看越觉得有趣,种种窃窃私语越发大声——虽说面子上不敢说自己爱看这些,可人天生爱热闹,修真界惯常喜欢把那些腌臜难看的一团包在花团锦簇下,如今这般撕破脸,还真是少见之事。
有多少人是真情实意来庆贺新婚?不过走个过场,却没料遇到这些撕脸皮的事儿,难免有趣。
而那青年话说得轻飘飘,方才却是将目光一直落在明棠身上的。
见对面的封无霁面色愈发冰寒难看,身上的衣袍甚至也无风自鼓,看样子是动了怒,终于抬了眼。
他眼瞳的瞳色极深,带着温柔看明棠的时候,几乎如同汪洋深海;
而如今毫无情绪之时,便显得格外冷静而可怖。
那眼神不过轻飘飘地往顶着明棠容貌的木头美人姜思绵身上滑了过去,没有丝毫停留,只往封无霁的身上一凝,便好似将封无霁浑身以利刃凌迟:“你将她掳走私藏到此,是何目的?”
封无霁下意识一惊。
将她掳走,私藏到此?
这话,看着可不是他这迷局之中应该出现的话——难不成?
封无霁的目光落在青年人的身上,再一次深深打量。
他依旧好似没骨头一般挂在明棠的身上,只不过刚才开口的时候给了他半个正眼,如今又只看着明棠了。
他的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那小狐狸的耳朵,引得她气红了脸,屡次想踩他的脚,却如同小狐狸被自己的尾巴逗着玩似的,全然不曾踩中哪怕一次。
于是她更急了,几乎全部心神都被吸到了他的身上,再没看封无霁一眼。
封无霁的记忆之中,从未见过这位妻子有过这样鲜活的时候。
她圆溜溜的眼睛,气红了的双颊,瞧着便生动鲜活,是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模样,而非他记忆之中那死气沉沉,形容枯槁之模样,不知怎的,竟引得他的心猛然一跳。
从前,他却只为明棠动过心。
封无霁为自己的异常皱了眉,身边的姜思绵亦察觉到他的不虞。
但姜思绵却不曾因为他对对面明棠的异常心思而不满,反而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满眼都是担忧:“怎么了夫君?若是觉得姐姐与那人不妥当,便叫姐姐回来吧,也是我这些日子与夫君太亲近,伤了姐姐的心。“
但她的眼瞳之中分明有些心碎,却还是大方得体地这样笑起来。
这些话,用着阿棠才有的嗓音,一下子将他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这场面,叫他恍惚想起一些往事。
自然,从前也有人这样为难过阿棠,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并不会这样牵着他的衣袖,同他温言软语,也学不会委曲求全。
她只会莫名其妙地看那些人几眼,什么也不与她们分辩,转身就走。
便是那样孤冷的阿棠,在他的心上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
封无霁望着身边人的脸,心中的躁动重新平息——甚至不必阿棠开口说话,便是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与这双熟悉的眼,无论她要什么,便是天上的月,他也会给她摘下来。
而姜思绵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了,有些怯弱地缩回了手,唯唯诺诺的,不大敢说话了:“罢了,夫君做主就好,总是夫君才是天,若是夫君想叫姐姐回来……绵……阿棠,就是不求名分,也一直陪着夫君。”
她这样一心为他,封无霁心中只剩下怜惜。
他曾在心中发誓,若是自己有机会的话,绝不会叫阿棠再受任何委屈,再也不要受尽苦楚;如今还有机会,便更不应该为了旁人而这样委曲求全落泪。
来日守约娶了拉则,便不必再叫她知道的,免得她伤心。
封无霁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会?你才是我唯一的妻。”
姜思绵立即脸上染上了几分娇羞,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温驯极了。
明棠在一边听着,简直觉得满腹的匪夷所思,荒谬得甚至有几分离奇。
姜思绵,甚至包括这里头的其他人,当真是活生生的人么?
封无霁之无耻,在人身上倒是屡见不鲜;
但姜思绵之无脑,明棠着实是叹为观止。
这般闹剧,竟没一人笑出声来?
明棠方才以话语坑他二人一把,姜思绵显然已然听出来了自己并不是封无霁口中的阿棠,如今居然一口应下,自称阿棠,还能这般为着他着想?
明棠都有几分想将自己这名字送她算了的念头——这样情深不悔到盲目愚蠢,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面上沉静,却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藏不住心事。
狐耳高高地支棱起来,尾巴也时不时一甩,分明没有半点沉静。
娇俏的少女如此,着实诱人。
青年人被她的耳朵搔刮着身侧,居然一偏头,一口便轻咬在她毛茸茸的耳朵尖,又一把轻轻捉住她的狐尾,从尾巴尖一下子摸到尾巴根儿:“乱动什么?”
尾巴和耳朵,几乎同样敏感。
青丘狐族的狐耳和狐尾,都是只有道侣才能碰的,那地方灵气深重,许多狐族都甚至控制不住耳朵和尾巴,被人刺激,更是容易失态。
明棠被激得几乎站不住,回过身来恨不得用眼神瞪死他:“你做什么!”
青年人理直气壮:“是你的尾巴先碰着我了。”
“那你不知道自己走开一些,非要在我身边赖着不走?”
“我便是要赖着不走,你又能如何?”
“你!不要脸!”
“若是要脸,还戴着面具做什么?”
明棠气得双眼红红的,手中浮起气劲,一掌就要往青年人的身上打过去——她可不管什么打得过打不过了,她还没寻到她那位心上人,这人又不一定就是她的心上人,怎敢对她做这般轻薄之事?
但她那点儿小力气,在青年人面前也不过如此。
方才能够将封无霁都逼退的架势,在这青年人面前,就如同小猫抓痒似的,被他直接扣着掌心,双手一合,便直接化开了。
明棠有些心惊于他的力量,心中却又有些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他,这般倒也合情合理。
若是她之前理智之时,恐怕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若非是她定然认得他,怎么会觉得他这般实力也合情合理?
但眼下的棠棠儿既成了青丘的小帝姬,大抵也是染上了些这位青丘小帝姬的骄纵任性,还有小兽的生气模样,耳朵尾巴都炸了毛,狠狠地瞪着青年人:“你松开我!”
偏生这青年人半点不怕,笑眯眯地仍旧将她揽在自己怀中,还有些安抚似的摸摸她的耳朵和大尾巴:“这样气,别气了,不许气。”
明棠是软也拗不过他,硬也打不过他,于是懒怠装了,有些生气了,一双碧瞳亮晶晶的,如同潋滟的水,含着清透的亮:“我定要杀了你——”
明棠原以为,他就是不怕自己,也好歹要被自己的身份吓唬吓唬,却不想这青年人好似听着什么乐子似的,禁不住笑了起来,将她一头青丝揉得蓬乱蓬乱的:“大可试试。”
明棠气急了,又伸手要打他。
但他将扑过来的小狐狸一把揉在怀中,有几分宠溺地拍拍她的背,眼中全是宠溺。
“你要如何——谋杀亲……”
明棠听到他口中那个“亲”字,不知道怎么的,便已经知道他这开口要说什么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的?
她现在为自己方才心里还以为,这人会是自己的心上人或是夫君而后悔——呸!这样的狗男人,她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喜欢!
明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又凶又奶地,凶巴巴地瞪着他:“你胡言乱语什么!说话前也不想一想!”
只可惜,她比那青年人矮了许多,想要捂住他的唇,方才便是几乎直接跳起来了。
她这般勉力踮着脚尖,没一会儿就觉得没力气了。
那青年人无赖似的在她掌心啄吻一下,又以手臂环上她的腰身,给她一些垫着脚站起来的助力。
两人一出声,才终于打断了那一头深情凝视的二人。
封无霁还是紧紧凝视着青年人。
瞧着……不像传闻之中的那个人。
但如今这个迷局之中出现的唯三一个局外人,便只可能是他。
谢不倾。
那叫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偷窃者。
封无霁心中的怒火,不知怎的,越烧越旺。
“同你做个交易?”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