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这样的年纪,竟还会在这样的时候,有了身孕?
这可真是大大超乎明棠的意料,她好不容易起来的那些睡意一下子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这会儿一下子灵台清明,顿时想翻身下榻,前往书房。
却不想腰上忽然环上一双手臂,将她往后一拉。
明棠又重新跌进床榻的香软窝中,后背顿时贴上男人温热的胸膛。
“要去哪儿?”呼吸靠得太近,明棠只觉得他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一下子扑到自己的耳边,裹挟着滚烫的呼吸。
明棠耳侧最是敏感,顿时红了半边的脸,才想起来这尊大佛迫着她用过了燕窝之后,便追着她进了寝房,硬是同她洗漱换衣,又跟着她上了床榻,说是今儿太累,没有那力气回沧海楼去了。
她可没有那拗过谢不倾的力气,只能憋憋屈屈地同他一块儿就寝,抵足而眠,半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就听得拾月将这个消息递上来,顿时清醒。
乔氏院子里自然有她放进去的眼线,知道乔氏的妇科一直就不大好,癸水也时来时不来,十分不准。这一回乔氏确实有三个月没有癸水了,却不知竟是怀孕了。
大意了。
“夜里不好好睡觉,要去哪儿闹腾?”谢不倾的怨气有些重。
“……有大事。”明棠试图拨弄开谢不倾环在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动他,只能同他讲讲道理,“此局本来一直在我计算之内,却横生如此枝节,我总要去好好看看。大人若是累了,先自行休息就是。”
谢不倾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明棠的颈窝上,声音更倦了些:“有甚可看的,不过一圈子蠢蛋,怀了胎儿也不一定能生得下来,这府里头看着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你费这等心思去看他们,不若多睡一会儿,对你的身子总没坏处。”
话是如此,但明棠总有几分不放心。
她行事风格如此,事事都要思虑周全、安排合宜才做,如今生出变故,她便不免想要重新布局。
谢不倾的嗓音更轻了一些:“你若去了,本督休息不好。”
这话说得——难不成没了明棠在侧,他便睡不着了?
明棠没信,只当他在油嘴滑舌,仍旧有些挣扎之意。
谢不倾掐着她的腰,侧头去吮她的脖颈与耳垂,恨恨地以犬齿衔着她脖颈上的软肉摩擦,只道:“你若实在是有这空闲功夫去看这些闲杂人等,想必也是精力充沛的很,不如不睡了,做些旁的事情。”
说着,他竟就要将明棠压在身下,伸手去抽她的衣带。
夜里休息穿着的中衣自是轻薄,明棠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谢不倾指腹的粗茧与源源不断透过来的热度。
他的手指纤长,明棠自然记得这手指何等放肆。
明棠忍着被他触碰带来的阵阵酸麻,一手去握他的手,一面压着要溢出轻喘的嗓音同他说:“拾月还在外头,你做什么!”
谢不倾已经捏着她的下巴吻过去:“她若知情识趣,就该自己出去。”
此刻拾月确实在寝房的最后一道门外,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她自然是知道九千岁今夜又宿在此处,听得里面窸窸窣窣的一顿声音,就知道那位脾气大得很的大人被打搅了休息,这会子不痛快得很。
但这位自然是舍不得怪罪明棠的,于是便是自己这个来报信的讨不痛快。
但现下与乔氏有关的消息又十分重要,她可不敢隐瞒不报,毕竟如今她心中的主子不是西厂而是明棠。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里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停了下来。
“不管她起不起来,你的消息已经送到了,便先出去,还当真在这儿听墙角?”
谢不倾阴恻恻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拾月才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做事做得太死板,忙不迭地先出去了。
她虽不知道怎么样,却觉得今夜小郎君的腰肢恐怕是又不会好了,想了想,干脆还是先下去备水罢——无论如何,热水总是用得着的。
而内间儿的谢不倾,手虽放在明棠的衣带上,又含着她的唇舌顶弄吮吻了一会儿,却着实不曾造次,并未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吓唬明棠的。
谢不倾松开了明棠气喘吁吁的唇,只是安抚性地在她的颈侧和胸口烙下几个轻轻的亲吻,捧着她小小的脸儿,说道:“现下夜也深了,本就是该休息的时候,以二房的性子,又是乔氏这般高龄却有孕的时节,也做不出什么变动。
你若是现下起来,巴巴地等那头的消息,没得消息不曾等着,还拖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如先歇着,等明日再看。若是心焦,便早些起来看,只当是本督令你休息的,若是有什么变故,自有本督帮你兜着,你体弱,别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明棠小口喘着气,以为自己今夜又逃不了一顿颠鸾倒凤,却不想谢不倾并无此意。
他重新将明棠揽入怀中,甚至为她寻了个更舒坦的卧姿,轻轻地揉揉她的发顶。
谢不倾分明已经洗浴过了,身上的衣裳也是这边备着的干净的,不曾熏过香,可那点儿淡淡的冷檀香似乎仍旧萦绕在他的胸膛发梢,明棠如此埋在他的胸膛怀中,也被那檀香安抚得渐渐安神。
“棠棠儿,你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过,整日总想着事情若生了变故你要如何,可事情总会生变故,你提前已经做了许多应对变故的准备了,何必又给自己再添一层枷锁?
诚然,未雨绸缪是好事,可如今已是休息的时候,以你对二房的了解,应当也晓得短短一个夜里他们生不出什么浪,不如放松一二,不要日日都叫自己背负着这样的苦楚。”
他的话语极温柔,在安静的夜色之中,一字一句流淌进她的心里。
这是从前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的话。
从明棠记事起,她便实在太弱,处境太差,是以,她从小就逼着自己自强,不敢软弱一步。
从没有人跟她说,她也可以给自己缓一口气,她一直在逼着自己往前行,不敢踏错一步,生怕承受不了踏错的后果。
而谢不倾仿佛是洞察了她心中所想,将她拢在怀中的动作愈发轻柔。
明棠的耳侧贴在他的胸膛,听得他沉稳的心跳声,自己那陡然生出些紧促的心也渐渐和缓下来,与谢不倾同调。
谢不倾在明棠看不见的地方,低头在她的发顶也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的声音也如同随着夜深慢慢爬上窗口的月色一般,浅浅流入明棠的耳廓。
“人总有休息的时候,更何况你再不是从前一个人了,何必逼得自己事事都承担?你身后有人在撑着你,便放心依靠。
譬如西厂,这个时辰也有那样多拿着俸禄要做事的人,无论你开不开口,本督其实早已经叫他们盯着二房的人,盯着他们的所有风吹草动,明日一早便会带着消息来向你禀告。
人养着,自然是来用的,否则花那样大的精力和钱财将他们养起来是做什么的?你只需要自己好好休息,诸事叫下头的人去做就是,若累垮了身子,谁来替他们排兵布阵,决策一切?”
明棠从前没听过这样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底气撑着她休息。
可谢不倾的话,好似是说她也有底气,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只是一个人。
谢不倾从来不讲道理,也从不曾这样温柔贴心地与明棠解释这样多。
他从前总是那样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得如同今夜将自己做过的事掰开了,揉碎了同明棠说。
明棠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从先前那样变成现在这样,一切自然有其缘法。
只是那缘故究竟如何,明棠心中并不敢确定。
她的心跳略略快了一些,没再纠缠二房之中的事情,只是忽然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襟,小声地问他:“你这一次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谢不倾知道,她不是在问谢不倾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能将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她。
其实二人分明已然互知那些心中所想,却总是执拗地要等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明棠在等他开口,才敢确定心中之念不是虚妄;
谢不倾在等他回来,那时候才能见她真正不被束缚翱翔。
即使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眸中神色,他却仍旧垂下眼,拦住那些险些脱笼而出的深情。
他笑道:“这样着急问,催着本督回来,本督都尚且还未出去,就已经开始想本督了?”
若是往常,这脸皮薄的小兔崽子自然是一口否定,绝不会理会谢不倾的那些插科打诨;
可今夜,明棠在这夜色之中沉默许久,才带着一些微微的鼻音,一声轻轻的应和——“嗯。”散在了风里。
这大大出乎谢不倾的意料,他的呼吸微微一紧,禁不住想要重新从她口中再听一次:“你方才说什么?”
明棠却不如他的意了,只道:“我的问题,你要回来之后才回答我;那我的答案,自然也等你回来之后再告诉你。”
谢不倾莞尔。
他没再追问,总归他早已经听到了。
——但他想听的,是宣之于口,没有半分阻拦的心意;
他想见到的,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高悬月,终于肯心甘情愿地落入他的怀中。
“好,等本督回来之后,你再与本督说,今日便先休息罢。”
谢不倾的最后一句话也带着温情,明棠应了一声,谁不曾说话,心却有些雀跃,好似终于从游移不定落到了实处。
她本来毫不期待他要出去做什么,也不期待他什么时候回来,可如今她竟好似那等待征人归来的妻子,人还未离去,她便已经开始期待他的归来。
明棠从前是何等懂分寸的人,不会探听旁人的隐私,也不会管他究竟要去做什么,既不逾矩,也不感兴趣。
但如今有人入了她的眼,进了她的心,因着这份期待,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甚至想要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若能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便也可算清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仿佛自己幼时等着新年,等着生辰一样,一日日算着自己究竟在心中等待多久,便能等到他的答案。
于是在一片浓稠的夜色里,在明棠心中天人交战了不知多久的时候,明棠轻轻地勾了勾他的衣带,小声问道:“大人,可否能告诉我,你是要去做什么?”
她终究是忍不住要问,便打算拖于天意——
若谢不倾醒着,自然能听到她的问话,她便要求一个答案;
若谢不倾睡了,便当天意要让她静候,那她便也静静等着。
只是偏偏天意最喜欢弄人,夜色之中并无答案。
回应明棠的,不过是谢不倾清和渐沉的呼吸,想必他是真的累了,已然睡得熟了。
既然天意如此,明棠也不再追问了,勉力强求,不如等时间再给个答案。
她闭上了眼,今日的这一夜情绪波动与心中的情绪来回交替,终于是觉得累了,任由睡意将自己扯入香甜梦底。
却不知,谢不倾并未睡着。
他只是等她沉沉睡去之后,越发紧地将她拢在怀中。
他要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他也不大知道。
他是为着他的心上月,眼中人,去赴一场危险的约,自然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在此之前,他无法告诉她任何,又恐她担忧,不如作罢。
只等他回来尘埃落定,将一切阻碍肃清。
谢不倾拥着她,也沉沉睡去。
只有在明棠的身边,他才可睡得这样安眠,一夜无梦,只觉心安。
他们在夜色之中合上了双眼,彼此都不知心中的微微燃起的火,终将星火燎原。
而除了潇湘阁,整个二房、甚至是镇国公府,皆因着乔氏有孕的事情,掀起惊涛骇浪、
连先前乔氏被叶氏架在火上烤的事情都不曾惊动高老夫人自己半分,这一回高老夫人都甚至亲自到了二房。
乔氏依旧昏迷着,她今日又是挨打又是悲痛,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