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死什么?要看的是仇者痛,恨者死。

“郎君早日说穿也好,奴婢也不再觉得痛苦煎熬。

奴婢身如浮萍,命不由人,为人眼线时,不曾把持住本心,爱慕郎君;

为郎君奴仆时,不曾忠心耿耿,暗地里做鬼,奴婢心中着实有愧。

这盒子里头,是奴婢后来存下的一切线索,若对郎君有所助益,奴婢今日也可含笑而死。”

她将盒子放在一边,伸手拿起了明棠那夜赏给她的锦囊,紧紧抱在怀中。

谁也没料到,形容枯槁的阿丽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忽然冲向床边,触柱而亡。

鸣琴吓得惊叫了一声。

阿丽的额角迸出血花来,软软地躺倒在地上,已然是没了气息。

鸣琴有些心惊,被她最后说出的那一番话所震慑,看着她死前还为着明棠情深不悔的模样,却也禁不住叹气:“她……她本性不坏,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些东西来帮助小郎。她只是一开始走了错路,若是她好好地过来,别想害小郎,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

她有些心有不忍,终究还是蹲下身去,取了帕子盖在她血污的面上,又道:“是个可怜人,要不给她一口薄棺,葬了吧。”

而明棠却晃了晃神。

鸣琴有时,实在太过温柔,并不曾将人想得太坏。

诚然,也许阿丽的本性确实不坏,她错只错在,入府的时候,便站在了明棠的对立面上。

兴许她没得选择——但明棠也没得选择。

若是往常,明棠其实并不想多言,鸣琴脾性软一些也无所谓,总有她在前头做决定。

但明棠一想到自己来日恐怕时日无多,鸣琴的性子若还是如此,总容易会吃亏,思索片刻,还是说道:“你想的不全然错,却着实有些不对。“

鸣琴奇道:“小郎何出此言?”

“阿丽留下这些东西,名为帮我,并非是因为她还有多少良知,而是因她心中有我,眷恋十分。”

“她进我的院子起,便是为害我而来,若不是我有意经营于她,她也不会对我生出情愫,在给我下毒之事上如此情感纠缠,举棋不定。”

“她手上的药,份份都是冲我而来的。若非我发觉她有不妥,并有意以情制约她的一举一动,那我便早就如同二兄明以渐一般,双腿残疾,无药可救。”

“是以,她会付出这些如此这般,并非是因为她多有良知,而是我为了我的命,悉心经营。”

鸣琴一震。

她着实不曾想到这些,可细细想来,又确实如此。

如果当初明棠不知阿丽有异,顺其自然,那她手里的那些毒药,必会寻机会下给明棠。

她喃喃道:“也……诚然如此。”

明棠知道鸣琴心肠软,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硬着心一口气说完:“阿丽聪明狠辣,她做的说的,都是想叫你看到的,叫你觉得她对我情根深种,继而谅解于她。”

“她如此触柱而死,便好似是为她对我的一厢情愿而死。”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对她何等嗤之以鼻?而如今她撞死在你面前,你便会觉得,她也算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儿,只可惜当初踏错。于是反倒忘了她当初进府的时候,乃是怀着要害我的心思而来。”

“阿丽在你我的面前触柱而亡,是因她自己心中有愧,寝食难安,只能以此道消解自己心中的愧意;又想要叫我忘却她的错处,只以死这般惨烈的方式,叫我记得她对我的情意,与对我的付出,而非她对我的加害。”

“她若真有死志,又当真对我这般愧疚,为何不早将有人欲加害我之事告知于我?亦或者悄悄死去?她是怕说出来自己受害,故而一个拖字诀,拖到事情到如今出结果。”

“今日你我寻上门来,她就知道你我对她昔日所作的事情知晓一二,她有心加害,必不可能讨得好处,比起被我处死,她自己触柱而死,反倒还有留有最后几分颜面。”

明棠说的话,字字如同利刃,斩开鸣琴心中的心慈手软。

鸣琴许是头一回直面人心的复杂与狠辣,半晌没回过神来,眉头下意识地皱在一起:“竟……竟是如此么?”

明棠点点头。

鸣琴有些挫败,不大说话了——大抵是今日受到的冲击太过残忍,有些回不过神来。

明棠便叫了拾月来,将阿丽的尸身先收拾起来,一面安抚道:“人心复杂,一时难以揣测明白,不是你之过错。我原不想说与你听这些,如今却还是觉得,叫你清楚些明白这些,总没坏处。”

鸣琴闷闷的,却还是想通了许多,点了头。

她看着明棠,想明白过后,心中便只剩对明棠的怜惜,道:“这些人皆没有一个好心思的,谁都为害你而来,在这般境地里,咱们要活下去,便不能对任何有加害之心的人心慈手软。

是奴婢从前想的太着相,忘了这些人初时都是为着害人的,怎能对要害自己的人有半点恻隐之心?”

她当真懂,明棠心中便也安定了。

她在这世上,要说至亲至爱,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鸣琴。

是以在她辞世之前,她只想将所有这些自己心中在意之人妥善安排好。

是夜。

光秃秃的院落还是和从前一样,满院子瞧不见半点儿生机。

外头分明已经是春日,这院子却也稀奇古怪,满院子零落的树不见半点儿绿意,好似这院子的主人一般,早无半点儿生机。

明棠与另外一人在阴暗的屋子里,和着女人时不时有些疯癫的呓语声,仿佛不知所云地谈话。

“可按照我先前说的做了?”

“一切如此。”

“好。”

“几时可发动?”

“快了。”

那人便有些蹒跚地朝着明棠俯身:“能报血仇,愿为君而死。”

明棠却笑道:“死什么?要看的是仇者痛,恨者死,要长命百岁,看其万劫不复。”

她深深谋划许久,明府的痛局,终于要从今日开始展开。

药既已成,明棠便只等那头四房的消息。

有她之前给魏轻的安排,这事儿也一件件推动起来。

到了晚间的时候,四房就忽然如同炸了锅一般,说是那位身有嫌疑的使女,竟被人勒死在了关着她的柴房之中。

负责守门的婆子被人打破了头,捂着自己头上的伤口哎哟哎哟,只说是二房乔夫人身边的陪房嬷嬷来打她的,看得清清楚楚。

这话一出,整个明府都炸开了锅。

四房与二房久不合,府中诸人其实早已经心知肚明。

但是到底还在一个府邸之中,二房与四房不合,平常也不会闹得太僵,面上还有些面子。

正如同上一回二房有意用毒菌子害明宜宓的事情一样,即便抓了个嬷嬷,还有二夫人乔氏被人套出了口供,最终也没有闹得如何难看。

但这一回,消息既然能从四房传出来,便是意味着此话是经过四房默许的。

换而言之,四房的态度便是,要将这件事情按在二房的头上,按死了。

二房自然不认。

消息传到二房的时候,乔氏正在因为明二叔又新纳的两个小妾着恼。

因吏部如今严抓官员嫖宿娼妓之事,明二叔在外头没得玩了,便火急火燎地接了两个相好的回来做妾,很有些不干不净,乔氏嫌弃得厉害,正将两人点到自己院子里头来立规矩。

结果一个说腰疼,一个说肚子疼,规矩半点儿立不下来,顶着张妖妖娆娆的脸,水柳一般娇嫩的身子,还说自己要早些回去,爷们从外头回来要许了她们伺候,将乔氏气得够呛。

乔氏正欲叫人把这几个贱蹄子按在地上打一顿,就听得外头的丫头跑进来,说是四房死了个使女,非要赖在她们二房的头上。

乔氏正恼,听得这消息,当场将手中捧着的热茶泼了这报信的丫头一脸。

那茶水滚烫,本来是乔氏拿来折腾两个妾室的,如今去招呼到了传信的丫头脸上,烫得她满脸的水泡,惨叫不已。

而那两个妾室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捂着一张樱桃小嘴,挖苦挤兑乔氏:“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动这样大的气?”

另外一个马上接口:“这可如何是好哇,爷们说了,最讨厌院子里投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回头爷们回来,定要责罚夫人御下不严,妾身一定多劝劝爷们,别叫爷同夫人置气呀。”

话说的阴阳怪气的,银铃一般的笑声撒了满院。

乔氏本就恼火,这两个妾室已然是在她面前跳了大半天了,这会子还在这节骨眼上故意气她,气得她失了理智,将离得最近的那个狠狠推开:“少在这满嘴胡说,在本夫人的面前拿乔,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那小妾是个下三滥的出身,为讨人欢心甚至还缠了小脚,压根站不大稳。

她哪会知道乔氏当真敢动手,一下子被她推倒在地跌了一跤,只觉得原本就酸胀的腰腹更是钻心的疼痛。

这会子她没工夫再挤兑乔氏了,只觉得自己疼得死去活来,一张粉面儿瞬间煞白煞白的,只会在地上喊疼了。

乔氏看着她那模样就恶心,啐她一口:“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进了二房的院子做妾,就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我想就能发卖的玩意儿,还真敢在嫡妻的头上撒野!”

“她不是爱躺着么,就叫她在这儿躺到明儿早上,谁也不许扶她回去,也不许给她请大夫,我倒要看看这外头贱人的脸皮子是不是真有这样厚,这样能装!”

乔氏一声令下,院子中的侍从仆役自然称是,没人敢反驳。

她便匆匆忙忙地往外头去,看样子竟是要亲自去四房讨个说法。

乔氏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被高老夫人派出来查探这事儿的叶氏。

叶氏自从上一回祠堂之事后,对高老夫人的恭敬便大不如前,也渐渐知道自己为高老夫人跑腿在明府之中讨不得半点儿好处,近日里都一直躲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称病不出。

却没想到高老夫人一遇到事儿,又想起来她这个喉舌,叫人拍得她的院门嗡嗡作响,愣是将已经睡下去的叶氏从床榻上拖起来去探听此事。

叶氏听了高老夫人身边仆役一嘴趾高气昂的话,只觉得满肚子的晦气没处撒,匆匆而来的时候,又与乔氏撞到一处。

乔氏正在火头上,被叶氏一撞,那火气简直是瞬间涌了出来,开口就是骂:“你长没长眼睛,人都看不见!果然是下三滥的东西,自奔为妾,一样的不要脸!”

乔氏骂完就走,也不搭理叶氏,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夜色之中,叶氏的面色气得黑沉。

“这府中,谁也没把我当个主子看,都把我当个奴婢使唤,欺人太甚!”

而她这一句嘟囔,不知怎的落到了旁人的耳中。

那人拉住了叶氏的衣袖,在她的耳边蛊惑道:“如今给你个机会,叫你不必在明府这锅烂粥里头搅和,你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叶氏僵住了,下意识想反驳。

那人却俯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

叶氏便不再动了。

等叶氏再到四房的时候,二夫人乔氏已经在院落之中与人吵得面红耳赤了。

乔氏的声音尖锐又急躁:“弟妹,这事儿怎么能赖到我们二房头上,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四夫人在明宜宓休息的屋舍门口站着,面上冷若冰霜,显然隐忍着未曾开口。

明棠从里屋出来,面上更显焦急:“四婶娘,阿姊不大好了。”

四夫人面色大变,连忙往屋中去。

而乔氏见明棠从里头出来,不知怎的就想起她背后那个世子之位,更是觉得面前的一切都足以叫她恼火,忍不住就要嘴上骂道:“什么好不好的,你会不会说话,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

她今夜是越来越恼火,如同吃了炮仗似的,路过的狗都恐怕要被她骂两句。

明棠被她骂了,却也不搭理她,只是凉凉地看她一眼。

叶氏适时开了口:“二弟妹这话,好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