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落下的那一刻,连谢不倾的眉眼都是一挑。
兜帽下的脸诚然被划得血肉模糊,但仍旧能够看清眉眼模样,立在谢不倾的面前,几如对镜自照一般。
那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在明棠这儿能见着九千岁,便已然是撞见个天大的秘密,而如今又被他发现自己与他生得别无二致,更不知自己要触到这尊杀神的哪处霉头,动怒间顷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一下子跪地不起,长呼道:“见过大人,还请大人饶命!”
他的兄长亦是跟着一同跪下,浑身上下的伤处一直隐隐作痛,通过蛊毒寻找到弟弟已然耗费了他许多精神,如今这般跪着,更是浑身冷汗,头晕目眩地几乎昏死过去。
若是往常,谢不倾必会不问缘由将其二人斩杀,但今日立在这潇湘阁中,看着明棠面上都一下子鲜活起来的神情,他只是垂下眉眼,冷笑了一声:“出去。”
那两个小太监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这会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往外跑了。
“嘴要严些,否则……唯独死人的嘴是最紧的。”
谢不倾的话语,在这样的深夜之中,如同鬼魅低语,那两个小太监吓得满身冷汗,只叹自己怎么今日就遇上了这一遭,这尊大佛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等跑的远了,心中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若是依着传闻之中九千岁的脾气,他们二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怎生今日反倒只是叫他们滚出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内院,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有些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倒是拾月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一眼,便任劳任怨地拉起两个小太监,轻声摇头道:“先回去歇着罢……今夜里是不会再召你们二人问询了,好好歇着。”
那两个小太监人还是懵的,却也丝毫不敢多问,只跟着拾月走了。
而他们二人的身影一消失在外头,潇湘阁内院的门便无风关上。
轻轻的门扇合拢的“咔哒”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明棠听得那一声,几乎是浑身跟着打了个颤。
“大人?”
明棠心中大呼不好,飞快地转动起心绪来,只想着自己究竟要如何同他解释——
却不料他压根没给自己解释的时机,谢不倾步步朝她而来,如同走向自己所在网中的猎物一般。
步步好似踩在她的心上,夹杂着丝丝外露的怒气,直叫人心慌意乱。
明棠强自维持着冷静,只道:“皆是误会!这人是……”
谢不倾却轻笑一声:“明世子方才赶着趟要回院中,不与本督多呆分毫,便是为了见他二人?”
明棠摇头,谢不倾微垂的凤眸眼角便露出些炽热的怒欲来:“不是?本督亲眼所见,你急匆匆为见他二人奔入院中。”
“是有正事……这两人的身份重要,我并非——”
明棠还不曾说完,便瞧见谢不倾解腰封的动作,将她口中欲说的话皆堵了回去。
分明是这般紧张的时候,明棠却还是不可自抑为他怒火勃发下的容色所摄去心神,只瞧见他勾起的唇角带着淡淡的讥讽怒意,又瞧见他那双玉手搭在腰封之中,从容不迫地抽出了那一条腰带。
谢不倾先前还是衣冠整齐的正经模样,这会儿被他抽走了腰封,氅衣便歪歪斜斜地敞开在侧,露出他雪白的中衣——而他脖颈上又染上了怒色交织的红,愈发衬得他眼底的幽暗明显。
大抵是热的厉害,谢不倾抽了抽自己的衣领,明棠便瞧见他散开的衣襟下几条醒目新鲜的抓痕。
那是她之前所为的。
明棠不敢多看,只觉得心中怦怦,但见谢不倾步步而来,既不接话也不斥责,只是唇角含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她便生出惧意,下意识地往后退。
“跑什么?见了本督,便不愿多留一会儿,定要跑不成?”
他的步伐倒还是不紧不慢。
人总是最会趋利避害的,即便明棠有心想要拦下他勃发的怒意,同他好好说清楚这一场事儿的误会与原委,可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子越退越大。
可这屋中之中终究不过如此距离,再往后退,也是退无可退,直到背后靠上冰冷的墙。
而明棠再抬头,便已经撞入炽热危险的胸膛。
谢不倾不知何时便已经一步上前,将她整个人压在墙上,两个人之间没有半分间隙。
两厢相似的冷檀香气交缠在一起,在这寂静焦灼的夜里,染上更多的暧色。
谢不倾的眼中更是晦暗难明,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棠的脸儿,指尖从她的鬓角一直划到她的下巴。
明棠张嘴欲解释,却一下子被咬住唇角,被汹涌而来的热裹挟着攀升,又被这人比平常粗暴不少的动作带来的刺痛感拖下巅峰。
一半昏昏沉沉,浑身食髓知味的渴望刹那间被点燃,汹涌窜起;
一半气恼惊怒,脑海之中剩余的理智都在叫骂,是这谢狗无理。
而谢不倾,眼底更是一片风暴云集。
方才在潇湘阁门口,明棠径直丢下他,他便不可自抑地想起来自己少年时常常陷入的那些梦魇。
那梦魇,昏昏沉沉,却总是来来回回地做着一样的梦。
有时候,是在乱葬岗无边的暗与深色里,是在疯犬与野鸦的交鸣里;
一成不变的是永恒的夜,是亘古不化的浓墨似的夜色,将他与一切都拢在其中。
谢不倾抬眼能见、五指能触之处都是永恒的绝望与血仇,好似在忘川血河畔如同行尸走肉,永生永世地与那些忘不掉的血仇禁锢在一起,孑孓独行,连生魂都被这地狱一般的泥泞污垢拖入烈火焚烧,难以脱身。
而那样的永夜荒原,却被一枚还带着体温的香酥油饼如同镜像一般打破,片片如碎裂的琉璃纷飞;
随后便是耀眼的骄阳日光流泻而入,暗色消弭。
骄阳被他捉到一缕藏在掌心,便在他心间被一生珍藏,刻骨铭心。
而他此后再去追逐,却再也不见那骄阳的踪迹。
他穷极一生,都在追寻那骄阳金乌的步伐,可明珠好似蒙尘,他无论在何处也不曾找寻到那骄阳,于最后所得,才知骄阳坠落于南野,永失那一日刻骨铭心的日光。
骤痛。
有时候,亦是在那高山险途里,是在一日看尽长安花里。
谢不倾见那永世不寻的骄阳却在金笼之中束缚,见她泣血如珠子,见她哀婉至极,于是将她救下,揽入怀中,一夜抵死缠绵,疯迷起伏。
可那是当真寻到了骄阳么?
正如同星宿列张,天明之后满天星辰皆要汇入苍穹之昴,再也难寻——那一夜的浪荡爱欲醒后,她亦身退至高崖,纵使身后万丈深渊,她也毫不犹疑,骤然跌落。
山高海阔,人间星河,莫别过。
仍旧骤痛。
谢不倾便是想起那般情形,便只觉得心中狠狠一抽。
不,他不允。
是骄阳南落也好,是金乌高坠也罢,谢不倾他,从来不允。
山高海阔,他便偏要破山涧,平沧海,上穷下尽也寻觅;
人间星河,他便偏要碎星辰,覆人间,火中取栗也不惜。
谢不倾的攻伐愈发凶狠,捏着明棠下巴的手也愈发地收紧。
可在真正收紧之前,又顾念着她实在娇气,于是他又松了手劲,只这般捧着她的脸儿,深深吻去。
明棠生疏又笨拙地被他拖着滚落无妄欲海,又想挣脱,却又无能为力。
比从前数次,他的动作着实是要粗暴得多。
她一半儿在欲海汹涌的翻滚里被裹挟着带上云端,一半又被这步步紧逼的动作带来的丝丝疼痛拉下巅峰,上上下下,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这一吻,着实绵长,像是这般用力,便能听到她的心,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念着什么。
即便是眼里心里皆没有他,也不能有旁人。
她是他掌心琳琅的月色,是他心间耀眼的骄阳,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谢不倾几乎要这般就将她吞吃入腹。
也唯有明棠着实是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谢不倾才会给她渡一口真气,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松开于她。
好半晌之后,谢不倾才松开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唇。
“抖得这样厉害,是怕了本督?”
他的凤眸之中晦暗不明,手却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嗓音喑哑。
明棠大口喘息着,眼角都染上迷迷的绯色。
谢不倾如同着魔一般看着她红润的唇,那一张琼口已然被吮吸得艳红——他便控制不住地以指腹去抹开二人交融在一起的水润,将她的口唇都涂抹得如同上了口脂一般丰盈诱人,引君采撷。
明棠愈发抖得厉害,脑海之中迷瞪瞪的,只觉得他的指尖也好似着了火,从哪里划过,哪里便像是燎原一般,又怕又烫起来。
男女体力上天生有差距,即便明棠有心想要解释,却也仍旧害怕动了怒的谢不倾。
他又低哑着嗓音,捧着她的脸儿,笑着问她:“怕了?”
明棠嘴硬摇头,谢不倾唇角的笑容一勾,手便忽然扬起。
明棠下意识地闭上眼,只以为这位从来不听人言、固执得可怕的九千岁这一掌要打在她的面上。
却听见谢不倾有些嘲弄的嗤笑:“明世子在本督处,向来矜矜贵贵的很。本督几时对你动过手,你竟怕本督要对你动手?”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那双手只是将她的脸捧在了掌心。
明棠有些讶然地睁眼,便瞧见谢不倾比方才还要跟黑沉几分的脸。
“你不信本督?”
明棠微微攥紧了他的手腕,仍旧摇头:“我信的。”
谢不倾却看出她眼底深藏的防备,更是愠怒,而这怒中,又掺着些难言的挫败。
明棠微微一瑟缩,大抵知道谢不倾因何而怒。
一来,见那小太监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高位者总自傲,即便不是高位者,瞧见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也难免惊诧不虞,更何况是这位能够在大梁朝横着走的九千岁?
二来,见她下意识恐惧,又怒她不信任他——可明棠不过只是小小女郎,平生与他也不过相识这数月,怎知在外人口中生杀予夺的九千岁,是否也会将她零落成泥碾作尘?
明棠力弱娇小,谢不倾高挑力强,他如此居高临下,便好似圈占标记主权的雄兽一般,叫她浑身簌簌发抖。
方才是她惹了他气恼,虽是谢不倾自个儿不听人解释,但她也着实怕谢不倾将这气撒在她的身上。
“别怕本督——永远别。”
谢不倾几如喟叹,甚至有半分哀求。
便好似豺狼虎豹口露尖齿,却又言及“莫怕”,明棠实在难信。
而谢不倾剥开她的衣襟,如同将那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层层剥开似的,寻到最中心的软嫩秘处,泄愤似地啃了一口。
明棠的脑海之中嗡地一下,死命地推着,捶打着他,却只能被他拖入唇舌的深渊。
她要踢打他,却被谢不倾牢牢地按于身下。
分明屋中还点着灯,明棠能清晰地看见谢不倾凤眸眼角都漾起了艳色,如软嫩的花叶,却又交杂着深深的偏执与狠戾。
明棠鲜少见到谢不倾当真沉于欲色之中的神情,如今却还是第一次在灯下如此清晰地瞧见他面上的情动,心中狠狠一跳。
而他睁开了眼,眼中尽是明棠看不懂的涌动情愫。
“莫怕,明棠。”
谢不倾这般言及,明棠心上便如同挨了一击。
他眉眼目光皆潋滟,甚至带着些明棠绝未曾见过的求与软弱,叫她大为震撼摇曳,一时愣神。
“明世子。”
“明棠。”
“棠棠儿。”
“乖一些,莫要怕我。”
他看出明棠的怔忪,眼角染上些笑意,更是与寻常不同,一声一声,声声入耳。
明棠想,自己兴许是着了魔。
分明知道这不过是野兽藏了獠牙,却听着这一声一声,也好似有几分不由自主走入他的陷阱之中。
她叹了气,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
谢不倾看出她的默许,又倾身上去吻她。
不同于方才的疾风骤雨,谢不倾如今堪称温存至极,见方才自己将她的唇角都咬伤破皮几处,甚至轻轻地安抚于她。
堂中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风一下子吹过来,将四处点着的灯火一下吹灭。
而暧色便在夜色浓厚里,愈发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