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勾结

明棠站在门口静静看他。

他依旧还是那副样子,颓废无比地趴在地上,任由涎水流了满脸,脏兮兮的,活像一只臭狗。

明棠喊他:“可还认得我是谁?”

他也不回话,双眼呆呆的,甚至看上了面前的一颗石子,用舌头舔到嘴中去狠狠咬着,边咬边含混不清地说些难听的咒骂,好似口中的那颗石子就是他翻来覆去辱骂的仇敌明棠。

“放你出去与你的妹妹团聚,你可愿意去?”明棠又言。

他仍旧不说话。

他嚼了嚼口中的石子,方才还是满脸的憎恨,一会儿又忽然转了神情,也不咬口中那颗石子了,倒像是在吃糖一般发出啧啧的声音,边吃边嘻嘻笑着,脸上一派陶醉。

当真如此颓废,全然得了失心疯,行径如此疯迷颠倒,不似正常人了?

明棠悔暗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她从来不信,如他这般十分自我又品行恶毒的人,不过受到这般打击就能失心疯?

这些人必是在心底藏着深深的恶念,只待一朝得势,便窜出来作乱无穷。

在她的面前装模作样,还真以为没人识破他?

若非留着他还有用处,明棠早就将他了结了,以绝后患。

倒是这时候,旁边小屋的拾月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面说起:“小郎,他醒了!”

那小太监竟然醒了?

明棠一双美目之中有些意外,思索片刻,立即步伐匆匆地往来处而去。

而等她走后,方才还瘫在地上一派痴傻样子的沈家表兄,忽然收敛了满脸的傻笑,阴狠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明棠一入那间小屋,便闻见里头传来的浓烈血腥味。

明棠以袖微微掩住口鼻,瞧见软榻上挣扎着下来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正是刚才假死醒过来的小太监。

他从软榻上下来,又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身上的伤口并未处理完全,却浑然不在意,膝行几步,一下子扑倒在明棠身前,含混不清地哭求:“明三郎君,救救,救救奴才的兄弟……”

明三郎君?

他倒认得自己的身份?

明棠心中正疑惑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血肉模糊,而随着他哭喊的动作,脸上原本已经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烂疮和脓血顺着他的泪一同涌出,又凄凉又可怖。

“慢慢说,不着急。”

明棠看着他哭求的样子,终于从那没有一块好肉的面孔里再次看出几分熟悉——数月之前,她刚刚回京不久,便入宫赴太后寿宴,彼时远远隔着高台,曾见一小太监为杜太后捶腿捏肩。

那小太监的轮廓,正好与面前这人重叠在一处。

明棠又回想起先前杜太后有意染指于她的事情,彼时就有人说杜太后是因为痛失上一个疼爱的内侍,这才打算将手伸到新人的身上——

难不成,那个疼爱的内侍,就是这被丢在水中的小太监?

明棠思及这件事情与杜太后有关,心中立即活络起来——若他当真是一直伺候在杜太后身边的受宠面首,或多或少必然会知道一些外头的人不晓得的秘辛。

杜太后在外人面前总是天衣无缝,而她目前并无能力将手伸进杜太后的宫中,若是此人身份确实如她所想的一般,那便是个极好的突破口。

“奴才是,是太后身边豢养的男宠。奴才的兄弟,也同样跟着福灵公主……奴才被害不过一两日,便察觉到兄弟也遭了毒手,还请三郎君开恩,救救奴才那可怜的兄弟!奴才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三郎君的大恩大德!”

他说话有些吞吐,隐瞒了自己来自金宫会假死之法的消息,只一个劲的跪在地上,不断冲着明棠磕头。

而明棠听他说起公主,又想他兄弟二人恐怕都是面首男宠之流,顿时想到那一日在白马寺之中听的那一场荒唐情事。

“你那兄弟……可是生得与当朝九千岁,别无二致?”

明棠虽被他如此哭求,却显然并无动容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天抢地的模样,眼底一抹晦暗流光闪过,缓缓说道。

那小太监浑身一抖,虽不知明棠是从何知道的,却也不敢隐瞒,立即点头承认:“是,那正是奴才的胞弟。”

果然如此。

明棠倒也不急。

身份在此,若真是要救人,也不是急着一会儿便能救上的——明棠救人从来不烂好心,还得先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才是。

她侧身看了拾月一眼,拾月立即会意,从一边搬了一把干净的椅子过来,在上头铺了手帕,请她先坐下。

明棠矜贵而坐,缓缓说道:“你若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应当知道我在府中的地位,若对你出手的是宫中的人,我也未必有那实力去救你和你的胞弟,能救到你原本就只是意外,运气好些。”

而那小太监也不愧是跟在杜太后身边能受宠这么久的人,自然是个人精机灵,懂得这些话的言外之意,也看得懂明棠坐下的意思——她要长谈,而他若要尽快去救他的兄弟,则必须尽早结束这场长谈。

哪有什么没实力,若真没实力,怎能掩人耳目地将他带到此处,还能救醒?

这分明是要他的筹码,衡量他的价值。

他立刻深深跪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奴才跟着太后伺候着许久,确实知道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奴才愿将所有消息告知,只求三郎君开恩,寻人手将奴才那胞弟救回来。”

如此知情识趣,明棠倒也不吝啬。

她知道两人之间达成某种协议,便一看旁边的拾月,口中问道:“你那胞弟在何处,要我如何派人去救?”

这小太监听到明棠松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眉目间似乎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奴才与奴才的弟弟同出一脉,自小身上便被人种下蛊虫,能够互相感知。奴才知道弟弟遭难,正是因为体内蛊虫狂躁。若是让人将奴才领出去,便能够根据体内蛊虫的感应,知晓奴才的弟弟究竟身在何方。”

明棠没听过这样神乎其神的东西。

所谓的蛊虫,她也只是小时候在村口说书的以及话本子之中看到过,对此十分半信半疑。

而这一场交易,原本就是以明棠有绝对优势在上位的。

明棠一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空气就好似凝固下来,将那小太监七上八下的心架在火上烤。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句诓骗三郎君!奴才的来处特殊,这些蛊虫也是那些人取来的,奴才曾听那些人说起,这蛊虫是伏灵宫的旧部为他们炼制来,专门用来控制人的。”

小太监虽然还未言明,但明棠其实已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来处必然是金宫——他既然会那腌臜地方独有的假死之法,便必然和此处脱不了干系。

而伏灵宫,也是明棠第多回听见此处了。

她自己身上所中的情毒,当初就是请的伏灵宫之人,那位叫做芮姬的女医者为她诊治,断定此情毒是出自伏灵宫。

而如今,这小太监所说,分明就是意指金宫和伏灵宫勾结——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这身上的情毒,与金宫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明棠只不过是想知道些杜太后相关的消息,却不想从这件事情之中竟闻出了旁的阴谋诡计。

当初身中情毒,便是在驿站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刚刚上京,金宫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动手?

金宫中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这样早就对她下手?

亦或者说,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值得被这些人死死关注,甚至用这样下三滥的毒来暗害她?

一时间,明棠倒有些心乱如麻。

但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轻轻地瞥了那小太监一眼,应了一声:“恩,你继续说。”

那小太监也咬了咬牙,知晓今日若自己再不拿出些诚意来,是打动不了明棠的——这小郎君年纪虽小,性子却如同狐狸一般狡诈,是断然不肯帮他救人的。

“奴才和公主身边那位酷似当朝九千岁的家弟,皆是太后从外头买回来的。太后与此势力早有勾结,只是朝中无人知晓。”

这消息,不亚于惊天霹雳。

明棠已经瞧出他孤注一掷的姿态,晓得这消息对他来说能说出口便是难能可贵,也不再为难他。

毕竟她自个儿此时此刻心中也五味杂陈,只觉心乱如麻,需立即处理好这一切。

故而明棠也只是说道:“你如今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可能出去?”

小太监浑然不在乎这些,苦笑了一声,说道:“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更何况有那蛊虫在身上,绝不可能死,立即便能出发寻找弟弟。”

他自己都这般说了,明棠自然也不拦着,总归身体是他自己的,他自己清楚,便随他去了。

拾月匆匆为他穿了一件衣裳,带着他悄悄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而明棠回了自己的书房,反复思量自己这几日得来的诸多繁杂、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消息。

正在心中细细摸索这些消息之间究竟有什么内在联系的时候,外头鸣琴竟也带了消息来。

原来是先前派出去,一直查找送胖兔子年礼上的诗句究竟是谁所写的芫茜,终于有了眉目。

芫茜也着实是个忠心耿耿的实心眼子,她百寻不至,又反复寻找,如此契而不舍,终于被她摸索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当初年礼上的胖兔子寻不着画主,但是所写的诗句却找到了主人。

果真如明棠所料,笔者正是一位平素里以代写书信为生的先生。

只是遗憾的是,那位先生早在前几日便已经拖家带口地离开了上京城,说是自己在上京城之中长久谋生不能立足,不如回老家去种地,芫茜寻到的时候,这先生所住的小院早已经人去楼空。

这样的消息其实已经难能可贵,但是落入到明棠的耳中,便心知得此消息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其中关系许多细节,明棠连忙将芫茜那丫头先传了进来,开门见山地问起:“你这消息是从旁人口中道听途说得来的,还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小丫头第一次与这郎君这般接触,站在她的书房里,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但是主子既然问了她,她也只好大着胆子说道:“奴婢是亲自一点一点去打听的,这话乃是那先生所住的院子旁边的邻居亲口同奴婢所说,那邻居与奴婢家也算是有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不至于拿这样的话来骗奴婢,想他说的应当是真的。”

明棠沉吟片刻,再次拿了白银给她,吩咐她细细去问清那先生的籍贯,究竟何时离开的,是否有人亲眼见到他们一家出城等等。

这样突兀地离开上京城,毫无征兆,又只说自己是要回老家去,明棠只觉得坏事,多半是是被人故意引走,亦或者说是引到杀局之中杀人灭口。

若这先生当真以遭毒手,那便必然是那人在背后动手,坐实了这人手中有本事,暗中早已盯上明棠,怕明棠再查探。

若是能从此事之中摸到蛛丝马迹,亦或者最好的结果是那先生没死,若能救下,此事便大有进展。

芫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多么紧急,但是捧到手里的白银是当真的。

自家主子为人和善,出手阔绰,赏钱也不少,这事情虽麻烦些,但跑腿能赚钱养家便是好事,芫茜什么也没说,一阵风似的便下去了。

明棠便继续梳理消息,却不想外头再次来人,打断她的思绪。

这一回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常常在外的双采。

双采前来见她,面上有些犹豫之色。

明棠看她一眼,问起:“近日有什么事不成?”

明棠自然知晓,双采与其母关系愈发亲密,故而平常也不拘着她,她想出去便出去,也好几日没再见到她了。

而小丫头有些紧张地磨了磨指尖,终于开口:“奴婢,奴婢是来赎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