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看着福灵公主那梗着脖子认为自己毫无错处的模样,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生福灵公主还两步上前,走到她的身边来,半倚在她身边,边说就边要掉泪:“他,他要杀我……”
杜太后不知福灵公主究竟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忍不住将她从自己身边挥开:“他何止要杀你?!他就是条疯狗,连哀家都想杀,杀你又怎么了?”
岂料福灵公主闻言,第一反应并不是回应这话,反倒要为谢不倾正名:“母后怎能这般说他……”
杜太后更是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戴着长长护甲的手狠狠戳在她的额心,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是真昏了头了!他要杀你,杀哀家,连带着你外祖父花了不知多少钱财才养起来的杜家暗卫也给他杀了一半,你竟还要护着他?!你是中了蛊不成?”
福灵公主被她戳得生疼,有些委屈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杜太后再是疼爱她,想起来谢不倾手中的那个玉盒也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保养得宜的长指甲一直压在掌心,因她的大力忽然崩断了,丝丝抽痛从断裂的指甲处传来。
但她不愧是垂帘听政数年的太后,便是这会子被气得头晕,却仍旧先压下心中的怒火,瞥向一边的女儿,沉声问她:“京中的流言,哀家已经问清了,你老实告诉哀家,这消息能这般流传开,是不是还有你自己推波助澜的手笔?”
舆论流言,这皆是当年杜太后夺权时玩惯了的手段,上京城之中能怎样流传消息她可再清楚不过。
这消息不过就这样半月能闹得人尽皆知,必是有人在后头散播。
福灵公主在外头再嚣张跋扈,在杜太后面前也不敢造次,被太后这般一问,她心虚地闪了闪眼,什么也没说。
杜太后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块肉儿还不了解?
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必是昏了头了,不仅不拦着这流言,竟还着人去散播——谢不倾也是她能沾染的人?!
“你……你是真的……罢了。”
杜太后心中纵有千般怒火,可看着福灵公主与她年轻时多有相似的面孔,到底是发不出来,只得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生得和自己这般相似,于情之一字上却和她没有半分相似!
区区男人,这个不成,换一个就是了,怎还吊死在一棵树上?
她倒是几年前就知道福灵公主对那谢贼一见倾心,彼时也闹了段时间,她为求一个耳根子清净,这才花了大力气弄回个替身给她,本以为过了几日新鲜瘾也就罢了,杜太后也就没再关注这事,哪能想到这执念居然被她留到今日,惹出这么一桩祸事来。
“谢贼如今手中有东西,哀家不得不求,他对京中流言十分不满,要哀家给他一个交代,你说如何?”
杜太后只得这般问福灵公主——天不假年,她如今亦非年少时,总有寿元有尽的时候。皇帝也已经与她逐渐离了心,女儿常年活在她的羽翼下,也该学学怎么动脑子了。
福灵公主面上还有两分伤心,闻言下意识说道:“只说他们认错人就是了,这算什么大事儿?”
杜太后才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涌了起来:“好一个认错人,除夕夜在宛溪河河畔瞧见你的又何止一人,你的意思是上京城一半的人都眼瞎了不成?”
福灵公主还要辩:“那能怎么办?”
杜太后几乎要冷笑:“你也知道问怎么办?当初你做的时候,怎生不过脑子想想要怎么办?当初将人给你的时候,哀家便已经说过要避人耳目,你是愈发无法无天,也敢将他带到人前去?”
这连连相问,福灵公主答无可答,知道自己理亏,便低着头不说话。
她要当缩头鹌鹑,杜太后逼她她也不说话,终于惹恼了杜太后:“去,将公主那面首带过来。”
杜太后的心腹女官自然下去,福灵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要阻拦,但她在铁了心的杜太后面前哪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官下去,片刻之后便领着个鹤氅白衫的青年人进了正殿。
长身玉立,神情冷峭,微垂着眼,若非神态之中带了些谦卑之意,当真与那狂妄的谢不倾生的别无二致。
杜太后随意打量了他一眼,也被这般相似所震慑,不由得停了停目光:“叫什么名字?”
“奴名不倾。”
那青年人说话有些怯弱,一说话便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便与谢不倾骨子里散发出的狂妄截然不同。
但杜太后听了他的名字,一个眼刀就飞到福灵公主的头上:“真是想不到魏家还能出你这么个痴情种子。”
也真是敢取!
取这名字,也不怕被西厂中人知晓,以谢不倾那性子,将她一剑砍了都是轻的!
杜太后只庆幸这人还在自己的手上,随口问道:“公主给你的赐名?”
“是。”那内侍低了头。
杜太后轻轻颔首,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转,忽然扬声道:“鸩酒,白绫,你自己选一项罢。”
福灵公主方才还一直低着头装死,这会子终于忍不住了。
若当真将他赐死,岂非是割她的心肝肉?
她痴恋谢不倾如此多年,也只得一个替身留在身边,如今连这替身都留不住,她怎还坐得住?
福灵公主一下子抬起头来,惊声阻拦道:“母后不可!便是再有错……也不至于牵连到他身上。”
杜太后却哪容她说话?
“你如今也晓得说不可?若当初你做事稍微过过脑子,也不至于叫旁人因你而死!如今事已发,谢贼一定要流言付出代价,不牵连到他身上,难不成牵连到你身上?你替他去死,去平谢贼的怒火?”
杜太后将福灵公主骂得没法应对,眼风一瞥,立即有宫人捧着白绫与鸩酒上来。
那青年人或许也知道自己身如浮萍命由主,面上也不见得有多少诧异。
大抵是死到临头,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必端着旁人的脸屈辱过活,面上终于露出了半分笑容:“奴才选白绫。”
“动手。”杜太后见他知情识趣,心中的怒气才终于散了散。“留你个全尸吧。”
那处果然会调教人,也不枉她当初为了自己这女儿的单相思,费了这许多功夫弄回个如此完美的替身来。
他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宫人将白绫一条条绕上他的脖颈。
福灵公主在一边看得心神摇晃,竟是想扑上去阻拦,但慈安宫中的宫人岂会让她如愿?
两个女官上来就牢牢地按住她,不许她再多动弹。
福灵公主只得在一片惊慌之中,瞧见自己那也算是宠幸多次的面首,就这样被勒毙在白绫之下。
直到青年人的身体软倒在地上,静悄悄的没了声息,那按住她的两个宫人才终于松开了手,福灵公主这才三步做两步的跑到他的身边去,不知怎的竟大哭起来。
杜太后却硬着心肠,甚至叫两名女官一人再补一刀,随后又划花了他这张与谢不倾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将人血肉模糊地用席子一卷,便这样抬了出去。
看一边福灵公主哭成这般心肝欲碎的模样,杜太后也只能软下声来哄她:“不过就是要这副模样罢了,回头母后再替你讨一个回来,何必这样伤心?”
但福灵公主仍旧泪落如雨。
慈安宫中一直闹腾到夜里用膳才安静下来,用过膳后,萎靡不振的福灵公主便立即告退。
杜太后看着她魂不守舍的背影,实在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纨儿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知看上他哪点。”
女官不敢接这话评判公主,只是在一边小声提醒道:“若如此九千岁便能消气,便已经算大幸。”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单单是赐死了那跟他生的一模一样的替身还不够,谢不倾的怒火向来不是那么容易平息。
杜太后眉头一皱,想起今日谢不倾拔剑相对时没有半分犹豫,心中一颤:“言之有理。谢贼睚眦必报,便是如此,他也定然还要报复。”
无论如何,她那女儿的性命才是第一位。
即便她那女儿当真是如此蠢钝如猪,杜太后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谢不倾那条疯狗盯上,必得想个法子避开。
可谢不倾若是当真想要杀人泄愤,这天下几乎没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杜太后在心中想过数个念头,发觉无一处可去,最终也只能挺而走险,将目标放在那处,遂与身边的女官细细嘱咐一番。
“你去守着公主,等下半夜公主睡熟了,便按照哀家的意思去做。”
女官领命而去。
杜太后站在慈安宫前的青石砖地上,不知怎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
今日也不过只是十六十七,天穹上挂着的月仍旧亮圆的很,杜太后见那月色孤冷凄寒,心中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寂寥。
意识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杜太后颇有些嘲讽的勾勾唇角——她这“哀家”,走上这孤寡高位多年,还怕寂寥?有了权势地位,身边从来不缺热闹的花朵。
这一会儿的事情太多,杜太后站了好一会,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所谓元宵宫宴的事,遂命人去将紫衣侯刘体请来。
两人一同对月饮酒,到后来自然饮的就不仅仅是酒,情热酣畅,连慈安宫中的素雅凉亭也可成颠覆倒凤之所。
而慈安宫中伺候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只视若无睹地端来遮挡的屏风与取暖的火盆,将凉亭团团围住,随后撤到听不见人窃窃私语的地方。
低低的呻吟惊扰了在枝头跃动的鸟雀,如此这般,连这冬日的夜都似乎透露出几分情热暧昧。
这说出去如此荒谬秽乱后宫之事,在慈安宫中却也屡见不鲜。
太后几番折腾,终于饕足地躺在刘体汗津津的胸膛上,刘体也半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手上握着一只玉烟枪,慢慢地吞云吐雾。
夜色本就深沉,纵使点了一灯如豆,也照不亮刘体隐在烟后的神情。
“如何,昨日与明家三郎君可谈妥了?哀家给了你不少药,却不见你将人送来。”
太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汗湿的胸膛上轻点,一双妩媚动人的凤眼看向刘体。
刘体面上露出些不屑之色,嗤笑了一声,很不掩不屑之色:“就他那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也不知娘娘看上他哪点?”
太后看出两分吃醋的意思,伸手去摸他雪白的面颊:“好了,哀家也不过只是想尝个鲜,你吃这样大的醋做什么,怎么还说起人家年纪小来了。十五六岁的,也应当能成事了。再说了,哀家这么多年来独宠的,不也就只有你一人?”
刘体却不依不饶:“娘娘此言差矣,微臣侍奉娘娘多年,确实吃醋,也诚然确实见不得娘娘移情别恋,可谓微臣句句属实。”
太后吐气如兰:“此话怎讲?”
刘体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俊秀的容颜上有几分邪气:“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家三郎君年纪小,还不曾长到能侍奉娘娘的地步,微臣昨夜已经亲眼见过。难不成娘娘这样挂念他,是对微臣的伺候不满意?嗯?”
坏笑,撩拨,几句这样的话,倒又歪向别的深渊。
水声渐起。
渐渐的,也只听见二人的言谈之中露出些急喘的话来。
“好了好了,哀家知道你有本事了,身有长物,自然是那等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比不上的,故而哀家这么多年来只宠你一个,自然是对你的伺候十分满意。”
而在刘体看不见的地方,杜太后一掩眼中一抹兴味。
刘体到底是太嫩,不知这世间并非要郎君能行才能成事。
明三郎君生的那般好颜色,又很有几分风流温柔,若当真叫她放过了,也太过可惜。
只不过这刘体伺候的虽好,却着实是个醋坛子,杜太后今时也懒得在这样快活的时候打搅二人的欢愉。
如此这般,又到了下半夜,慈安宫中才终于偃旗息鼓。
宫人们将弄脏的被褥屏风撤下去,刘体伺候着太后回到宫中沐浴,这才告退。
他俊秀的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可走出了慈安宫,在夜色中的他没有留人伺候引路,隐藏在黑暗夜色里,无声地蹲在宫墙边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