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明棠仍旧觉得有些腰酸背痛的,听得这话,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还在雨花台的时候,听魏轻说起周亦小将军回京述职,结果要找她算账的事儿。

她回过身来,刚想说话,又觉得腰上一酸,险些没站稳。

鸣琴多了解自家小郎君,一瞧见她半扶着腰从外头回来,必知道遭了大罪了,忙将她扶住,一面以杀人的目光瞪向一边的拾月。

拾月也没办法,只能连忙跟过来,一同扶着明棠。

这两个使女一过来,弄得好似十分兴师动众似的。

明棠自然知晓这腰疼从何而来,正是不能宣诸于口秘而不发的事情,偏生她们两个一左一右,仿佛门神似的把自己架在中间,叫全天下的人都好似晓得自己昨夜今日干什么坏事了。

她眉心微微地抽动了下,不动声色地叫她们俩人先退下。

玉白温和的脸上瞧着一片平静温润,心中却已然将那死太监骂翻了天。

谢不倾这狗贼,这死杀材,着实是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满嘴歪七歪八的道理,套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偏生还喜欢将自己弄得那般冠冕堂皇,着实是该死!

心中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地骂了三遍,明棠这才觉得心气微微顺了些,问道:“是周家的人?”

媛慧年纪还小,面上总是藏不住事,听明棠这样问了,脸上果然浮起一抹惊奇道:“三郎君怎么知道?”

不过还不等明棠回答,媛慧又道:“只是周家的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外头又来了另一伙子人。这伙子人叫嚷得更大声,周家的人就暂且先走到一边避开了。奴婢要说的那伙子怪人,正是后来来的这伙人呢。”

明棠眸中才染上一抹讶异之色。

既然不是周家的人,什么时候又有人到镇国公府前来闹事?

媛慧这丫头年纪虽小,讲事情倒很清楚,嘴巴子一翻,说得飞快:“奴婢听到他们在外头叫嚷着还人,说是咱们三郎君私藏了他们府中的世子,说是沈世子!”

明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沈世子?

那不就是沈鹤然么?

沈家的人从年前沈鹤然失踪,明棠在温泉庄子捡到他时,就没寻过他;

之后整个上京城之中亦没听到一点儿关于沈家的世子丢了的事,怎么如今这个时候来找他来了?

“你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外头叫嚷着么?”明棠示意双采去拿赏钱打赏,一边细细问起,“哪些人身上有何特征?可拿了沈家的信物,当真是沈家的人?”

媛慧晓得那位双采阿姊是去给自己拿赏钱的,说话之间愈发殷勤了些,将自己所知的细细道来:“那些人身上都穿着一色儿的仆役服饰,瞧着布料上乘,应当确实是大家族的仆从。为首的那个自称是管事的,拿了静海王的随身配物,能证实自己确实是静海王府的人。”

如此一来,当真是沈鹤然的父亲来寻他来了?

明棠却也不急,仍旧问道:“即是如此,那些人既已言明自己的身份,祖母和三夫人那头怎么说的?”

“三夫人今日不在府中,说是娘家有事,早间便回家去了一趟,如今还不曾回来。

倒是老夫人喊了人,将为首的几个管事请到偏厅去吃茶了,客气得很。应当就是刚刚的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在丫头脆生生的嗓音之中,明棠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也难怪,若是三夫人在,恐怕也做不出这么蠢的决定。

高老夫人,实在是眼高手低,愚不可及!

明棠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将赏钱给了那小丫头,先打发她回去了。

鸣琴瞧见她面色不虞,不免问起:“是这些事情棘手不成?”

“不是棘手。”明棠站久了更觉得腰酸腿疼,先走到一边的花架子下坐下了。

她垂着明艳的眉眼,遮住眸中露出的一刹冷光,只道:“是因这高老夫人,乃至于这明府之中的许多人,着实没有头脑,蠢得令人发指。”

也难怪前世里能将明府这般偌大一个六姓之一,闹成最后卖女求荣的地步。

拾月心中已经有所领悟,只是鸣琴与双采他们二人不曾想到点子上,经不住开口询问。

明棠瞧着头顶惨淡无光的天,只觉得从这镇国公府往上看,那苍穹当真是显得何等灰暗,毫无前途。

她叹了一口气,讥诮地开口:

“虽说这些人手里确实拿着静海王的信物,静海王也确实身份尊贵,但镇国公府何必自降身份?

明家虽然在六姓之中够不上最高,整日也只会吊车尾,但这些王爷也当真未必就有六姓的身份尊崇。

高老夫人那等急功近利,可曾想过,一府之中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道理——静海王的嫡出世子丢了这样大的事情,若当真其中没什么猫腻,怎生闹到现在上京城中都没一点消息传出来,反而直接打上镇国公府门来找人?

且这些人的言辞可不客气,若只是客客气气的而来,将他们请进来用茶,倒也是应当。”

明棠越是这般说,越是觉得镇国公府夫倾颓之际,已在眼前。

当真由着这些人当明府的家,压根不必等到来日国破家亡之时,整个镇国公府早已经在这波云诡绝的上京权势场中,被人吞得尸骨无存。

“你们方才亦听见了媛慧口中所言,那些人口口声声喊的是我们府中私藏了沈世子,明里暗里岂非暗指明府私自抓人,暗自扣押?

高老夫人便是想将这事儿压在我的头上,却也可曾想过,自我回京那一刻起,便与明府结在一处,分开不得?我若落罪,整个镇国公府也讨不了一点好处。”

明棠着实是觉得高老夫人,蠢得无所不用其极,满心恶毒,毫无进益。

她既为复仇而来,到如今却还不曾大刀阔斧地对高老夫人等人动手,不是不懂如何对明府下手,正是因为世道当下,士族倾颓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棠如今完满的退路还未曾铺好,当然不想跟着明府陪葬。

“沈世子可是朝廷宝册金印上的世子,明家胆敢私藏扣押下朝廷钦封的世子,这是何等大罪?如今不过张口一说,就将如此大一顶帽子丢下来,高老夫人居然丁点不动脑子想想,何以能将人迎进来?他说在就在?如此迎进来,反而好似坐实了一般。

往小了说,也不过只是私自扣押人;

若是往大了说,便是镇国公府目无尊上,有不臣之心。

宫中的官差要来扣押钦定的侯爵王爷及其世子,就算是锦衣卫,至少也要有皇帝御旨,一应文书。

如今整个大梁朝敢绕过天听,直接捉人的,也就只有九千岁那一位有这先斩后奏的功夫。

如今前来找人的这些仆役,竟瞬间就给明府陡然冠上个这样大的帽子,高老夫人浑然想不到这些人来泼脏水,竟还恭恭敬敬的将这些人引进亭中喝茶?

若真传到宫中去,何等倨傲!

这些人口中所言,摆明了不是当真要来寻人,若当真是寻人,也不过只会询问是否在此。

此信誓旦旦地直指明府暗藏世子,分明就是暗指镇国公府目无皇上。

今上本就瞧士族不满,如今这事情往上一递过去,岂非面向镇国公府的一把刀?

而如今整个镇国公府也不过只有三叔混的出人头地了些,比起其他五姓毫无优势。不思进取不说,如今便被泼上这般一桶脏水,竟还浑然想不到——若当真这般下去,来日必然无法在六姓之中立足,将要被后来新贵居上。”

明棠说着,头顶的花架子上落下一朵残花儿,正好落到她的衣袖上。

她轻轻拂去,只笑明府之颓,只会比这冬日残花更快。

拾月确实已经想到了,却也没有明棠想的这样远见。

不过这样短暂的时间内,明棠就将这件事情的利害与内忧外患分析的如此清晰,心中实在是叹服。

士族之争,瞧上去不过是这样一桩口舌小事,内里竟然藏着这样多的利害关系。

而至于鸣琴与双采,她二人更是听呆了,好半晌才明白,有这么些个蠢人当家,这也难怪明氏好好的一大士族,混了这样多年,竟然一路下降,若非有这国公的爵位,早就滚出六姓的名头。

明棠呼出一口胸中浊气。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明府原先被她放在靠后的计划里。

明棠原先不过想着徐徐图之,如今想来,若当真让这些蠢人再当着镇国公府的家,不出一二年,整个镇国公府便要被人吞的家底不剩。

明棠在回京的那一日,就已经对爵位势在必得。

而后随着时日渐长,明棠心中愈发不平——镇国公的爵位原因属于她的阿爹,此为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家业,岂能拱手相让高老夫人这等卑劣之人之手,甚至还由得这起子人将整个明府败坏成这般模样?

明棠垂下的眼中,不知流淌过多少森森寒意。

小院之中一刹那寂然,倒是外头冒出个欢快的声音,随后就从后院跑出个满脸是油的小少年。

正是那方才被人用来攻讦整个明府的由头靶子,沈鹤然。

这傻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后厨中偷吃什么东西了,满脸都是油光水润的,擦也没擦干净,就咧着个大嘴往明棠身边跑过去。

明棠最不喜这油油腻腻,一根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不许他再过来,一边皱着眉头道:“今日的书看完了不曾?”

沈鹤然一听到读书就满脸的苦瓜像,方才还咧着张大嘴笑,这会儿就只剩下悲伤了:“大漂亮,这样好的天气,你怎么提起这样坏的事情?真叫人伤心。”

“少和我插科打混,今日的天气本就不好。你今日的功课,应作五言绝句一首,可做出来没有?”

沈鹤然脸上的哭丧相就更明显了,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拉着明棠的衣袖撒娇:“大漂亮大漂亮,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你同我去玩呗。”

明棠板起了脸:“日日让你看书写诗,你倒一首都写不出来。你这般年纪的学子早应当熟读四书五经了,居然连一首绝句都做不出来?”

谁知道这小兔崽子早已经学会了顶嘴,一抹脸上的油光,愤愤然说道:“大漂亮整日就知道考我,你自个儿会不写?先写一首给我瞧瞧!”

明棠都快被他气乐了,冷笑道:“你同我比什么?我从乡下接回来的,这辈子也不曾读过几卷书,你同我怎么一样?你若写不出诗来,回头被人笑话你。”

沈鹤然就要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别人的嘴就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笑我,我也没法子,你说是不是,大漂亮?”

明棠被他这几句话堵得无话可说。

这一个个的,当真是口舌流滑的跟什么似的,怎么什么话都会说?

先是在宫中被那死太监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掉到他的陷阱里,爬也爬不上来,吃了好一顿折腾,如今回头还要被这小崽子堵?

“你少来同我说这些,你今日不作出那首五言绝句,连带着前两日的一起做出来,你日后就别想出去玩了。”

沈鹤然满脸的不服,可是他一想到要出去玩,又憋了气,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回去了。

明棠有些头疼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她是着实不知道这小祖宗怎是这样不爱读书,是当真从山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

这一摔真了不得,怎么能叫上辈子一个如此精彩绝艳的人,居然在她身边养成个大傻子吃货二愣子的样子?

鸣琴还在一边劝她:“小郎勿要动怒,动气伤身,何况他与您又不是一块长大的,不听您的话也正常。”

明棠没接这话。

她当初将人捡回来,是图他一个知恩图报的,却没想到这傻子在她的院子里越活越傻。

若日后没他一点用处,岂非当初白救了?

她想了想方才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是抽了两口气,只说道:“你一会儿去盯着他,他若当真还吊儿郎当打渔晒网,就叫外头的沈家的人将他带走。”

岂料隔墙有耳,那墙上忽然探出半个人头,冷笑道:“我就说,果然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