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夜的欢愉,身与心皆冲到了云端,却到了而今,谢不倾反觉得心头渐落。
谢不倾的目光还落在明棠的面上,看着她安然睡去的模样,指尖不由得动了动。
但最终却还是放了下来。
紧紧地握成拳,好似这般就能握住掌中的一切;
可渐渐却不由自主,复又松开,又惊觉掌中本就空无一物。
没了人说话,日月池之中只留下金蝉衔珠流水的静悄悄声响,他听见他自己的心跳,亦听见自己的叹息。
谢不倾暗沉的眼看向自己的掌心,最后又落在明棠盈盈一捧的脸上。
聚散有时,因果天定?
不。
他偏信聚散离合皆在人力,因果轮回尽入掌中。
这世界没有他看上却能逃掉的物件儿,便是人也一样。
谢不倾在这匆匆流水之中静坐了一整夜,几乎是一遍一遍地在明棠细嫩的眉眼之中描摹而过。
随着元宵的那一轮满月东升西落,天光乍破,谢不倾最终仍旧俯首,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上落下一吻。
日夜之交的晦暗光线中,谢不倾的眼底满是偏执的势在必得。
茕茕孑立,他便偏要挤入她的荒原,纵情声色点火;
形影相吊,他就硬要闯入她的身侧,执手对影成双。
他谢不倾此生唯一奉行一句话,这世间没有任何他做不到的事。
当年从乱葬岗之中爬出来活到现在是他的本事;
为求内力突飞猛进混入西厂,习以剧毒功法以命相搏,是他的本事;
而如今要将她握在掌中,亦是他的本事。
昨夜劳累,一夜好眠。
明棠早间醒来,发觉自己并不在日月池之中,倒是卧在了不知哪一间宫殿里。
殿中的香炉正燃着淡淡的冷檀香丸,外头一卷天光乍破的淡色从纱橱中漏下,瞧见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跃动的光斑。
静谧,温柔。
今日是个大晴天。
清华露是烈酒,纵使对身体有益,但明棠到底是不胜酒力之人。
一夜醒来,明棠只觉得昨夜之事丁点记不得,脑海之中空空如也,微微有些宿醉之后的疼痛。
她刚微微皱了皱眉头,要伸手去揉,却不想才提了手臂,便觉得双手小臂好似提了一夜什么重物似的,酸痛不已。
身后便伸来一只手,将她的头半扶在掌心,输送些许内力,以温柔的热度揉散她额头的钝痛。
“昨夜睡得可好?”
谢不倾的声音亦从身后传来。
他替她揉了头,又转而将她的双臂捧在手中,轻轻的揉弄着,替她舒缓使用过度的肌肉酸痛。
他这样体贴,明棠大为诧异。
正想多问,谢不倾却先问了她:“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明棠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一觉醒来,确实只觉得头有些宿醉之后的疼痛,手臂也有些酸胀,但浑身上下一切都好,并无任何不适的迹象。
这老东西也会关怀她了?
当真是件新鲜稀罕事。
只是转念一想,明棠却又想起来,昨夜的记忆几乎就断在自己吃了点心之后——无缘无故怎会什么也记不得,这谢狗贼如此无事献殷勤,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二人昨夜本就是在外头一路纠缠到的雨花台,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后头的事情自不必多言,只是何必如此?
“昨夜我用点心的时候,可用了些别的什么?”
明棠转过身来,看他一眼。
谢不倾在她身后侧边,半躺着倚靠在床头,虚虚的从后头将她半个人搂在怀中。
谢不倾墨发亦是披散在身后,不曾梳扎起来,有些发尾一卷儿,给他添了些温润之色。
他身上着一身天青月白色的软缎中衣,因一夜的睡眠有些微微的凌乱。
明棠这样半转过身去,几乎是顿时投入到他的怀中,清浅的呼吸都打在他裸露出的脖颈上。
如此这般投怀送抱,谢不倾自然十分受用,也将她整个半搂进怀中,趁明棠不备,在她发顶落下一个细碎的吻:“送来的点心之中有一壶酒水,那是原是为本督备着的。谁知本督不过一刹那不曾注意,你便将它当成解渴的茶水饮了下去,这才酒性上头。”
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明棠信了,却还是没想到自己怎么猛然一下扑进他怀里。
如此这样近,她甚至能够十分清晰的看清谢不倾上下滑动的喉结,更能够看清上头间或一两道浅浅的指痕,还有半圈牙印。
这自不会是他自个儿弄的。
明棠耳后微微的有些红——苦心冥思苦想起,自己究竟是否有如此癖好,竟将人弄得这般模样?
这一想可不了得,猛然想起来上一回在小年夜的时候,便是饮了酒醉,在他胸膛脖颈上挠出道道印子。
如今又是这般?
明棠微讶地瞪大了眼,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躺在一处。
又是饮酒,又在一处,难不成酒后乱性,她发了酒疯,就喜欢将人抓伤?
“当真只是喝酒?”
明棠顿时觉得古怪起来,下意识地想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却也不知帮她揉捏手上的谢不倾是碰着她手臂上的哪个穴位,顿时一阵麻痒传来,叫她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气,便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咽入了喉中,也没能从他怀中挣脱。
看着明棠苦苦思索的模样,谢不倾忍不住失笑。
他知道的总比她多。
小小女郎怎会知道情动难耐时无处发泄,浑身流窜的快慰寻不到出口,便化为她不由自主的抓挠——小猫儿一般,没甚威力,甚而助兴。
于是谢不倾漫不经心地接着开了口:“你连饮好几杯,等本督察觉之时,你已然喝了数杯了,你喝了酒之后如何,你自个儿还不清楚?”
谢不倾微微笑起来,扬起了头,显得脖颈胸膛上的指痕抓痕齿痕越发明显。
明棠被这扑面而来的痕迹激得面红耳赤,不敢想象究竟是在如何情形下才能又抓又咬到如此地步,连忙将眼神避开。
这也难得谢不倾没有循着消息继续笑话她,反倒是转了个话题:“小年的时候,你曾同我说想练武强身健体,本督便托人寻了一门适合女子使用的功法。”
这话所说,乃是前些日子明棠心中最最要紧之事之一。
若能习武,日后总能做一张自己出乎意料的底牌。
尤其是除夕那夜,有人偷偷溜进潇湘阁意图不轨,是金宫派来将她掳走的人也好,是别的势力对她虎视瞩瞩要加害于她也罢,总归是她力不如人。
在如此这般情形之下,若无应对之法,纯然只依靠会武的仆役,下回若遇到突发情况、更是凶险的境地,连仆役都不顶用了。
故而事在人为,不如自己也多学一些法子,能强身健体就是最好,若是能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救自己一命,那便更好不过。
有这事在前,明棠也懒怠去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总归只有他们二人,再是混乱,明棠也浑然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方才所言的事儿远不如习武重要,明棠一下子就将心神挪到此事上来:“大人的意思是,愿将此功法传授给我?”
“嗯,已然替你寻好了女先生,回头以管事嬷嬷的身份送到你府上去,你日后跟着她学便是。”
听闻人已经选好了人选,应当很快便会赶来,明棠的心中这才松快两分。
说着这些话,明棠心中又谋算起别的来,面上有些专注的神情,并未注意到自己一直以被谢不倾以半搂着的姿势待在他的怀中。
这大早上的,清醒的倒也不仅仅是神智。
明棠无意识地在他怀中翻了身,便听见他细细地抽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腰腹处被东西硌着生疼。
谢不倾这才稍稍将她从自己怀中挪开一点,嗓音微微有些沙哑:“莫要乱动。”
说着,手边当真从腰间解下两块佩玉来。
明棠一见那两块佩玉,着实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要抱怨:“您究竟是哪儿来的癖好,平素里身上就爱戴这些环佩叮当的,这也倒罢了,怎么这夜里就寝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这些玉佩坠子的,倒不嫌硌着自己疼。”
谢不倾眼角有些失笑,戏谑勾了勾唇角,却什么都没说,又将那两块玉佩挂了回去。
明棠瞧见他我行我素,不知用了多少忍耐力,这才忍住没在他的眼前当下翻出个大白眼来。
当真是怪人!
同怪人果然没一句话说得通!
不过同谢不倾说了这一会子话,脑中宿醉的疼痛消减下去不少,刚醒的困倦迟钝也退了下去,明棠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同榻抵足而眠,光是想想便也觉得可怕,不知昨夜怎么能同他睡到一块去。
偏生那谢老狗贼不肯让她走,一双大掌不见得用了多少力气,却死死的将她的腰肢搂在掌中,盈盈一握。
明棠挣扎的动作便越发厉害,如此这般闹了一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蹭开了谢不倾的衣带,眼角余光无意之中撇见那一大片的男颜春色,更瞧见方才衣襟遮住的胸膛上还有更多的抓痕。
耀武扬威,仿佛昭示着昨夜究竟如何激烈纠缠。
明棠垂下眼来,遮住眼中的羞赧,连忙将他身上的衣带系好,手却微微颤抖着,露出与她从容不迫的神情截然不同的情绪。
谢不倾却好似看出来她这从容之下藏着的紧张心虚,忽而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指尖微微戳弄,便陷入她柔软丰盈的下唇:“昨夜叫你走,你自己不肯走。如今不叫你走,倒走得比谁都痛快。”
昨夜的事情明棠一点也不记得了,可听着他这话,只觉得胡说八道。
叫她走?
她可不相信这谢大太监有这样好心。
要是真的有那走的机会,明棠恐怕早就走到十万八千里外,西天取经去了。
只是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这般天边既白的时候,却被他压在床榻之上,瞧见他胸膛咽喉上自己昨夜的杰作,无论这会儿他在说什么,都觉得着实羞人。
更何况,这谢大太监可不管那世俗礼法,若当真他的兴致上来了,恐怕白日宣淫也在意料之中。
却不想谢不倾并未一直禁箍着她,只是将明棠压在身下略略抱了一会儿,手指如同描摹玩具似的,在她的眉眼轮廓上流连,之后便将她从怀中放了出来,扬声喊了外头轮值的人去打热水来。
谢不倾亲自伺候她净了面,漱了口,又为她穿衣梳发,事事准备周全。
便在明棠着实觉得古怪,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的时候,谢不倾亦洗漱好了,忽而将她搂在怀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方才才用青盐漱了口,明棠与他口中皆是一水儿的淡淡微甜,如此这般唇舌交缠,反而越陷越深。
明棠昨夜的事情浑然不记得了,但大抵是昨夜被一遍又一遍的教过,又身体力行地实践过了,被他勾得起了兴头,无意之中微微掂起了脚尖,迎合他的动作。
二人正吻在一处,眼见着她的手就要缠上他的臂膀之时,外头忽然传来极大的嗓门声。
“这是什么时辰了?怎生还不曾出来?可晓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聒噪的很,人还未走到门前,就听得他那大嗓门如同敲锣打鼓一般过来。
明棠不过微微有些意乱,顿时被这声音给扯了回来,一把推开谢不倾。
如此这般唇舌交缠,方才还穿戴整齐的衣裳微微被扯皱了些,鬓角的发散落下两丝贴在面上,唇舌红润,外人一瞧,便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果真,就在他二人分开之时,外头的门就被人一下踹开。
谢不倾阴沉的视线顿时落在来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就是那最喜欢敲锣打鼓式路过的景王世子魏轻。
谢不倾阴沉的视线颇有压力,那人却是满面红光,好似顾不上自己被人盯着,遇上天大的喜事似的:
“总是这样看着我,我同你们说今日有一桩大喜事!”
他这般说着,还以为有人会问他,却不想那俩人没一人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