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惊道:“往何处去?”
她没注意到掌心下的心跳得何等之快,亦不曾注意到谢不倾平素里从容不迫的神情之中染上几分流火似的暖色,将他暗色的瞳都点亮。
“雨花台。”
谢不倾的嗓子有些微微的哑。
明棠想起雨花台,就想起上一回那夜里颠三倒四的乱,耳后禁不住有些红,却仍旧问道:“去雨花台做什么?”
谢不倾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只道:“……奔波匆匆,夜里才抵京,总要容本督先去沐浴一番罢。”
明棠想起他的洁癖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他当真是方才才到京城,身上的衣裳也不曾换,这会子想去沐浴也是应当,便没再多说什么。
明棠不言不语,谢不倾却也只专心抱着她在宫道之中穿梭——他的势力在宫中遍布,手眼通天,甚至不必他特意吩咐,早有人将宫道肃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瞧不见。
谢不倾怀中抱着被他的长衫包裹住的明棠,她微垂的眼,卷翘的睫,呼出的淡淡暖暖气息皆打在他的颈侧,宫道上静无一人,偶尔只能听见穿堂而过的夜风。
远处屋角上挂着的风铎叮叮当当地细响,宫灯摇摇晃晃,映着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越拉越长。
一时间静得极了,几乎无法察觉到这竟是在宫中。
明棠脑海之中有一刹那的空白,竟也不知怎么不过短短这一会儿的功夫,倒听完了这些话,解开了这些误会。
谢不倾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抱着明棠的手臂逐渐收紧,见她的鬓发被风吹得摆动,怕她被风吹得着凉了,又将她的头往自己的胸口按了按,有些责备地说起:“去岁的时候给你的那些狐裘氅衣你不喜欢?你才刚刚病好,怎么穿的这样轻薄出来?”
明棠下意识地同他辩驳:“……这衣裳我旧日里穿着也好,原也不曾想赴宴的,只是没料太后的意思是一定要让我进宫,我这才来了。但先前在外头订的衣裳还未曾做好,买皮草裁衣料皆要时间,这才随意穿了一件。”
她没太想说谢不倾先前给的那些衣裳早被她赏给了下人们,干脆一语带过了。
往日里在乡下难捱的日子比这多多了,这衣裳伴她好些年的功夫,也只是略旧了些,显得不大富贵,朴素了些,倒也还能穿。
谢不倾“啧”了一声。
他平素里说话,一句话拐三个弯,难得有今日这般直言的时候:“你这衣裳,放在宫中,连个使女宫婢穿的都比你好些。何时需要这样拘谨了?”
大抵是觉得这话太硬,谢不倾灼热的呼吸中带了些软和:“若是先前的衣裳你不喜欢,尽管找人去西厂说,西厂拿几件衣裳还是出得起的。外头哪有宫中织造做的好,回头再叫人给你送些别的去。你的身份,哪用穿得这样素净。”
谢不倾这样大包大揽她的衣着,也不纠缠先前给她的衣裳都去哪了,竟很有几分体贴之意,哪儿像从前的谢不倾?
明棠却还有些不大适应。
这些日子,她心里着实有怨气,分明在心中过了无数个如何摆脱这死太监的念头,到如今听他说完了这些误会,心中虽已接受了,可还是有些怅然。
她心里着实是有气的,即便如今已然消弭误会,却仍然觉得那一日自己因他而起的怒火难以平息。
她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裳,有些冷硬地说道:“……哪用得着您特意关照我的衣着。”
谢不倾胸中的火越烧越烫,他脚下步伐未停,眼前已然觉得有些迷蒙,抱着她的手倒是极稳,听着明棠这一句硬邦邦的话,微微默然一瞬,忽然说道:“本督不关心你的衣着,你想让谁关心你的衣着?”
明棠原备着一肚子其他的话准备应对他,却不料他忽然这般说起,倒没话可说。
“嗯?你是要让你那些爱妻美妾替你准备衣裳,还是要叫这宫中太后为您赏赐些新衣裳?”
谢不倾这般聪慧的人总不会不知她的言下之意,可他偏偏就能将话题扯向别的方向,叫明棠应对不得。
“……总是您有理。”
明棠撇了撇眼睛,瞧上去有些不痛快的样子:“谁说的过您去啊?总是那些同您有些少年相伴的情谊的人,才能叫您低头罢。”
分明衣裳都还有些凌乱,外头披着他的外衫,娇小一点就在他的怀里轻飘飘的,唇角被他吮得通红水润,脖颈上一片暧昧红痕,脸颊有些气鼓鼓的,自己还毫不自知。
她这般景象,落在已是药性上涌的谢不倾眼中,只觉得可怜可爱。
谢不倾再咽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冬日里的夜风也不是那样冷了,灌进他四肢百骸的皆是如烈火灼烧的欲意,喉咙都干涩得如同火烧。
“你在京中听闻的那些传闻,就这样叫你生气?”
谢不倾忽然停了下来。
他二人不知走到了御花园哪个角落,周遭的杂草倒是不少,身后一棵不知名字的大树,零碎的有些淡紫色的花朵从枝条垂落下来。
今夜十五,圆月一轮挂在天边,瞧着有些触手可得的近。
皎洁的月色洒在枝条上,又零星有些花朵被吹落下来,掉在怀中小兔崽子的脸上,那花瓣轻软,掉了一片粘在她的鼻尖,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我生气?我没有半分生气。”
明棠冷笑。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像极了炸了毛的小狐狸,还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炸了毛。
谢不倾将她暂且从怀中放了下来,将她困在大树与自己的臂弯之间,俯身看她,眼底是深不可见的暗。
“就有这样在意?”
谢不倾的手抚着她的脸侧,目光在她的眉眼逡巡,不漏掉一点细微的变化。
明棠冷哼:“……没有。”
谢不倾分明看见她唇角有些不自然的微抿。
他微凉的指尖就落在她抿起的唇角:“当真不在意?”
“对。”明棠垂下了眼,不同他对视,答倒是答的快。
“这样嘴硬?”
谢不倾几乎已经俯身到她的身前。
“……实话实说。”
明棠不觉得自己有半分在意。
在意他做什么?
他爱和谁一块就和谁一块,喜欢和谁年少情深就和谁年少情深,愿意和谁相知相许就和谁相知相许,和她明棠有什么关系!
谢不倾哑然失笑:“有这样实话实说?”
他来回车轱辘地问,惹恼了明棠。
明棠抬眼就瞪他:“自然实话实说!要我说几遍?”
谢不倾“唔”了一声,忽然在她挺翘的鼻尖落下一个吻,将沾在她鼻尖的那一点花瓣以舌尖勾到自己唇中,笑道:“让本督尝尝,是不是有这样嘴硬。”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唇齿便皆被他吮入口中,那一点花瓣被他强行渡进她的嘴里,逼着她舌尖交缠,将那一点花瓣碾碎。
微微的花香清甜在口中漫开,而谢不倾却好似尝着什么人间美味,在她口中肆意来回,又勾着她也过来。
刚才心头的那些芥蒂已消,谢不倾对她每一处难耐之处皆了如指掌,不过几下来回拉扯,明棠就已红了眼眶,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这才能稳住自己逐渐软掉的身形。
“明世子的话硬,嘴却软。”
谢不倾在含混不清间笑她,惹得她生气,狠狠瞪他,却又被他压住。
“在不在意?”
明棠分明已是眼角含春,却仍旧狠狠瞪他:“浑然不在意!在意不了一点!”
谢不倾也不理会她这些嘴硬的话,只又俯身,重新尝了个遍。
那花瓣早已不知碎到何处,花枝也淡淡消去,倒是那枝头的月色好似被他二人惊扰,羞怯地躲到云中。
他与她厮混又何止这一次,连唇舌交缠也有多次了,口中的易感处早被他探了个完全,只能在他的臂弯与大树之中勉强稳住身形。
一个吻不够浅尝辄止,谢不倾的手已然压在她的腰封上。
明棠乱成一团浆糊的脑海之中好歹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捉住了他的手,不许他再往前一步。
谢不倾暂且放开了她,瞧见月色下她的红唇微肿,更有几分诱人之色,呼吸又是一紧。
火如烈火灼烧。
火如星星燎原。
火如冰面下肆意流淌的熔岩。
火如雪堆下灼灼燃烧的烈焰。
不行,还不到时候。
谢不倾没再往前一步,微微闭上眼,深呼吸将体内汹涌的渴望压下。
“早间可吃了药不成?”
他想问一些旁的话,说些旁的也许能把此刻愈发冲动的脑海之中重新拉回清明。
明棠答:“吃过了。”
谢不倾又问:“今日宫宴上可用了膳食不曾?”
明棠也答:“不曾,因怕有人暗算我,宫中的膳食只沾了筷子,不成入口。”
“真乖。”
谢不倾看着明棠就在自己怀中,仿佛周遭再不能容下其他,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乖巧极了,心头就软的不成样。
分明是想着说些闲话引开思绪,如今还不到时候,可同她说着,视线总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眉眼划过她的鼻尖,再到她张张合合的红唇,微微张着口喘气,细细地打在他面上。
仿佛在引君一尝。
药性引得他什么都想乱想,只觉得这周遭天地,别无旁人,天也可地也可,思维就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路越走越远。
但是明棠被他压着难受,只觉得他腰间佩剑一直牢牢的压在自己的胯骨上,兼以他腰间挂了许多细细碎碎的坠子玉佩等,压得她浑然喘不过气来。
于是她伸手推了谢不倾一把,随手一推,正好压在他腰腹腰封下,将他从自己身前推开:“别压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入手果然一片乱七八糟,又是剑柄又是坠子,在她掌心一碰,碰得明棠都觉得满手都是怪东西,小声地抱怨:“怎生身上总是带这样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不倾未料到她这般动作,被她推了个正着,眉头抑制不住地一颤,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将涌到喉头的一声闷哼压下,眼角有些飞红潋滟,只道:“……长本事了。”
明棠哪知道自己方才乱推推到了什么,更不会去管他在想什么,只将身上的长衫拢紧,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后今夜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方才也不知那紫衣侯去了何处,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谢不倾此时哪想分心神去想那些?
这般一推,倒将他苦苦维持着的理智尽数崩断。
熔岩熔断了冰面,烈焰融化了雪堆。
一切尽在叫嚣着,渴求着,谢不倾眼角的飞红潋滟半点未消,逐渐编织成一张牢牢缠缚的网,势必要将眼前人拢在自己网中。
谢不倾的眉目中有些不耐,极快地应声道:“紫衣侯是本督的人,自不会害你。今夜的事自有他去解决,你分那心神做什么?”
明棠吃了一惊,没想到能听到这般消息。
紫衣侯刘体不是数年前被太后一眼相中美色,强行弄进京中来的少年人吗?
谁知这背后竟有谢不倾的手笔?
此事已经有好几年的功夫了,那时候谢不倾恐怕还不到弱冠之龄,竟从那时候就开始未雨绸缪?
这个消息,宫禁之中恐怕无人知晓。
按理来说,以谢不倾的立场,当年是他一手扶持小皇帝亲政,便算是与太后站在对立面。
太后荒淫贪美,却也绝非无脑愚蠢之人,可她恐怕怎么也不能想到,自己千方百计弄到身边来的面首,竟是这九千岁安排下的棋子?
更何况,这样的消息恐怕无人知晓,谢不倾竟将这样的机密告知于她?
明棠仍旧在那想着,谢不倾却微垂下了眼,将眼底的神情尽数掩藏。
“想这样多做什么?今夜的事情总有人解决,你夜里不曾用膳,先跟本督去雨花台用些膳食。”
谢不倾慢条斯理地吩咐起来。
比起方才压抑着却越发汹涌的时候,理智这根弦一旦崩断,谢不倾反而不再着急。
徐徐图之,到口才足够甘美。
明棠浑然不知,恰巧觉得有些饿了,点了点头,随他去了,没注意到谢不倾难耐的轻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