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西厂沧海楼一地的血

明棠的神色冰凉,没有一丝怜悯。

沈家表兄看着她的神情,无端打了个寒颤。

“……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记得了,我们几年前到温泉庄子的时候,他好似没来,我不知道。”

沈家表兄低下了头,不与她对视。

“当真如此?若你有半句假话,我便将你的姊妹都送来陪你。”

此人并无本事,心思却狠毒,未必不会故意骗她,明棠半信半疑。

沈家表兄咬牙切齿,忽然往明棠身边猛然一撞,大喊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爱信不信!”

“明棠,你猪狗不如,不得好死,妹妹们何其无辜,你若拿她们要挟我,你必要遭报应的!”

他的动作极大,牵动着身上的铁链也被带着撞在一处,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属实不美妙。

但可惜明棠对他早有防备,在他动作之时就已后退两步,离开了铁链的范围。

他被那铁链一下子绷住,重重地摔倒在明棠脚边,不能再往前一步。

“遭报应?若世上真有这所谓因果轮回,在我前头遭报应的人必有你。”

明棠看着沈家表兄被铁链束缚着不能扑过来,只能趴在地上怒目而视的样子,哂笑道,“若有镜子,你真该看看你现下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栓起来的疯狗?”

沈家表兄怒极,双腿却被铁链死死锁住,动弹不了分毫。

明棠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手中的匕首轻轻敲着他的脸颊,冰寒的刃沾着尚温热的血,宛如轻轻的耳光一样扇在他的面上,留下道道血印:“沈家表兄,你好似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人为阶下囚,你有何本事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我没叫人将你的姊妹现在就捉来,那亦是我的仁慈,你那几个姊妹个个目中无人,住着我的庄子,打了我的人,还对我恶言相向,我若现在去报官,只你一家私住民宅,便足够你们下大狱。”

沈家表兄仍旧目眦欲裂。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死死扣住地面的手上——他人生得五大三粗,手却没有一丝劳作的迹象,唯独指尖有一点淡淡的茧子,瞧着是常年写字的模样。

恍惚想起来,小皇帝前些年曾颁布科举新政之策,说是寒门子弟亦可通过科考入仕,虽说至今仍未推行,但早有大批学子暗中准备。

沈家表兄曾出身士族,大抵也是念过书的,如今家世倾颓,难萌荫蔽,科举正是上上之道,他恐怕在暗中准备多时。

“你当晓得,如今留着你的命,亦是我的仁慈。”

“我要你生,你就得生;

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沈家表兄仍旧负隅顽抗:“明棠,你若真有本事,不怕下地狱遭报应,你就杀我!”

“谁要杀你,脏了我的手。”

明棠一笑,神情如长风惊月,仙人下凡,口中词句却冰冷可怖:

“人断右掌,可还能活?”

拾月一震,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能活。”

明棠点了点头,复又垂眸看着沈家表兄。

“你生了一双好手,这双手又能提笔写字,又能拿碎瓷片伤人,不如留下来罢。”

明棠垂眸,一掩满目的风雪。

这世上没有人能轻视她。

没有人。

她那洁白无瑕的软靴一下子踩在他的手背上,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沈家表兄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脸上的神情终于扭曲,眼底浮现几分不可抑制的慌乱恐惧:“不要,我说,我说!”

“我们在进温泉庄子之前,这人就已经在院中做护院了!至于究竟他几时来的,我当真不知晓!”

“晚了。”

明棠一声嗤笑。

时不我待这个道理,若是沈家表兄不明白,明棠也不吝赐教。

沈家表兄喉中迸出凄厉的惨叫。

鲜血淋漓。

明棠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甩去上面沾着的鲜血,慢条斯理地以手帕擦净,随后弃之若履。

雪白的丝帕落在地上,融入一团血污之中。

她没管后头那些凄厉的惨叫,偌大的潇湘阁这般声音也传不到外头去,随他叫喊。

明棠往外头去了,拾月嫌沈家表兄叫的太烦,塞了一颗止血的丸药到他口中,随后将地上的抹布扯了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那些凄厉的叫声,匆匆跟上明棠脚步。

明棠微微垂着眉眼,显然是在想事。

拾月不敢打搅她——虽说上次在永亲王府已然见过明棠报复的手段,但再亲眼瞧见一身光风霁月的小郎君冷然挥刀的模样,仍旧有些胆寒。

明棠想完了齐照的事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忽然问道:“二房那头,可有什么消息?”

拾月摇头:“静悄悄的,没瞧见往外运送什么。”

明棠却道:“你回去之后就盯着,她昨日没动手,今日便会动手。”

萧瑟的冬风吹过潇湘阁后院的落叶,缓缓吹去弥散开的血腥味。

潇湘阁之中如此,二夫人的院中同样风霜刀剑。

她与明二叔各坐一端,明二叔脸上仍旧是老古板似的正经模样,膝上放着半卷书卷,目光沉沉好似正在看书,可那书页半晌也不曾翻动一页。

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满是怨怼。

两人这样对坐着,终于是二夫人先忍不住,怨气横生:“夫君,那日祠堂究竟为何?”

明二叔连眼波都不曾给她半个:“我已然说了,有人暗算,我一生光明磊落,几时做过这样的事?”

二夫人手中的手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恨恨道:“那两个分明不是给夫君预备的,为何是夫君入局?”

这一局是二夫人亲手所下,怎会料到出此差错?

那一条路上只有明棠的厢房在侧,她笃定有美人和药物的双重诱引下,这世上还没有哪个郎君能把握住,正喜滋滋地等着第二日丑事传开,却不想丑事的主角竟是自己的夫君!

明二叔并未听出此话言下之意,只觉得是女子争风吃醋,二夫人方才已经反复问过,他也早已说了自己不记得了,现下二夫人又在这反复说起,他听得耳朵起茧,十分厌烦地皱了皱眉:“说了百遍了,有人暗算我,我怎知道?”

二夫人一想那两个丫头的娇柔模样,自己的枕边人竟与这般货色缠绵整夜,只觉得自个儿心都气得滴血:“夫君怎会完全抵抗不了?发觉是旁人暗算,夫君走就是了!”

她已经被怒火怒火冲昏了头脑,浑然忘了是她吩咐人将门锁死,明二叔想走也走不了——不过二夫人也算与明二叔成婚多年,怎会不知他面上一本正经,内里却最是个好色之徒?

他见了那两个美人,连道都走不动,就算不锁门,他也不会离开。

正是这般认识叫二夫人心中酸涩扭曲,夫君回府的喜悦早已被消耗一空,唯独剩下浓浓燃烧的妒火。

二夫人本就是嘴碎念叨之人,如今心中嫉妒,更是反复质问明二叔,如同鸭子一般吵闹。

明二叔烦了,将手中的书卷一卷,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终于正眼瞧了一眼二夫人:“就算是如此,那又算什么大事?收用两个女子,难不成我这二房中还装不下?”

二夫人的怒火几乎冲到头顶,怒道:“夫君可知,母亲因此极为不快,便是舟车劳顿难以疏解,祭祖这般大事,怎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上拉?若是这也叫母亲知晓,恐怕更是大发雷霆!”

明二叔皱了眉头:“夫人慎言!”

他最是个怜香惜玉,爱好红袖添香之人,昨夜那两个丫头伺候得他浑身舒坦尽心,心中也怜爱两分。

今早虽然在祠堂闹了一场,但好在事情闹得并不大,发现他的人是二房的嬷嬷,事情好悬手忙脚乱遮掩下去,没在府中迅速流传开。

那两个漂亮丫头如今也在二房的后院之中,明二叔确实有些久旱逢甘霖,贪恋新鲜,想着这两人收成通房也不错。

二夫人见他如今就在维护那两个丫头,一副显然是跌进色字眼儿里的模样,更是气得发疯:“那两个狐媚子,是烟花柳巷里的一对清倌儿,咱们府邸之中怎能出现这种东西,便是收用妾室通房,也收用不了这种下三滥的贱人!若是叫外头你的同僚那些知道了,你要如何立足?”

大梁律令,官员不可嫖娼狎妓,若是被人告到御史台去,罪行极重。

明二叔如今回京是为升迁,亦知道此事严重,终于收敛了面上神情,皱了眉头:“既然如此,那便处理了就是,悄悄的,不许叫人知道。”

可惜了那两个丫头,确实有一身好本事,讨人喜欢,明二叔心中有几分怜惜。

但这般怜惜对其他美人亦是一样,死了也就死了,他面上不见一丝垂怜。

二夫人也是如此想的,那两个清倌儿断然不可留了。

她原是为了将脏水泼到明棠身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完满的局,却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气得想吐血。

好在夫君也不是那般不懂事之人,别拦着她将那两个贱人料理了,那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过,怪自己晦气。

二夫人匆匆忙忙地往外头走去,将自己的嬷嬷召了过来,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那嬷嬷也是她的得力心腹,听闻要将那两个貌美丫头处理了,面上也不见一丝惊慌,只是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二夫人正要转还回正房的时候,却不知身后何时已然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俏丽身影。

二夫人面露惊喜,阴沉沉的脸上终于绽出几分笑意,笑着迎了上去:“你来了!”

却没想到那人一改平素温和模样,脸上遍布寒霜。

二夫人迎上去的时候,她抬起手,一巴掌便扇在二夫人的脸上,将她打懵了。

“乔冬儿,你做的什么好事?”

斗篷下遮掩的半张脸阴云密布。

不知何时,院子里头其他伺候的奴仆竟早已被赶了下去,堂堂二房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头被人掌掴,周遭也无人听闻。

二夫人无端被打,面上又惊又怒:“你这是何意?”

那人冷笑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什么事,送的什么人。”

二夫人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脸上才终于有了几分慌乱。

那人已然恼怒地转身离去,二夫人想要解释几句,甚至顾不上自己被打的半张脸,捂着脸匆匆地追着她的身影,企图捉住她随风飘扬的披风。

更多的风将一切埋在寂静里。

远处偶然传来几声争执之声。

寒声阵阵,候鸟南归。

西厂。

沧海楼。

魏轻进来的时候,甚至还未推门,便闻到其中传来的浓郁血腥味。

他心下一沉,收敛了面上一贯吊儿郎当的神色,将折扇插回腰间,大步走入。

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果然落着几滴醒目的鲜血,从门口一路蔓延至内室。

魏轻顺着血迹快步走入,走到沧海楼三层的一间博古架前。

面前似乎无路可走,魏轻却知晓这博古架上藏着机关,若能打开,便能找到其后的一间密室。

可惜他并不知晓这机关所在,只能敲敲那博古架,轻声呼唤,不掩焦急:“大人,你可还好?”

里头却毫无声音,静静的宛如一片死寂。

魏轻心中有了几分不详预感,拍动博古架的力度越来越大,连声喊他:“大人!”

他这般喊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里头才终于传来谢不倾惫懒的声音:“一大早的,什么事这样紧急?”

魏轻不过只是来送些日常情报的,但这事儿远不如谢不倾的身体重要,也没接话,只问他:“大人从前鲜少去密室之中,这是如何?”

谢不倾却未答,只是懒洋洋的问道:“你若有要事,现在便说,若无要事,可以滚了。”

魏轻平素里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不敢跟他正面对抗,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顾不上这些顶撞许多,只是连声说道:“大人应当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再不可一意孤行,那药物已经做出来了,分明能用,大人若是再不使用,从前的药也没了法子,续命也无作用!”

“我自有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