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早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自个儿,晓得那是被关在屋子里头的阿丽。
她问起拾月:“阿丽这些日子可还好着?”
拾月点头:“她没甚不好的,就是身子瞧着有些虚。”
明棠点点头,拾月便有些不解地问起:“这般叛徒,小郎君一直留着她也就罢了,怎还时时关心她?”
“她是个美人儿,死了便可惜了。”
说着怜香惜玉的话,明棠面上却没有一分悲悯之色。
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到她的鼻尖,须臾便融化了,就如同阿丽在她院子之中短暂的欢愉快活。
怎么能叫她轻易死了呢?
明棠对于一切敢于对自个儿动手之人,向来是要好好磋磨的——死,总是最痛快的解脱,不是么?
明棠到荣德堂的时候,其中果然正热闹着。
外头守着的使女远远地瞧见人,一时还不曾认出是谁,等走得近了,才发觉这朱红身影竟是那素日里爱穿素色的三郎君明棠。
她平素里着白衫,便如同天边流云浅淡,如今换了红衣,却更显得容色惊人。
小丫头年纪大了,大抵到了思春的年岁,见了明棠,眼睛都快粘在明棠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打起门帘子来都忘了往里头通传是谁来了。
等明棠走到里头去,她才惊觉自己满脸绯色,魂儿都差点跟着明棠一同飞走了,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连忙拍拍自己的心口。
明棠两世里也早已然习惯了这般目光,出于皮囊的惊艳爱慕她收到不知凡几,早已不会为此等神情动容。
只是这荣德堂也忒埋汰,守门的使女竟是被人容色勾着走的,也可见高老夫人这些年实在没个对手,到如今也这般松散,不会好好管束下人。
明棠往荣德堂里头去,因门口的使女不曾往里头通传,里头的人还皆不知道明棠来了,热闹的很。
拾月却在咂舌:“早知道生得这样好看,连人都能迷得这般,我也叫我娘把我生好看些。”
明棠看她一眼,只看见她易容的模样,便想起摘星的脸。虽不喜欢摘星那狂妄性子,却也知道她姊妹两个的脸确实生的不差,便笑话她:“你生的若还不好看,这世上不知多少人要羞愧地从地上钻下去呢。”
这话正好传到里头去,引得里头的热闹停了一瞬。
明棠绕过了屏风,瞧见了一屋子的女眷,尤其是正坐其中的高老夫人满面红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便躬身行礼:“见过祖母,见过诸位夫人。”
高老夫人不知明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之色。
这小野种不会觉得,今日的事儿和她有什么好干系罢?
不过今日有人在这儿,高老夫人也不好叫人直接将明棠赶出去,反而落人口舌,便只叫人搬了个椅子给明棠,去角落去坐着去了,自己只顾着拉着身边人的手说话:“……江儿有功课在身,这会子还在太学,世子夫人不如留下来同我这老婆子多歇一会儿,等江儿回来再见不迟。”
明棠听见高老夫人提起世子夫人,却是有些微微的讶异。
竟是周时意的母亲许氏亲自来的?
明棠在角落里坐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被众星拱月在其中的世子夫人一眼。
许氏生得高鼻琼口,一双柳叶眉,明艳动人,与明府之中的三夫人确实有些相似之处,也难怪是亲姐妹。
那许氏被高老夫人拉着手,面上亦是带着一团软和的,瞧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总归是个笑模样。
明棠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打量明棠一眼,只是眼风淡淡,并不见十分热络。
明棠思及高老夫人的话——见明以江?
周家这时候会上门,不外乎是她前儿救了周时意一命,这同明以江有何干系?
怕不是高老夫人自作多情。
明棠眼底一点儿调笑似的哂然,看好戏地坐下了。
高老夫人十足亲昵地拉着世子夫人的手,同她百般叙话,世子夫人也一一应了,却还是不曾说出自己的来意。
原本她上门来,又说是喜事,高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安。
一时以为是周家终于愿意同明府结亲,是打算来和自己的好大孙明以江亲上加亲来了,一时又怕周家是拗不过他家那个宝贝疙瘩周时意的意思,要和明棠相看,这会子拼了命的同她说话,也说了不少暗示了,想看看能不能探探她的口风。
倒不想这世子夫人不愧能稳坐世子夫人之位这许多年,很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一句旁的话也没多说,任高老夫人如何暗示,又是说起明棠,又是说起明以江,竟是哪句话也没接。
等到吃了两盏茶了,高老夫人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正欲开门见山地问一问,世子夫人终于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玉镯,笑着说起:“其实今日登门,确实是有一桩大事。”
高老夫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世子夫人。
她的目光如水波一般在角落里同个没事儿人似的明棠身上一扫,停了一停,这才说道:“说来无奈,此事同我那不争气的小女时意有关。”
高老夫人听到周时意,心中便是一喜,可见了世子夫人的眼风总是若有若无地往明棠身上转,她又很是不痛快了。
她耐着性子,笑着问起:“时意那丫头,我也是许久不见了,咱们两家这样亲的关系,不如叫时意日后也多来往来往?我这家里的旁的没有,女郎倒是有好几个,还望时意别嫌弃我家这几个女郎呆呆笨笨的。”
世子夫人失笑,以手帕子压了压唇角:“怎会?尊府几位女郎皆是好的。”
她才说了个话头,又不接话了,高老夫人愈发心急。
明棠瞧出来了,这世子夫人多半知晓高老夫人心思,只是故意不说,瞧高老夫人沉不住气了,就扯个话头出来引她一引——她分明在这儿钓鱼呢,钩直饵咸的,偏生高老夫人愿者上钩。
高老夫人,瞧着当真像条没脑子的大蠢鱼,被世子夫人的线拽得团团转。
好半晌,世子夫人终于又继续说起来:“不过老夫人所言甚是,我家时意也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总在家里头看着书,将性子都看的闷了,是应当出来多走动些许。”
高老夫人起了心绪,正要接话,便听世子夫人说道:“原本也是想着,镇国公府与我诚毅公府也算是这样多年的世交,我与三夫人又是姊妹,这些年没甚来往总是不好,既有了时意,不如叫两家里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这可是钓高老夫人的重头戏!
闻言,高老夫人脸上果然迸出光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世子夫人的意思是……”
世子夫人悄悄地将手抽了出来,兴奋的高老夫人却未发觉,见世子夫人容色安然,不由得心头一跳:“我家江儿若有这个荣幸……”
明棠心中暗想,这夫人确实不是个简单角色。
她来这儿半晌,说了不少话,可是一句话有用的都不曾说,倒是引得这高老夫人一肚子话全被她套了个干净。
可这位世子夫人若真是来与明以江牵线搭桥的,方才便断然不会这般钓鱼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世子夫人道:“我来,是想替我家时意来结个干亲的。”
高老夫人连连点头,接话道:“正好,结个干……干亲?!”
她猛然站起身来,险些撞倒桌案上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