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回潇湘阁换衣裳,碰见傻大儿沈鹤然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他见了明棠,就想问她那什么谁干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日里将她扑倒在地的人又是谁。
鸣琴因力大,勉强能拦着沈鹤然几分,这些时日也常去他身边搭把手伺候,也算了解这小子几分,一见他那双凤眼瞪起来,就知道他又要问些坏事儿的事情,连忙拉他一下:“你不是说要吃鸡腿吗,小厨房灶子上正热着两个,你去吃去。”
谁知沈鹤然这会子连鸡腿都没了兴致,只跟在明棠后头,同一块儿狗皮膏药似的。
鸣琴气结,暗暗嘀咕:“鸡腿都不吃了,这是转性了?”
明棠失笑:“他往日里吃的鸡腿都是阿丽做的,如今阿丽……做了人上人了,小厨房换了人,他自是吃不习惯。”
沈鹤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知我者,大漂亮也。”
他还要再靠近,明棠便闻见那股子男人味儿了。虽说他如今还未抽条儿成人,这男人臭气也不大重,但明棠却也很不喜欢,伸出根雪白手指按住他的肩,将他推开一臂之距:“不许靠过来,否则三日吃素。”
沈鹤然立即垮下张脸来,如丧考妣。
明棠素会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又喊双采去府里的大厨房领些春水包来给他吃。
他听见有吃的,也就不再缠着明棠问个不停,开开心心回自己厢房等了。
明棠正要回自己屋里,却又见那沈鹤然忽然折返回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一双凤眼儿瞪得溜溜圆。
“大漂亮,你是好人家的郎君,可不兴玩儿那些滥的花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很是认真,甚而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看得明棠啼笑皆非:“什么滥的花的,你倒是同我说说。”
沈鹤然就红了脸,很不赞同地看明棠一眼:“这种话还需要我说出来!你与昨日那个什么东西躺在一处,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事,我虽不懂,却也别把我当傻子!”
说着他也不说了,一哼声,转过头走了。
明棠失笑,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个傻子?
前世里的沈鹤然少年英才,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可叫宦海敌手闻之色变,如今却在这儿牵着明棠的衣袖同她说这些话,还不是个傻子?
只不过,他这话说的也不是全然没道理。
谢老贼就是个什么东西——既是个东西,也不是东西,叫“什么东西”,最最合适!
拾月在一边看着他背影笑,等他走远了听不见了,才道:“瞧着他如今说话是越来越利索了,懂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想必再没多久就好了。”
明棠点点头。
他有在慢慢好转,便大抵不是装的,能记着这段时日明棠也算是真心收留他的恩情,日后长成了那个阴鸷可怖的模样,可要给她留些余地。
明棠回了屋,叫鸣琴替她选一身明快衣裳。
鸣琴觉得新鲜,问起今日可有什么好事,明棠也卖个关子不谈,只让她选。
鸣琴从前最爱的就是打扮小明棠,自家小郎君从小便是身量纤纤又细致,着什么都好看,如同娃娃一般,最好打扮。只是后来明棠大了,不肯让她穿着玩儿了,鸣琴这才罢休;难得今儿有这么个机会,立刻高高兴兴地来了。
她的眼光上乘,明棠雪肤,不着白色,便穿艳色最衬她的品貌,便为她选了一身朱砂色的圆领袍子,再披上毛茸茸的火狐披风,当真衬得她如雪堆成的精儿。
明棠一挑她的下巴,调侃道:“爷们还真是离不开你这双巧手,日后必得将你收到房中来伺候,便是要你打理这些衣裳,便是再好不过了。”
鸣琴就娇滴滴地笑起来:“爷们顾念奴婢的好处,日后可别忘了今日这般言谈。”
一屋子人便齐齐笑了起来。
明棠将走的时候,又好似想起来点儿什么,吩咐道:“我不在,你们看好屋子里那位了,不许她跑出来,也不许她死,可晓得?”
鸣琴自是点头。
阿丽迷迷糊糊里,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听见那声音里头有自己最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忍不住一下子醒了过来,又细细听了。
那人分明道:“日后必得将你收到房中来伺候。”
随后莺莺燕燕便都笑起来,很是快活。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与人立在一处,见她眉眼温和动人地同她们玩笑,说是要将她们都收入房中,却不想一步踏错,步步踏错。
阿丽又苦笑起来。
其实哪里是一步踏错,她自来这里,便不过是一局要害明棠的阴谋。
却不想那小郎君这般温润可亲,即便是点她去做个烧火丫头也不曾苛待,吃穿用度皆比外头好一大截,可她着实没法子,只能走这一局。
那一日的事情,她着实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与齐照厮混,却被小郎君看破,齐照也不知怎生半夜摸到小郎君屋中来,也被捉了。
她并非什么聪明人,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的记忆更是颠三倒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被鸣琴和双采牢牢看管着,那两个得宠的使女对她没有半分好脸色,小郎君也再没收用过她。
从温泉庄子回来,她便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头,即便明棠对她没甚重话,她也再没有见过旁人的面——可,此处着实不曾苛待她。
总比她的来处好,吃饱穿暖。小屋里头东西皆有,被褥也是足够的,甚至不用做活计。
阿丽心中苦涩万分,听得外头有沙沙的脚步声,又勉力爬到小细窗上去看,便瞧见雪中红衣正穿雪而过,身后跟着个使女为她撑伞。
阿丽多想取而代之。
远远的,瞧不大清楚,阿丽却好似能想起她身着披风在雪中行是何等姿态,却又遗憾自己从未见过她穿红衣的模样。
阿丽脸上滚下泪来,痴痴地看着她走远了,才跌倒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