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哪会理会她,福灵公主摆明了要找她的麻烦,就是听见也作没听见,快步走了。
福灵公主几时被人如此忽视过,气急败坏地叫自己的侍卫去捉住明棠。
拾月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公主实在阴魂不散,怎么回回如此。”
她出身从龙卫,哪会叫他们逮住明棠,正欲带着明棠就走,却不料明棠又拍拍她的手,说道:“不急,她撒不了这个泼。”
福灵公主脾气甚大,人却不大聪明。这永亲王府又不是皇宫,岂容她一介守寡的公主放肆?
更别提当年还有险些“断根之仇”,福灵公主对魏烜恨之入骨,生怕绝后的永亲王何尝不是?
他儿子挨了一刀不说,自个儿还实打实丢进去私兵、铁矿与肥差,永亲王府心里没有怨气才怪。且正是那事之后,魏烜就对女子生了心理阴影,不再近女子身边,一味沉迷男色,到如今也没给永亲王府留个后。
永亲王府恨都恨死了,她在府外割人舌头也就罢了,总赖不到永亲王府头上,可进了府还要搅闹,谁会容她在自个儿的寿宴上作妖?
果然,福灵公主的侍从才往明棠身边过来,永亲王府的府卫就上来拦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请公主安。今日是王妃寿宴,和和气气一些才是。”
福灵公主还要闹,那几个府卫也不是吃素的。
她气急了,大喊:“明家小子,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躲在别人背后!”
明棠乐了,她本就不是男人,还怕这种话,于是她回身作一揖礼,带着拾月就走。
今日的宴席设在永亲王府里的沣水池边,因时下喜好风雅,于是作一曲水流觞宴,几乎绕了整个沣水池一圈儿。
有使女上前来引路,请明棠入席,做事却笨手笨脚的,将茶碗打翻了,洒了明棠一怀的顾渚紫笋。
这小丫头急得都快哭了,明棠摆了摆手,只道小事,打发她下去了,让拾月上来给自己擦净。
拾月也没架子,堂堂从龙卫当真如使女一般跪在她身侧帮她擦身上沾着的茶水,认真细致地很,甚至趁人不注意,以内力将沾湿的地方熏蒸干了。
她易容的这张脸是个微丰的模样,看着很讨喜,今日出门的时候双采往她头上戴了两朵儿毛茸茸的珠花,形似熊耳——想着拾月那副严肃模样,头上却生了一对毛茸茸的熊耳,明棠忍不住一笑。
她一笑,正对着隔了沣水池的女客席,那边虽挂了纱帘隔绝视线,却架不住有人要打起帘子来看明棠。
“三郎君!那日怎生不等小女子!”
明棠还未抬头,耳朵就已然记住了这声音。
周时意。
明棠笑容顿时发僵,只是不搭理人却也不好,束手束脚地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处规矩垂眼行了礼,一眼都没多看。
周时意就笑起来:“怎么,我脸上生了烂疮,你怕看我?”
女眷大多是结伴或者是跟着家眷来的,周时意尚未成亲,是跟着她母亲,诚毅公世子夫人许氏来的。
明棠原以为有她母亲在侧,她还能收敛些,倒不想她一点儿也没收敛,银铃似的笑声撒落到池面,叫那池面都好似荡起阵阵水波。
于是顿时一伙子人不是看周时意就是看明棠,窃窃私语,倒也不全然是恶意,夹杂着些好奇与诙谐。
拾月看得发愣,忍不住咂咂嘴,小小声道:“原来《捉人记》是真的啊!”
她自然也是听了《捉人记》的,这东西火遍街头巷尾,在被赏给明棠的前,那一日下午她就已然听过了,却没想到如今能亲眼见见这场面。
明棠自然也听闻了《捉人记》,在府中的时候还觉得这东西流传到大街小巷简直喜闻乐见,毕竟能叫所有人知道明以江与齐若敏给她戴了绿帽子,但却忘了后半场写的都是周时意如何倒追她到明府门口,她自个儿也成了个大乐子。
明棠自诩心理承受能力极强,自我安慰诸人的目光不过尔尔,但全场所有人皆将目光投来,这般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故而她更佩服周时意,这世道对女郎的要求总是更严苛些,她却不被世俗束缚,活得自由无拘。
“好了,成何体统,快坐下。”
一年长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多半是其母许氏,这嗓音之中也是万般无奈,当真不知该拿周时意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办。
周时意“嘿嘿”一笑,这才坐下。
明棠身侧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那小郎君才八九岁的样子,跟着兄长来的,却忍不住一直打量明棠,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你真是明三郎明棠?”
明棠点头:“不错。”
那小郎君几乎把半个头探到明棠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珠里是全然的赞叹:“难怪周娘子喜欢你不喜欢明大郎!你生得比明大郎好看多了,我在太学里见过他,他不如你好看!”
明棠差点被噎住,轻咳两声,那小郎君的兄长也憋不住了,将他一把抓了回来,歉然道:“我这小弟也是家中娇生惯养的,胡言乱语,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郎君却甚不服:“我又没乱说,明大郎长得不如明三郎,叫谁来看都这般想!”
他喊得极大声,湖对岸皆听到了。
明棠心道不好,果然听到周时意接道:“甚是如此!甚是如此!”
于是众人皆忍不住欢笑起来,这寿宴真难得染上了些许快活。
还未到吉时开宴,明棠也不想一直在这儿任人围观,她被看得脸红心跳的,扶了拾月的手,说是要出去走走。
永亲王府极大,这沣水池边亦有数个供来客赏玩的花园,明棠正好借看景溜走。
走的时候,见明棠脸色红红,堪比落荒而逃,拾月实在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唯恐明棠觉得跌面子。
明棠不大喜欢拘着信任的人,只道:“想笑就笑,憋得脸都变形了。”
拾月就哈哈大笑起来。
只不过她笑着笑着,闻到明棠身上有一股子淡香,细细辨认,竟是混在茶香之中的一点腥味儿。
那茶香乃是方才丫头撒在明棠身上的顾渚紫笋。
这茶叶刚泡开的时候奇香无比,浓郁甘醇,这时候干了挥发开了,香味才淡了不少,露出这一点腥味儿。永亲王府还不至于用劣茶待客,这腥气味儿定不是茶叶的本味。
——那就是加了料。
拾月擅医辨毒,脸色当即变幻,明棠也注意到她神情不对,低声问道:“出何事了?”
“茶加了料。”拾月以口型默声道。
明棠一挑眉,得,又是冲她来的。
“什么料?”
“不知,还得回去取了方能辨认。”
拾月见明棠脸色红红,已有不祥预感,明棠也发觉脸上的烫热感越来越重,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就觉得手脚酸软,甚至有些站立不住。
好厉害的药!
她压根不曾沾唇,不过是闻了些气味,竟然就中了招。
拾月更怕这是要命的药,急得厉害。想必这药原本是要入口才发作的,她有心为明棠用内力蒸干衣裳,省的冷着她,反倒好心办坏事——内力最催化药性挥发,明棠闻着那药起码一盏茶的功夫,难怪中药!
若当真是毒药,必得原毒才好对症解毒,她更担忧去晚了茶水已然被下药人收走,到时候惹出大乱子来,连忙将明棠安置在一边的石凳上休息,转身回席间去取那茶水。
她快去快回,取了东西来,明棠却已然不见了。
拾月脸色骤变——难不成明棠被人捉走了?
坏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