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一愣。
谢不倾想见她?
他哪回不是不请自来,今日倒上门请她去?
现下已临近亥时,明棠刚刚沐浴过换了寝衣,等看会子书便要去歇着,怎生这个时候来叫她上门?
她觉得不对,往门外问起:“你是?”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冷肃,停了一会儿才道:“属下是九千岁麾下从龙卫摘星,奉九千岁之命,请三郎君过府。”
明棠知道谢不倾手里有锦衣卫,却不曾听闻这从龙卫,心中还有几分怀疑,打开门,浅声问道:“既如此,可有信物为证?”
她默默打量眼前这叫摘星的女卫,见她身上确实一身锦袍,形制与飞鱼服相似,只是四爪飞鱼纹换成了蛇纹,颜色亦黑沉许多。
摘星身姿挺拔,梳着男子发髻,生得虽平淡些,却十分坚毅。
摘星见明棠出来了,并不直视明棠面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令,奉与明棠一观。明棠欲伸手接过来,摘星却退了一步,口中道恕罪,这便是拒绝之意了。
明棠暗想,这难道是什么金贵物件,倒好像她明棠是什么脏物,拿了会脏了这东西似的,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认出是西厂玉令。
她今日很有些疲累,回府之后便觉得腰腹酸痛,恐怕是癸水将至,脾气正大着;这女卫对她的态度又冷,大半夜的风湿露重,丁点儿不想出门,皱眉道:“这位大人,千岁可催得紧急?我身上不痛快,若并非大事,可否稍延迟一二日。”
摘星只拱手:“属下只奉千岁之令,旁的无权做主。”
她脸色有些冷硬,明棠也知道与她多说无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只说自己先回屋更衣。
摘星也不说话,只是立在门口等着。
她这般冷淡,明棠也懒怠和她找话自讨没趣,喊了在内室替她收拾东西的鸣琴为她裹紧束胸带,穿好衣裳。
鸣琴小声问起:“这样晚去,是为何事?”
明棠怎知这大半夜的谢不倾又要做什么妖,难不成这谢大太监夜里孤身寂寞,又动了心思,招她过去耍弄?
他这一天天的也不嫌腻味?
杀材,果然杀材!
于是忍不住与鸣琴抱怨:“他是大忙人,有本事亲自来捉我去。”
鸣琴看向门外的方向,大抵是怕那女卫听见。
明棠心中很是烦闷,她极厌来癸水,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脾气亦变得大许多,此刻也不想管她听不听得见了——听见了又如何,去告她的状呗!
出门的时候,鸣琴为她披上一件大氅,知道她来癸水就痛得死去活来的缘故,目含担心。
刚才一言不发的摘星见鸣琴忧心忡忡,居然开了口:“担心什么?你这小小使女是质疑千岁?”
她甚至一抽腰间绣春刀,吓得鸣琴打了个抖。
明棠眉头皱起,按住了摘星的手:“她是我的使女,不能跟着我自然担忧,你倒在我的府邸里发脾气?”
摘星的眉间也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收了刀,脸上沉沉的。
“回去吧。”明棠让鸣琴回去了,看着摘星。
她倒想知道,这大半夜的来请她,难不成要翻墙出去坐车马?
却不料摘星径直将明棠整个人扛在了肩膀上,脚尖真气一点,竟是直接飞跃了出去,随后起起落落,在斗角飞檐处以轻功行走。
这原本潇洒帅气,可明棠畏高,金宫曾将她关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悬于高台之上,以此新鲜噱头供人赏玩。那笼子摇摇晃晃,稍有不慎便会从缝隙之中摔落,她是当真恐惧厌恶这般感受。
且摘星抓她,好似抓犯人一般,明棠被她扛麻袋似的扛在肩膀上,胃部正顶在她的肩胛骨处,顶得她几欲作呕。
她亦与摘星说了,但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小,尽散在了风中,摘星并不领会。
一路风声呼呼,明棠不敢往下看,只能闭紧了眼;而闭着眼睛,胃部被顶着的感觉更是放大似的难受。
她也不知谢不倾是不是有意要折磨她,总归这女卫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大尊重,又将她弄得这般不适,心中郁气堆叠。
等摘星不知走了那条路进了西厂之中的某处院落,将明棠放下时,明棠已然头昏脑涨,面容惨白。
这处院落,竟也是个几层小楼,楼题“沧海楼”,只有顶层亮着灯。
摘星于楼下朗声传音:“千岁,人送到了。”
“你下去,叫她自己进来。”谢不倾的声音淡淡。
摘星没多言,就这样绕过明棠走了。
明棠看着那一层层的台阶,满腔烦躁阴郁不知如何纾解,摘星方才走过她身侧时,似是面结寒霜,明棠也不知她不耐烦些什么。难不成她在所谓从龙卫高官厚禄的,便觉得半夜来请她这活计上不得台面?
可叫她来请自个儿的是谢不倾,她朝自己甩什么脸色?
明棠深吸一口气,自我纾解郁气,扶着楼梯向上走。
也不知这楼梯究竟是谁设计的,竟是打着转往上,明棠本就晕乎,走了两层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歇着。
谢不倾许是等得烦了,声音远远从顶楼传下来:“明三郎,要你来见本督一面,这般磨蹭?”
心情好便是明世子,心情不好就是明三郎,偏生世子之位不可失,明棠被他捏住命门,无言以对。
明棠刚想继续往上走,只觉得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绞痛,疼得她脚下发软,竟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虽只跌了一段阶梯,却也撞得疼痛,连掌心已然愈合的伤口都崩裂开来,渗出点点血丝。
明棠娇气,吃不得痛,眼冒泪花。
倒是这时摘星去而复返,在楼下说道:“景王世子有信传来。”
谢不倾让她送上来,摘星便进了沧海阁,一层层拾阶而上。
她身强力壮的,自然不畏这些楼梯,见明棠跌在地上半坐着,她也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明棠险些被她的黑靴踩中手指,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似蝼蚁,连狗都不如。
下头的人态度如此,主子的态度亦可见一斑。
她起了一股子气,忽然大声喊道:“既千岁大人今夜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摘星的步子略停了停,终于转过身来,漠然地俯视着她:“三郎君娇气,不可取。”
明棠已然是忍了一夜了,见她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怒而起身:“我娇气与否,原不是你来评判的。”
先是在她院子里朝鸣琴撒野,又几番冷待自己,若还看不出来她瞧不上自个儿,明棠两辈子也白活了。
她起身来,拂袖之间散出一股子淡香,摘星皱了眉,想起来西厂近来的传闻,只觉得这明三郎一介郎君还涂脂抹粉的,难怪行那狐颜媚上之事,脸露不喜。
明棠才懒怠管她喜不喜,看她脸色也知道以为自个身上用的是香粉。
她才不用香粉,随身只带让人百倍难受的毒粉,她又不是泥人捏的,摘星这样看扁她,那就尝尝这些“香粉”的滋味罢。
随后明棠也不听谢不倾如何回应,带着跌了一身的伤怒气冲冲下楼去。
她本不是冲动之人,只是今夜轮番折辱,她实在受够了。
若是这大树抱不住了,明棠换棵抱就是了,真当她稀罕做谢不倾的笼中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