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朝明棠伸出了手:过来。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分明想走却又硬生生停在原地,怯生生地看着明棠:“三郎君有何吩咐?”

明棠不语,径直走上去,她果真下意识地将食盒往身后藏,明棠愈发笃定有鬼。

难不成明宜宓忽然如此发病,并非所谓妖法,而是有人在膳食之中动手脚?

还当真不是没有这般可能。

能使人忽然发狂的药物何其多,明棠越想越觉得应如是。

这样一想,明棠不禁惊觉二夫人好毒的心思——先前她还觉得二夫人请人作法多此一举,如今想来,竟是环环相扣,声东击西,偷天换日!

人人都觉得她这一招愚笨,却被她引得先入为主,只以为事情的症结在妖道害人上,至多想到明宜宓是做了二房的靶子,可也找不到这等神鬼之事的证据,哪能想到二夫人是扯着邪祟的大旗,暗地里用膳食害人?

现下明宜宓这般疯迷,屋中众人皆围着她打转,谁还记挂着那不曾用完的膳食,这使女悄摸收走了,毁灭证据,一切正是天衣无缝。

思及此处,明棠亦觉自己大意轻敌。二夫人虽蠢笨,但身边亦有不少狗头军师,是她不曾思虑周全。

明棠心知不能吓走这人,面色如常地走到那使女面前,道:“大姊姊忽然急病,屋中少不得人伺候,你将食盒放下,去收拾地上的碎末,免得伤人。”

明棠状若正常,并不见咄咄逼人之势,那使女微僵,也不敢公然忤逆,只得将食盒放下了,回去收拾碎了一地的狼藉。

她一走,明棠便将食盒提起,交到屋外候着的几个嬷嬷手中。

这几个都是四夫人的陪房,皆是忠仆,明棠只消一说膳食之中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几人瞬间就懂了言外之意,立即有人带着食盒下去寻人验了。

明棠又说要抓内鬼,两个嬷嬷登时跟着她进了屋子,几个人悄没声的走到清扫碎瓷的使女身边,一下子将她按了个正着。

她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叫嚷起来,明宜宓的几个大使女原本皆在东侧间伺候,听得声音吵闹,走出来一个,正瞧见明棠带着人抓人。

她先是惊讶,再看那被抓的使女,经不住皱眉:“彩霞?你来女郎屋子里做什么?”

明棠并不多言,只道:“此人有鬼,寻个妥善处将她关起来,不许出岔子。”

说着,她便穿到里间去,寻四夫人分说此事。

明宜宓还在闹腾着,她这会子力气大得吓人,三四个仆妇都按不住她,四夫人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在原地打转。

明棠与四夫人说起要借一步说话,四夫人见她神情凝重,跟着去了一侧的耳房,明棠便将方才的发现细细说了。

四夫人亦是七窍玲珑之人,一点即通,拧了双眉,惊道:“下人皆如此传扬,我亦被带得偏了,不曾想过邪祟不过为幌子,这世间哪有什么妖法!若妖法果真有用,白龙观何等道法圣地,正经的居士还驱不散这‘邪祟’,敌不过一个邋邋遢遢的妖道么?”

明棠亦汗颜,自己同样被二夫人算入其中,那道人莫名其妙来送锦囊,她一心怀疑锦囊有鬼,继而怀疑这妖道居心,竟也不曾想过别的。

四夫人的神情露出些恼怒,恐怕是想到了二夫人故意做鬼,想不通她何来的这般恶毒心肠竟当真要害她的宓儿,掌心的手帕子握得死紧,又怕吓着明棠,收敛了怒容,劝她夜色深了,先回去歇着。

正当此时,外头又来报,说是端慧长公主竟深夜来了,还带了两个宫中的太医来,专为明宜宓看诊。

四夫人面露惊喜,迎了出去,一面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长公主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宓儿这个弟弟没白疼,晓得叫人来请我,若不请我,我恐怕到明儿才知道我的宓儿竟受这样的苦!”

四夫人方知道,原来是明棠喊人去请了长公主过来。

夫郎外放做官去了,她房中没个男主子在家,这几日又正逢陪嫁的庄子收账看本的,忙得打转;要睡的时候,小儿吐奶闹腾,将将安抚好了,一向聪慧的大女儿又忽然疯魔起来。

她这一日实在心力交瘁,疲倦不堪,事赶事的,一桩比一桩叫人担惊受怕,顾此失彼。正如方才那侍女一般,若是平常,她定能够看出来那使女偷偷摸摸有鬼,但今日她心里头尽是记挂女儿了,浑然不曾注意到有这等小人在她眼皮子地下偷天换日。

母亲一来,四夫人终于觉得自己也找着了主心骨,终于显露出委屈的神情来。

她有心要谢明棠,只是看明棠白着张小脸,也是累极了的模样,便转了主意,连忙叫她先回去休息。

而见长公主到了,明棠也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皆做了,她这一晚同样心神不定,这会子松懈下来,亦觉得累得发慌,身上无一处不痛,腰腿更是酸软无比,便告辞回去。

鸣琴正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了,心疼地扶了她的手,陪她回潇湘阁去。

方才明棠也是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子没了那股子劲,便觉得浑身一阵阵地发软无力,尤其那处疼痛,想必是夜里跑过来,急得出汗又吹了风,引动些旧疾,也牵得昨夜留下来的苦处一齐疼痛。

加上她撩起衣袖一看,之前手背被灯油烫着的地方竟被燎得一片红肿,火辣辣的刺痛,掌心被簪子划伤的伤口亦疼得厉害。

鸣琴见她这般,止不住地心疼:“小郎遭罪了。”

明棠亦是疼的,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还是以疼狠狠地记住今日的教训——切莫先入为主,切莫轻视于人,再蠢的对手,未必没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正走出四房的门,竟瞧见一锦衣玉带的青年人也在这黑灯瞎火下急匆匆而来,他腰间别着自己永不脱手的玉扇,俊秀的脸上溢出几分焦急之色。

是魏轻。

他也看见了明棠,冲着明棠拱了拱手,不等明棠还礼,便马不停蹄地往四房院中去了,四房的仆从也不拦着他。

鸣琴认得早间是魏轻送明棠回来的,只是不知他的身份,问起:“这夜里,外男怎能进四房的院子?”

“是景王世子,亦是大姊姊的表兄。”

鸣琴这才觉得合理。

明棠看了看魏轻那火烧眉毛一般的背影,不知怎么,颇有些艳羡。

只是这般情绪对明棠来说还是太过情绪化,她收拢了自己的心神,只往潇湘阁回去。

但一路上愈发人少,及到了潇湘阁,更是一片冷清,明棠还是止不住觉得心里头有些孤寂。

大姊姊身边还有父母外祖,亦有个这样的夜里也敢上门来看她的表兄,明棠到底是有些艳羡的。

她想,自己恐怕是有些想阿爹阿娘了,也想妹妹了。

不知道自己这些骨肉至亲如今有没有转世投胎,若有来世,可千万不要再投生明府这样的藏污纳垢之处,平白受苦,还丢了性命。

鸣琴喊了双采开门,明棠正垂着头进院子,忽而听得院中传来个漫不经心的嗓音,微带着两分嫌弃:“才一个白日不见,怎么又将自己弄得这般凄凉。”

明棠霍然抬头,就瞧见院子里的丹桂树下,正站着个朱红的身影。

双采低着头在一边不敢言语,鸣琴一见他,立即咂出些滋味来了,当即拉着双采下去了,只留下明棠一人愣愣站着,看着树下的人。

谢不倾。

是谢不倾。

明棠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涩然,只觉得身上的痛处处处都更痛了三分,谢不倾看着她那霜打茄子似的蔫儿样,禁不住皱眉。

他朝明棠伸出了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