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色嵌金丝及胸襦裙,用的是京里贵女圈盛行的软锦面料,行走时绣着的海棠花隐隐曳出,仿若真花一般灵动,虽是长途跋涉,但身上不见一丝褶皱,可见是提前更换了衣裳,连同满头珠翠也都搭配着襦裙,映衬出一张浓丽脸庞。
苏弗福了一礼,道:“五哥。”
燕珏不咸不淡嗯了声,背在身后的手蜷起来,问:“怎穿的这般少,不怕冻着。”
苏弗怔了下,自己内里穿着春衫,外头却裹了件鹅黄色斗篷,跟面前的女子比起来,已然算厚实了。
她还未开口,燕珏身边的女子莞尔一笑,顺势拉住燕珏的手臂扯了扯:“五郎,你这怜香惜玉的习惯倒是分毫未改,还跟从前一样体贴。”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泛酸,从荥阳到京城,她坐了一路马车,颠的骨头架子都快散掉。后面改走水路,临靠岸,得知燕珏要来接自己,便赶忙换上这身海棠薄罗衫子,美是美极,但江上冷,风一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燕珏吊儿郎当夸了几句,字里行间敷衍应付,根本没有走心。
她好容易积攒起的热情霎时被泼冷水,虽不高兴,却还是强颜欢笑。
这会儿他倒眼尖,小娘子穿了件加绒斗篷,脑袋上带着兜帽,只露出雪白的小脸,哪里就冷了。
如此看过去的时候,眼神中便掺杂了几分审视和敌意。
苏弗避开她的注视,抬手将兜帽揭开。
燕珏看着她,语气不觉轻了些:“她是郑韶敏,你叫她敏姐姐就好。”
苏弗颔首唤道:“敏姐姐。”
郑韶敏瞟了眼燕珏,笑盈盈抱怨:“五郎,你都没给我介绍她是谁呢。”
“苏弗,你唤她阿弗或者五妹妹都可。”燕珏虽在同她讲话,眼睛却一直落在苏弗发间的白玉兰簪子上。
清雅温润的颜色,与她的肌肤很配。
“五妹妹?”郑韶敏蹙了蹙眉心,显然对苏弗的来历有些捉摸不透。
席上,燕思雨拉着苏弗坐在身边,眉眼扫到郑韶敏时,气鼓鼓的跟要打架一般。
郑韶敏也不在意,她不喜欢燕思雨,又蠢又笨惹人心烦。
幼时她在侯府借住,不小心摔碎了书房的砚台,那是澄泥砚,又是侯爷故友相送,她担心被责备,便将事情推到燕思雨头上,横竖她是侯府嫡女,便是做错事也不会怎样。
正是因为这件事,燕思雨很不待见自己。
那又如何,她来了,且还是来当她嫂嫂的,嫂嫂不得有容人之量么。
“四娘,我给你带了金钗打底红宝石步摇,很衬你肤色,回头拿给你。”她得体又从容,根本看不出当年的龃龉。
燕思雨哼了声,闷道:“我才不稀罕。”
李氏啧了声:“四娘又闹孩子脾气,”转头冲郑韶敏说道,“阿敏是个有心的孩子。”
燕思雨便更不高兴了,嘴撅起来,手里的箸筷狠狠戳那鱼肉。
用过膳,苏弗才知道郑韶敏的来历。
郑韶敏母亲姓李,与侯夫人李氏不是同支,但其后辈辗转迁居至陇西,得李家帮扶,两支关系称得上融洽。
其父郑瑞是当今郑皇后的堂哥,陛下年轻时不得圣宠,彼时也不是储君的争夺人选,故而当他中年登基,郑皇后坐上宝座时,郑家五房从上到下,重新翻修了祠堂,大搞祭拜,告慰祖上郑家出了凤凰。
如此家世,郑韶敏也称得上皇亲国戚。
苏弗挨近燕思雨,小声调侃道:“我给你夹块苦瓜,省的你吃不着,心里闷。”
燕思雨捏她小手,脸色却好看许多。
燕珏看的一清二楚,那柔软细腻的小手被燕思雨握在掌中,又揉又搓,还不知是何等舒服。
他嗤了声,端起桌上酒盏一口饮下。
郑韶敏住的海棠坞离芙蓉馆很近,中间是小花园,走两步便到。
燕思雨不愿听母亲唠叨,便借口与苏弗去消食,赶忙在饭后匆匆离开。
郑韶敏多日赶路,也是疲惫不堪,虽说想与燕珏多待会儿,但她眼睛发疼,又加之打了几个哈欠,不得不回海棠坞歇下。
屋内剩下母子二人,李氏便也搁了箸筷,拿菊花茶漱了漱口。
“五郎,阿敏的眼睛可一直都在你身上。”
燕珏冷笑:“她为何而来,母亲一清二楚,不过是想嫁给我后,给皇室做眼线,这等两面三刀的女子,儿子可不敢娶。”
李氏笑:“她母亲写信给我时,我便猜到企图,但不好直接回绝,便应了拜帖,留她住下来研学。”
当今陛下得以顺利登基,是因与外戚联合,扳倒内监撑腰的魏王,为了稳固帝位,他继续扶持以郑皇后和韩贵妃为首的外戚,此两家在各地已然铺开官路。
想必接下来,陛下会腾出手整顿重臣。
郑韶敏来京小住,必然不是其母的意思,而是郑皇后的旨意。
既是郑皇后,那便跟陛下脱不开干系。
如今的天下,除去帝王外,还有几大势力盘踞,卫平侯府便是其中之一。
只要父亲和大哥驻守在外,只要他们手中兵权未卸,陛下是永远不会安心的。
不单单是燕珏婚事受阻,便是燕思雨,也备受掣肘。
“虽说阿敏有所目的,但她终究是郑皇后的侄女,你待她要客气些,总之好生哄着,面上说得过去才行。”
“我自然知道。”燕珏捻着手指,忽然抬头问道,“过几日宫宴,褚九去不去?”
李氏一愣:“你问他作甚?”
燕珏回道:“他到底是苏弗的未婚夫婿,我关心一下不为过吧。”
李氏心里嘀咕,见他坦荡没有异色,便语重心长道:“你能想开最好。”
燕珏拨弄着桌上的白玉珠子,没说话。
“宫宴请的是五品以上官员及亲眷,褚家虽是清流,但品阶不高,就算褚九郎中了探花,也不过是翰林院典籍,正七品而已。
当然,同其他人相比,他的起步已经足够高了。”
燕珏骑马去找韩丘瑾,两人在马场跑了几圈,大汗淋漓。
自打卢恩去礼部做事后,三人的小酌便时常凑不齐,也只韩丘瑾随叫随到。
一壶桂花酿,韩丘瑾摸着下颌问:“你到底要我作甚?”
“你能不能给你姐吹个耳边风,让她把今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都加到宫宴名单里。”
燕珏也不含糊,直接提要求。
韩丘瑾愣住:“为何?”
此事于他倒不难,因为此次宫宴便是由姐姐韩贵妃安排,再者添的人选也在情理当中,毕竟是当年的前三甲。
“旁的你别管,事后我还有重谢。”
韩丘瑾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去小声道:“你是不是在弄什么圈套,还是给褚九做的。”
燕珏没否认,他知道韩丘瑾虽不务正业,但脑子活,什么事在他心里过一遍,来龙去脉便能捋清。
如此,苏弗和燕思雨去家学时,便看到多出来的两人。
郑韶敏便不用说了,她便是打着求学的名义过来小住,毕竟这位褚老先生名声在外,想要跟其学习的高门子弟不少。
另外一位则颇令人意外,是睿王女儿,安平郡主。
燕饮晴托着腮,偷偷打量安平。
睿王只她一个女儿,对她有求必应,若能趁此时机与安平接近,从而成为密友,那便是给自己添了分助力,总而言之有这么一个朋友,不管做何事,都有利无弊。
郑韶敏和安平听得并不专注,两人各有所图,前来上课也只走走过场。
故而上了半堂,安平便借口腹疼,开溜了。
傍晚用膳,燕思雨纳闷:“你说安平过来作甚,既然想来,又提前离开,她脑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苏弗初入京城,不太了解局势,便随口说道:“或许是临时起意,过几日便不来了。”
她临摹魏碑,练得是根骨。
燕思雨撂了笔杆,往前看一眼,叹道:“褚老先生若看到你这笔字,一定会夸你。”
“我的字劲道不够,先生才叫我练魏碑的。”
“你真是谦虚,若我写成这般模样,定要拿着给我娘我哥还有二婶三婶看。”
燕思雨撑着下颌往窗外看,恰好看到逃课的安平,她身边跟着燕饮晴,两人似乎在说什么私房话,靠的极近。
燕饮晴有点骑虎难下,硬着头皮答话。
她根本没想到,安平竟然向她询问褚嘉平,一个妙龄女郎打听小郎君,还能为了何事。但褚嘉平与苏弗已经定亲,她不想做恶人,但也不敢得罪安平。
“他俩走到哪一步了?可还有挽回余地?”安平瞧出燕饮晴的犹豫,遂又靠近些,将随身携带的玉佩解了,递给她。
燕饮晴忙推拒,安平强行令其收下,使了个眼色道:“你帮我一回,我不会亏待你。”
燕饮晴脑子里一团乱,却也只能如实回答:“已经过了文定,前几日听大嬢嬢说褚家抬来聘礼,过两日他们便要开始添补嫁妆,怕是不能...”
“成了婚都可和离,休妻,何况两人只是过定,还没到最后一步。”
安平被睿王宠的嚣张跋扈,从来只她想要不想要,便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
自打那日在宫宴目睹了褚嘉平的风采,她便茶饭不思,魂牵梦萦,数回在梦里与褚九郎相会,两人肩并肩,手挽手,于桃花树下共谈诗书。
天也助她,轻易便打听到褚嘉平的未婚妻,故而急忙求了父亲投到卫平侯府家学,一来是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模样,二来家学先生是褚家长辈,没准就能顺道看见褚嘉平。
今日她可看清楚了,褚嘉平的未婚妻相貌极美,但气质沉静,像是好拿捏的。
若她知难而退,安平便也不想为难。
正当燕饮晴觉得手中玉佩炽热如炭时,安平忽然问道:“苏弗家里是作甚的?”
作者有话要说:安平:这是上天的安排
燕珏:不,这是我燕五郎的手臂,成人之美
褚九郎:...不知道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