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层雕花铜炭炉烧的正旺,屋内温暖如春。
苏弗想回头,燕珏却没给她机会,直将人半推半就带到内屋门口,隔着一道帘子,说话声笑声清晰的传到耳间。
她捏着手指,急的面颊如火:“五哥哥,你为什么非要同我过不去。”
声音里有哀求,压得极低,与此同时小脸仰起来,眸中漾着淡淡的水光。
燕珏看她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痒痒,手下动作不由松弛。
苏弗借机往外逃,她跑的很快,趁燕珏不提防一头钻过珠帘,然刚呼吸到冷空气,便被拎着手臂拽回来。
“你跑什么。”他指责,说罢便拎着她往屋内走。
小娘子的手臂纤细,饶是穿着厚厚的衣裳,仍只手可握。两人挨得近,他稍微低头便能看见她颈间的碎发,一丛丛像是柔软的小扇,扇在他心口一缕缕的轻风。
那种酥麻的错觉又来了。
“我改日再过来。”苏弗仍在做无畏的挣扎,企盼燕珏能有点人性,放她离开。
但燕珏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她迟早都得见人,早一步晚一步没甚区别。
一把撩开帘子,朝内弯唇笑道:“娘,二婶婶三婶婶,我回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
被他挡住的苏弗不得不挺直腰肩,状若从容地跟了出来。
“夫人安,各位婶婶安。”
窗角矮塌上偎着几个小娘子,闻言都很好奇。
对过的圈椅则坐着几位品茗的郎君,听到女娘的声音亦是抬起头来。
李氏看她脸色转好,遂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苏弗余光看到燕珏得意的笑,心内又气又恨,偏偏发作不得。
“年轻就是好,我以为你得受两日罪,没成想今儿晌午便好利索了。”李氏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想要缓解她的紧张,扭头与两侧的妇人介绍,“这两位是你二婶婶和三婶婶。”
苏弗福身,柔声道:“二婶婶好,三婶婶好。”
两日不约而同打量她,很快便拉到面前细看,嘴中啧啧:“可真是个标致俊俏的小娘子。”
二房刘氏扬了扬下颌,指着榻上说道:“比我家那两个丫头好看多了。”
燕思雨哈哈笑起来。
被点名的两人则是二娘燕琀,三娘燕琴,闻言托腮的手一放,“八成我们不是娘亲生的。”
苏弗脸热,看过去发现两人明眸皓齿,举止端方,也笑盈盈朝她看来,彼此微微颔首算是见过。
三房苏氏还没开口,榻上一人起身,施施然走到苏弗面前,挟着淡淡的檀香气。
“这是哪家的妹妹,果真仙女似的。”
苏氏这才开口:“这是我家大娘,你唤她大姐姐就好。”
燕饮晴拉起她的手,苏弗忙就着她的手福了一礼,道:“大姐姐好。”
燕思雨趿鞋下来,小跑过去挎住苏弗的手臂,笑道:“她叫苏弗,比我还小半年,是我们的五妹妹。”
拉着她不由分说走到对侧,一一介绍:“这是二婶家的哥哥,序齿行二。”
“二哥哥。”苏弗见礼。
低低的一声笑。
燕思雨回头,纳闷:“大姐姐你笑什么?”
燕饮晴掩唇弯眸:“没有,我只是觉得五妹妹这声二哥哥,叫的着实好听,跟百灵鸟似的。”
燕琀和燕琴没有出声。
她又说道:“像四娘你,哪里会说得出这样动听的话,素日都是干脆利索的二哥,三哥,如今来了个柔弱可人的五妹妹,你站在她旁边,倒显得更爽利了。”
她说的随意无心,苏弗却很不安。
此话听着像寻常打趣,实则没有哪个娘子愿意被人比较,且还是当做下乘的那个。
燕思雨顿了少顷,莞尔笑起来:“大姐姐说的极对,弗妹妹声音确实好听。”
轻飘飘一句话,再也没往深处计较,随后便又拉着她往前走。
燕饮晴本想借机发挥,奈何燕思雨不给她话柄,只好低头喝茶,掩饰内心的不快。
她出生前,燕家一连得了几个小郎君,故而对于女娘的降生阖家很是喜悦,对她的偏爱难免多些,也就养成她清高倨傲的性子。
她生的貌美,在几个姐妹中佼佼出众,但今日见了苏弗,便觉满室光华尽在她身,心里又酸又堵,竟说出这等醋溜溜的话来。
其实说完她便有些后悔,怕她刻薄的模样落在兄长和妹妹眼中会是何等难堪。
燕思雨拉着苏弗站在右侧圈椅前,笑嘻嘻道:“这是三叔家的哥哥。”
苏弗福了福身,唤道:“三哥。”
周遭人都听出差别,谁都没有吭声,燕思雨回头扫了眼燕饮晴,她正抱着茶盏全神贯注,仿佛没有听到。
接着便是二房四哥,最后轮到燕珏。
本来斜靠在圈椅上的身体坐正些,好整以暇的望着来人。
苏弗低眉顺目,依礼唤他:“五哥。”
不是五哥哥。
他听了觉得闹心,遂很是不悦地瞪了眼始作俑者燕饮晴。
苏弗瞟见他恶狠狠的神情,只当他对自己嫌恶,便赶忙随燕思雨回到榻前,与小娘子们坐在一起。
每年年底大宴,三房阖家人口都要聚在卫平侯府同庆,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李氏与妯娌商量完,定下菜肴和各色果子点心,最后又提到府院布置,她们聊得专注,各娘子和郎君也都说的热烈。
许是快过年了了,气氛也比往常更加轻松活跃。
坐在男人堆里的燕珏不时抬头瞟一眼,看榻上小娘子偎在一起打叶子牌。
窗边的香炉冒出袅袅白雾,蒸腾着旁侧的矮脚梅,几株花苞绽开,粉粉嫩嫩,光影交叠处,苏弗右手托腮,左手探到燕思雨掌中,小声说着什么,随后燕思雨打出一张牌,几人相继拍桌子。
燕思雨一把捉住苏弗的手,兴奋地挨到她身上。
她向来没轻重,撞得苏弗险些碰到楹窗。
燕珏心一揪,见她好脾气的坐直,眸光轻瞟,忽然对上自己,清冽灵动的眼睛沁着笑,来不及收回,便赶忙慌慌张张避开。
他又是一阵不痛快。
再看燕思雨握着她的小手,难免想起那滑腻柔软的触感,胸腔内霎时胀满酸涩,嘴里的清茶也尝不出味道,仿佛尽是酸不溜丢的。
傍晚,又一起用了晚膳。
待苏弗准备回芙蓉馆时,天色全黑,各院开始掌灯。
香薇垫脚为她系好兜帽,哈着热气说道:“曹嬷嬷该着急了。”
苏弗点头,想着方才小娘子们说的话,不禁有些失神,香薇提灯走在前边,从正院回去有段距离,且光线不明,故而两人走的很慢。
走了半程,香薇忽然犹豫起来。
“姑娘,往左还是往右来着?”
苏弗抬眼,只一眼便回道:“往左。”
“你记性真好。”香薇随即开道,拨开湘妃竹,绕过月门。
哪里是她记性好,不过是看见了青桐园的匾额,知道与之方向相反罢了。
主仆二人刚踏出月门,便看见前头晃过黑影。
香薇的寒毛竖起来:“是谁?”
苏弗跟着抬眼,便看见一道颀长的影子从院墙边挪出,棱角分明的脸渡着月光,眸色宛若星辰。
他生的极好,在这样的光线下,那张脸有种蛊惑人心的俊朗。
“五哥。”苏弗喉咙发紧,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方才席间几个姐姐说了不少燕珏的事,她便知此人自小到大都受女娘追捧,凭着一副好皮囊,又有逗趣的手段,很是讨人喜欢。
现下更是风流浪荡,隔三差五便去红香阁小坐。
四娘说:“红香阁里的姑娘,五哥都能叫出名来。”
岂是一般的熟稔,必定千百次的流连才能如此记忆深刻。
四娘还说:“我哥哥的嘴是抹了蜜的,最会骗小娘子了。”
苏弗见他怔愣,不由攥了攥手指,又开口问道:“五哥有事吗?”
燕珏被那声“五哥”叫的不快,但又不好直说,僵着脸上前,“给你的。”
他拉起苏弗的手,在香薇的惊讶注视中,把书放上去,却没有立时松手,指尖捏着她的手指,垂下眼皮观望。
她的手细长莹白,指骨秀气,以至于握起来柔弱无骨。
他其实很想捏一把,但怕吓到她,便打消了主意。
红香阁的姑娘手也好看,却比她的少了种韵味。
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但不会叫他做梦梦见。
燕珏昨夜没睡好,便是因为这双手,梦里他总想去握,那手偏不叫他得逞,越是摸不到,越是心急。
天亮时,才觉自己荒唐。
衣裳被褥全脏了,黑着脸也不让下人洗,抱去全扔了。
方才听见小娘子说要比猜谜,他便竖着耳朵多听了一嘴,心道这样寡淡无趣的人,定不知道几个谜语,便从书房翻了本谜语大全,巴巴在路上堵她。
不指望她感恩戴德,却也没想到他的东西变成了烫手山芋。
苏弗几乎没有犹豫,将书还给他:“我不要。”
“你那么笨,别到时候出丑连累侯府。”
话音刚落,燕珏便恨不能咬下舌头,天知道他怎么就说出如此混账的话来。
再看苏弗,果然面色大变,乌黑的睫毛眨了眨,又羞又气偏偏还咬紧了唇瓣不说话。
就在他搜肠刮肚想着找补时,苏弗竟避开他快速朝前离开。
寒风略过,将那裹紧的兜帽倏地掀开,露出乌黑的发丝,她也不停,犹如躲避洪水猛兽越走越快。
脚步声越远,燕珏就越来气。
二话不说转身几步追上去,将人堵在胸前。
香薇结结巴巴想要说话,又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不敢吱声。
苏弗仰起头,清莹的眸光沁着倔强。
燕珏盯着她,她也瞪着自己。
“别不知好歹。”
苏弗咬着舌尖,忽然下定决心说出来:“五哥,如果我哪里得罪了你,我同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与我计较。”
说罢,果真朝他深深福了一礼。
燕珏笑:莫名其妙。
他伸手,苏弗往后躲了下。
燕珏便凛眉肃穆一把捉过她掉落的兜帽,在她防备的眼神中,慢条斯理重新系好带子,边系边说:“我不是狼不是狗,你躲我作甚。”
苏弗气的心肝哆嗦。
末了,他把那本书重新放到她手里:“四娘给的,你当我愿意跑腿?”
转身,阔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燕珏:四娘,听我说,谢谢你
四娘:哥,你听我狡辩(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