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厥(猎物终是要被她踩在脚下...)

因已临近宫宴,莹贵嫔早已梳妆妥当,一袭粉白详见的对襟襦裙繁复曳地,抹胸上绣着与夏日正相宜的菡萏。高挽的发髻左右各簪两支一式一样的金簪,妆容明丽华贵,眼角处延伸出的一抹嫣红又平添几许秀丽之感。

皇帝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隆重的玄色冠服不及换下,更气势威严。二人同行在宫道上,直令宫人遥遥一见就退向两侧,跪地叩首问安,但待得他们走过去,众人又都忍不住地侧首张望、窃窃私语。

新宫嫔入宫月余,皇帝从未踏足过她们的住处。纵是侍寝,也只将人传去紫宸殿。然眼前这条宫道往前,两处有人居住的宫殿所住皆是今届的新宫嫔。宫人们嗅觉敏锐,一下子便嗅出异样。

其中,尤其霜华宫的动静最教人议论纷纷。宫中谁人不知,霜华宫里的三位娘子在殿选时曾博得“三阳开泰”的好兆头,然而入宫至今,一个已备禁过足,前几日才放出来;一个不知什么缘故,至今不曾面圣;还有一个尚未及笄,一时半刻也见不到圣颜。这般情形直令那“三阳开泰”都显得不再吉利,反倒像道诅咒,咒得这一宫的人都不吉利。

近来,霜华宫传出来的琐事更多了些,无人知晓是从何处飘出来的闲话,但对寻常宫人而言那也并不紧要,只让他们茶余饭后多了谈资,每每说起来,总让人眉飞色舞。

莹贵嫔盘算着分寸,一路没细说半句个中纠葛。因她早先说了要“避嫌”,皇帝便也没问。

直至步入霜华宫宫门,莹贵嫔才如闲来谈天般悠悠提起:“先头的事,还需禀奏陛下一声。早先是臣妾念着端午佳节,想邀徐家的两位妹妹到盈云宫坐坐,两位妹妹也都应了下来。不料到了日子,徐才人却差人来禀说身子不适,怕是来不了了。臣妾细问禀话的宫人才知,似是尚服局送来的端午香囊让人动了手脚,里头不知添了什么东西,徐才人一用就病了。”

皇帝眉目英挺,神色却清淡,闻言未露半分喜怒,只淡声问:“你与徐才人很熟?”

莹贵嫔如常笑道:“徐才人很知礼,也懂得顾大局,遇了事知道忍让。”

这于宫中妃嫔而言,是极大的长处。

莹贵嫔言毕嫣然一笑,话锋悠然而转:“不过臣妾也瞧得出,陛下好似不喜欢这位徐才人。只是这也不妨事,此事涉及的不止她一人,陛下便为徐经娥主持个公道,只当是顾全徐家的面子。”

她一边说一边望着他,眼中别无其他,只余对他的着想。

宫中能得盛宠的妃嫔大多有这样一张巧嘴,又会察言观色。摸得清皇帝喜欢什么人、厌恶什么人,也知晓哪位朝臣值得皇帝留两分情面。能斟字酌句地将话说得巧妙,道进皇帝心坎里,事情便没有不成的。往往既能为自己谋了利,又能令天子视为贴心。

皇帝闻言,面色果然缓和不少,颔了颔首,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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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秀居的庭院中,徐思婉赶到时面色头晕得已很厉害,牵得四肢乏力,脸色也白得不正常。然她的妆恰是虑及这一点而施的,薄薄一层粉脂既缓和了这样的苍白,又并未在病态中显出突兀。素日染红的朱唇今日也只上了薄薄一层淡粉,配上发白虚弱的脸色,恰是扶风弱柳,惹人怜爱。

步入院门后,她脚下连打了两次趔趄。徐思嫣见状吓得不轻,忙扶她在院中石旁坐下,径自坐到一边,又摸她额头又急着问花晨,不知她是怎么了。

徐思婉撑着眩晕,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月夕一语不发地将从贤肃阁带来的香囊置于案头,徐思婉又催她进屋将思嫣这里的也寻出来。

思嫣房中的香囊被寻出时,一并拿出的还有柄剪刀。徐思婉强撑着身子将香囊剪开,香囊中果然也有异样。

她原就掐着时间而来,眼下自然一切刚好。

徐思嫣见状拍案而起:“是明贤仪,必是明贤仪!姐姐休要再步步退让了,此事必要禀明皇后娘娘查个明白才好,否则这般住在一个屋檐下,姐姐真是一日安生日子也无!”

少女的话音尖锐含怒,传出院门,令来者脚下一顿。

徐思婉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反应,一时心生迟疑,静住神,还是按原先的打算说了下去:“你没事就好,将这香囊丢了便是了。其余的……”她虚弱地缓了口气,慢慢摇头,“我们不如大事化小。若要闹大……香囊是尚服局送来的,明贤仪大可推了不认账,更何况她位份还比我们高、又得圣宠,我们想来讨不到几分公道。”

一字一顿,好似只在与思嫣说道理。

思嫣茫然又惊异:“姐姐在家中分明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何时竟变得这样软弱可欺!”

徐思婉苦笑:“在家里做姑娘时心知有爹娘宠爱,自然无法无天。可如今既入宫闱,哪还能继续那样肆意妄为?况且常言道‘未嫁从父、嫁人从夫’,在家时爹爹盼我活得舒心,我便肆意妄为也是尽孝;如今嫁了人,我想……”她怔了怔,声音愈发透出忍让与凄苦,“陛下必定期盼六宫和睦,我也该顺他的心意才是,大可不必为了一己之私搅得鸡飞狗跳、六宫不宁。”

“姐姐怎么不想想,若就这般被欺死在这深宫里,陛下可会感念半分姐姐的心意么?”徐思嫣贝齿紧咬,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可她总是拗不过思婉的,说罢就叹起气来,退让道:“不过今日端午佳节,上下确是都忙,先不提此事也罢了。那便先着人请皇后娘娘给姐姐指个太医来,别的我们迟些再议?”

徐思婉却又道:“太医也不急,明日吧。”

思嫣愕然:“这怎么等得了?!”

徐思婉缓缓:“宫里都说,年节传太医不吉利。今日又是端午,祈求风调雨顺的日子。爹爹在户部为官数载,你我都清楚风调雨顺于天下万民有多重要,我这点事不打紧的。”

“姐姐莫不是读书读迂腐了……”思嫣脱口而出,觉得荒唐,“彻查不肯、看病也不肯,爹爹若知姐姐在宫中过得这样委屈,只怕宁可自己辞官做个平头百姓,也不会愿意让姐姐进宫了。”

“胡说什么。”徐思婉黛眉轻锁,抬手撑住额头。她借着眩晕等了一等,却仍不见半分回音,不免生出懊恼。

罢了,既用计策,就要做好失策的准备。

她无声一叹,撑起身,轻道:“我回去了。”

说着转过身,果见月门处空荡,半个人影也无。

是莹贵嫔未出手相助还是皇帝不肯前来一时不知,只是此计不成,就不得不另做打算。

徐思婉一壁向外走,一壁脑海中斗转星移地思量,一时不免伤神,眼见院门已近,忽而一阵眩晕来得分外凛冽。

徐思婉忙扶住额头,还是在头脑发沉中禁不住地向前栽去。花晨惊呼:“娘子!”一个箭步上前,却因徐思婉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一时竟扶不住她。

徐思婉心觉不好,在一片黑暗中下意识地伸手撑向地面,然不及撑住,一只有力的手忽而扶来,硬生生把住了她的双肩:“才人?”

眩晕之下,男子沉稳的语声仿佛从云间传来。徐思婉分辨不出,却听到周遭迭起的惊呼:“陛下!”

她的心弦骤然一紧,生生绷住思绪,令自己抓住最后一缕清醒:“陛下……”她有意薄唇翕动而未出声,而后再行一跌,整个身子柔若无骨栽向他的怀里。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稳稳抱住,徐思婉眉目舒展,终于松下一切强撑,任由疲惫与不适席卷而上,将她拖入重重黑暗。

她终是赌赢了。

他上了心,自会一查到底,从而便会听说明贤仪从入宫第一日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而她步步退让,也会知道明贤仪寻衅打了她身边的掌事宦官,她还在隐忍不发、只求和睦。

他若有心打听更多,还会知道明贤仪对她存怨的事早已人尽皆知,就连她送去见面礼都被尽数丢了出去,惹得宫人们津津乐道。

而待尚服局的人被传来问话的时候,清雨更会告诉他那些香囊无旁人经手,只是先送进了艳兰苑由明贤仪挑选,但不清楚明贤仪在挑选时是否对余下的香囊做过什么。

明贤仪当然会抵死不认,这样的事没有人会认。

可不认又能如何?

她这样“贤惠”、这样“识大体”,没有人怀疑她是自导自演。更不会有人想到连先前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有意为之,万般铺垫只为今日。

恰是那些看起来与今日之事毫不相干的鸡毛蒜皮,才是向众人昭示明贤仪容不下她的最好佐证。

明贤仪的种种挣扎与大献殷勤也终究是没用了。

她早已布好箭矢,眼下到了收网之时,数支齐射,岂还有让猎物翻身的余地?

猎物终是要被她踩在脚下,鲜血做漆、白骨皮肉尽为砖石,为她铺平道路。

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待登顶之时,她自会一辈子都感谢这些铺路的砖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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