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阮芽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她担心一只手拿碗碗会不稳,她还特地在将药碗放到一边,才用另一只手捂住贺缺的嘴巴。

贺缺:“……”

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贺缺受不了,不得已咽了下去。

阮芽紧皱的眉头终于抚平,看贺缺配合,她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还剩一点儿,我喂你喝。不要浪费。”

贺缺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往后退,他说:“不用你喂!”

阮芽根本不是喂药,她那是灌药。

“那你自己来。”阮芽端起药碗,递到贺缺的唇边:“如果你喝不下去,我会帮你。”

贺缺多想一头撞过去掀翻药碗,但那样做太令他没有面子了。他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最后只能就着阮芽的手,大口喝下。

一碗药见底,贺缺的味觉已经麻木了,而阮芽十分满意见底的药碗,她将药碗放到了一边,对着贺缺夸赞道:“你太配合啦,那只大狗狗都需要我喂它药,它才肯喝。”

贺缺忍无可忍,顶着一嘴的苦味和她说:“你能不能别提狗了?”

阮芽有些迷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她很贴心的不再说。她往旁边挪了挪,离贺缺远了一些,然后伸长了手将一边冷了的白粥递到贺缺的唇边,说:“我加了糖,你要吃完,不要浪费。”

贺缺嗅见了白粥的味道,他实在是太饿了,再加上嘴里难散的苦味,让他的身体诚实的做出了本能的选择——他大口大口的喝下碗中的白粥,除却粥的软糯香甜外,还有青草与鲜花的清香。

他好受了不少。

阮芽将碗放好之后,一边在贺缺染满了鲜血与尘土的衣服上擦干净刚才喂贺缺喝药手上染上的药汁,一边对他说道:“我现在要出门啦,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入夜后我会回来。”

贺缺对阮芽的话语毫无反应,只对她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手耿耿于怀:“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衣服擦你的手。”

“我只是擦掉手上的药渍。”阮芽摩挲了一下指尖,收回了手,接着说道:“你的衣服那么脏,我也没有指望擦干净。”

贺缺:“我说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衣服擦手!”

“因为这是因为你才染上去的啊。”阮芽茫然又理所应当的说道,然后她伸出细白的指尖,道:“你看,药味没有擦掉,还脏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贺缺意识到眼前的人总能让他愤怒,影响着他的情绪,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实话实说,有理有据,你却不以为然,还阴阳怪气。”阮芽站了起来,一只手拎着沾染了泥土的锄头,一只手拿着两个碗,说完了之后就走了出去。

贺缺压根没机会反驳她。

之后一整天阮芽都没有再来找过贺缺,贺缺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就想要离开,但他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不得已陷入了沉睡。

……

阮芽并未因为贺缺耽误她捡垃圾,她想要快一点将这片区域清理干净,干净的土壤自愈能力很强大,她期待有朝一日在这里种满青草与鲜花。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那几株虽然草尖泛黄但依旧顽强生长的野草边,刚想为它们浇水,却意外的发现野草被踩进了焦土中,她将焦黑的土壤挖开,碧绿的野草已经泛黄,失去了生机。

这几株野草是在最近长出来的,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过来的种子,深埋于土地中,汲取着少得可怜的营养,才探出头没多久,竟然就被踩了。

阮芽想,这片土地寸草难生,这么珍贵的绿色,是谁伤害了它们?这片土地,是很少会有人出现的……

她折去了它们被踩断的那一节,然后再为根部浇水,期待着有朝一日它们能再次破土而出。

做完这些之后,阮芽顶着大太阳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她又走到了捡到贺缺的那片土地上。

那里和昨天一样,早已被人类废弃的土地上,随意的堆积着若干年前他们曾停留在此遗留的各式各样的垃圾,有的埋在土壤中,过了很多年都没能被分解。

阮芽捡了一会儿垃圾之后,将背篓放下,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休息片刻,走向了昨天在斜坡的那个浅坑边,坑边有大量的鲜血,除此之外还有凌乱的脚印。

“一,二……”除了她和贺缺的脚印之外,周围还有另外几个陌生脚印,因为鲜血的缘故,这些脚印还没来得及被废土掩埋。

阮芽终于迟钝的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麻烦了……为了避免麻烦,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待,在环顾四周发现四野无人之后,她便背着背篓离开。

这儿疆域辽阔,废土一望无际,但有的路却是曲折环绕,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不过阮芽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她认识每一条路。为了以防万一,她特地饶了绕路,才回到住处。

阮芽并不知道,她真的甩开了一个蹲守在附近的人。

那个年轻强壮的男人发现自己跟丢了人之后,试图去找寻阮芽的脚印,但或许是因为天色渐暗,他没能在地上看见任何脚印,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到他们的营地。

男人一回到营地,就立刻忙不迭的对同伴说道:“我确定,那位是被救了!救他的那个小姑娘很敏锐,直接把我给甩掉了。”

“不是,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什么小姑娘啊?”同伴疑惑的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就是救,也没办法救啊!许翼,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啊,不是她,她甩我干什么?”

“听起来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但这姑娘怎么想的,去救那位?她就不怕被他一口咬断脖子,那位和时不时在废土上游荡的丧尸,毫无区别。”

许翼挠挠头,然后朝着帐篷处喊了一声:“齐哥!”

几人纷纷往旁边退去,被许翼称之为“齐哥”的男人从帐篷里走出来。他看起来和这里的几个男人差不多大,但却极受他们的尊敬。

齐繁在这满是尘埃的废土之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纤尘不染,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干净整洁,看着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他听着同伴的言语,微微低垂了眼眸,若有所思。

“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我知道。”齐繁浅棕色的眼眸惯常是平静疏离,但此刻,似乎被夜色柔和了。

同伴们疑惑的等待着齐繁的下文,齐繁眸子微动,似乎是想要找寻方向。他许久才说道:“如果是她救了贺缺……我想我们得赶快找到她。”

许翼深以为然:“肯定啊!贺缺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当年他能捅你一刀,今天就能掐死那个小姑娘!”

齐繁微微皱了皱眉,说出口的却是:“夜深了,先去休息。明天,我会去找她。”

等到齐繁走了之后,简越溪轻轻撞了撞许翼,说:“少提当年。”

贺缺绝对是齐繁完美的人生中一个可憎的污点。

“嘴瓢了,嘴瓢了。”许翼忙道。

……

阮芽并不知道营地所发生的一切,在双脚踩上柔软的草地之后,她才将鞋子蹬回双足。然后,她将背篓里的垃圾照例放进后山的“垃圾场”,才去找贺缺。

贺缺这时候还在药力的影响下昏昏欲睡,阮芽从水井里打了清水,打算给他再清洗一遍伤口。她一进门,贺缺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阮芽没提今天她发现的脚印,而是将清水放到一边,说:“你不要动,我要给你清洗一遍伤口。”

贺缺说:“我要洗澡。”

“那我出去。”阮芽并未多说什么,贺缺顽强得很,给点吃的和药就成,不需要她太过于费心。

“就这么点水吗?”贺缺指着那小半盆水问。

“这里的水本来就不多,除非你想你一会儿的白粥是你的洗澡水熬出来的。”阮芽认真的说道:“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把这盆水添满。”

贺缺:“……不用了,谢谢。”

阮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被贺缺精准捕捉。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惊讶?”

“原来你也会感谢我。”阮芽看起来心情愉悦,她露出笑容来:“比起口头上的感谢,我更希望你感谢我的方式是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寻死。”

贺缺又一次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阮芽的善意,这份赤城的善意令贺缺不得不否认,她并非别有用心。

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吗?

贺缺问:“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被我带到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你和他们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我是坏人呢?你知不知道,你救了一个坏人啊。”

阮芽的善恶观让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那你就做一个好人呀。”

贺缺无力的扯了扯唇角,无声的嘲笑阮芽的天真。

“从现在开始做个好人吧。”阮芽将水盆里的帕子拧干,放到贺缺的手中,说:“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做一个好人。”

说完了之后,阮芽便走了出去。

贺缺看着手中拧干了的帕子,半晌才低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在我的世界里,做好人是会被杀掉的啊……笨蛋。”

“你拉了我一把,如果可以,我会做你的好人。”

“……只要你没有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