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4 一张鬼嘴

如果让清久留来评价,过去这些天里,在林三酒和礼包研究追踪办法、寻找线索、分辨身体管家等等的时候,他这一头,除了要隐藏形迹、不能露脸之外,实在算得上清净自在。

反正他就等消息嘛;在可以动手的信号传来之前,他跟元向西压根不愁该怎么打发时间。

末日里世界里若是仔细找,好玩的事多了去了,什么在世界上最大的堕落种后背上滑雪啦,花点小钱学习怎么调制“女巫酱料”啦,都是游客也很爱玩的事……更何况他并不缺酒。

当然,考虑到整体大局的严肃性,他没有一一向林三酒说。

毕竟这或许是人生中最后的享受机会了嘛。

哪怕在收到了礼包的消息、“他乡遇故知”和一只人本,开始了针对身体管家的捕猎之后,二人的日子也挺轻松——出了线索,就跟着“他乡遇故知”走就行了,看见谁脑袋被线索的彩色气雾给包上了,就把人本往他身边一推。

别说清久留了,换个二傻子来,这活也没什么难的。

昨天晚上,元向西张开了一张鬼嘴,说话了。

“哇,想不到枭西厄斯那么可怕,他的身体管家却很好对付呀。”他说,“咱们都干掉几个身体管家了?四个有了吧?我看就这样一直下去,要不了多久,枭西厄斯就要……你为什么瞪我?”

清久留将空酒杯往身旁桌上一墩,说:“你没听说过什么叫‘jx’?好事就怕说,一说就没了……你赶快找个木头的东西敲三下,快点。”

元向西念念叨叨地,在桌子上敲了三下,说:“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迷信的时候。”

……那张桌子,肯定是塑料桌板贴的一层木皮。

因为第二天,他们一路以来的轻松好运,就没了。

“他乡遇故知”与以前几次一样,在几天之后,就为他们找到了下一个身体管家——一个人的头脸被彩色气雾包裹起来的景象,已经是清久留早就看习惯了的画面。

那个身体管家,当时正站在一片人体林之间,缓缓地一步步闲走。从参天苍林的树枝上垂下来的人脚,有时因为腿长,在他经过时被肩膀一碰,晃晃悠悠地慢慢转起来。

人体林里挂着的,虽然是人体,可不是尸体。

各式各样的人工身体,也都有着各式各样的作用:有的可以穿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有的可以装上电池——或者别的什么能源块——被遥控着做事;还有的在人体形态上做了改动、加装了功能,就属于人型武器的范畴了。

每具人体的功能用途,都写在一小本便签纸上,挂在脚腕上;若看中了想要的,就摇一摇铃,自有商人前来谈价,解锁,交易。

一个身体管家,走在满挂着身体的丛林里,似乎想要一具身体——这里好像隐隐含着几分讽刺。

从垂荡着的层层人腿之外,那一个清瘦尖腮的中年男人时隐时现。

他的头颅被彩色雾气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一个突出来的鼻尖;那雾气十分聪明,好像知道自己再往下走,就要被看见了,所以一过下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照镜子,谁也看不见自己的脸;因此前几个身体管家,都是不知不觉之间,就被身后的人本给拥抱住了的,事前连一点警觉都没生出来。

今天的那一个瘦男人,同样也对自己脸上的异样惘然无知,附近更是连一块玻璃都没有;清久留推了一把人本,朝他抬了抬下巴,此时早已成了熟练工的人本,顿时穿过它不感兴趣的假人体,朝远处的瘦男人走过去了。

元向西手里捏着个皮带头,一点也不紧张,来回四处张望。

因为他和元向西都没有意识力,对于怎么让他们控制人本,季山青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比如说,此刻的人本就穿着一身模样像是衣服,实际上却是囚笼的物品;穿上了,只有获得允许,才能暂时有一阵子能走能动的自由,好用极了。

它腰间垂下来的腰带,看着是腰带,实际是个囚犯脚链,不仅另一头握在元向西手里,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把它无形地拉长,在这根链子上,再加上一个新的囚犯——也就是新的人本。

有了衣装,带着人本招摇过市就不那么显眼了,尤其是元向西,还发展出了画画的爱好,拿几根铅笔,在一整身衣服中露出来的那一块白脸上,好像素描大师似的,影影刷刷地打出鼻子轮廓、骨骼起伏,最后老远一看,平白一张皮上,立起了鬼影森森的形状,很渗人,更叫旁人不敢凑近细看了。

瘦男人眯着眼睛,拿起了一只脚腕上的便签纸,正在仔细看纸上的解说文字。听见有人靠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冲人本点了点头,又继续看起了商品介绍。

人本的能力,放在身体管家上也一样好用——对方哪怕没有特别想见的人,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看见的是谁,人本在他眼里就是谁。此刻在那瘦男人眼里,恐怕人本就是另一个对各种人工身体感兴趣的顾客吧。

“看来今天也会很顺利嘛,”元向西志得意满地说,好像都是他的功劳。

清久留瞥了他一眼。

他也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转头,一瞥眼的短暂瞬间里,发生了一个变故——但清久留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的,只有元向西蓦然往齿间吸进去的一口冷气;清久留急急一扭头,目光穿越了林间无数人腿,再次落在那男人身上时,发现他竟和人本肩并肩站着,不仅没受攻击,反而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他说了什么,清久留在几秒钟之后就猜到了。

因为人本刷地一拧脖子,将那一张被铅笔涂抹出森森阴影的脸,对准了远处的清久留和元向西二人。

那男人顺着它扭头的方向一看,目光正好隔着人林,与清久留撞了个正着。

他眯起眼睛,像看商品介绍一样看了二人几秒钟,展开了一个清清楚楚的微笑。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张开嘴,对身旁的人本说了两个口型令人不容错认的字:“去吧。”

仍旧穿着一身囚笼衣的人本,登时兴奋狂喜起来了似的,高高甩开了胳膊,大步朝清久留二人扑了过来——元向西赶紧叫了起来:“关住它,快重新关住它!”

“废话,”清久留急速按了几下控制器,然而人本大步冲过林间的势头却丝毫不慢,撞得满林的腿脚摇摇摆摆;他怒气冲冲地将控制板往口袋里一塞,拉起元向西,掉头就跑,“衣服失效了!”

又高又长的人本,每一次甩臂迈步,空白细长的肢体就从袖口和腿脚里往外一闪,速度极快;它仿佛是一个在彩色布料和雪白虚影之间不断闪烁的噩梦,须臾之间,就已经追到了二人身后。

面对一个活人,一个死鬼,那个人本显然犹豫了一瞬。

然而伴随着远方林子里那个瘦男人的一声呼哨,它蓦然下定了决心似的,伸开长长的手臂,没碰活人,却一把就抓住了元向西的衣领,抓着他一起滚到了地上。

元向西不算真正的人,若是落进人本手里,坚持的时间不会比身体管家长多少的;清久留刚一感觉到元向西被人从自己手里拽了出去,立时勐一刹车,拧过了身子。

两个元向西,一个跌坐在地上,一个扶着树干,都是一脸惊白之色,愣愣看着他。

扶着树干的那一个,先打量了一下清久留,又看了看另一个元向西。

接下来,两个元向西一起喃喃地开了口:“你们……谁是清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