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你。”
这是神婆在从卡片库现身、弄明白情况以后,第一时间握住林三酒双手的时候,对她所吐出口的话。
“谢我什么?”林三酒都茫然了。
神婆此时的神色既严肃,又隐隐有点激动,抬起脸看着清久留,双手还握着林三酒不放,上上下下地摇晃:“谢谢你,你不晓得,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少有能够亲眼看到工作成果的机会。我难道就不追求一个专业性的正面反馈吗?我当然也是在乎我的工作表现的呀。可是我做一百次预测,可能有九十九次,最后都无疾而终、不得结果了,就是有结果,人家也不会特地来通知我一声……”
“好了好了,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你先把我手放开。”
释放了林三酒的手,神婆还在眼睛晶亮地看着清久留,仿佛他是自己刚下出来的一个什么宝贝蛋。“何况这个结果还这么美丽!犹如星辰!我的预测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谢谢?”名为清久留的结果,不太有把握地说。
林三酒掐了掐自己的两个眼角,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神婆,我叫你出来是为了问你,你预言中‘强大美丽的生物’是指副本生物吗?也就是说,清久留可能已经是副本生物了?”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清久留会与理发店师傅变成同一种性质的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她绝不会让清久留往后漫长的人生,都困在这一个副本里。
神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换上了一脸茫然。“啊,就,‘生物’啊……”
“我知道,但我现在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一個人,还是已经被副本动了手脚,变成了副本生物。”林三酒压下焦躁,尽量耐心地解释道。
“你们都在担心这件事?”在神婆莫名诧异的目光下,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神婆看着清久留时,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疼惜,好像发现一个漂亮孩子原来是傻的一样。“可是……人类不也是生物吗?”
室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绝对的静默里,唯有神婆左右扭头时发出的衣料窸窣声,印证着二人的哑口无言。
“那……他是人?”林三酒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被神婆给聪明过去了一头,试图进一步验证。
“他是生物,”神婆严肃地说,“我的预言告诉我,他是生物。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你也是生物。至于你俩是人是狗还是副本生物,我也不是动物学家,我不好下这个跨专业的判断。”
“我是人,”林三酒忍不住说。
“你自己是这么讲的,”神婆点了点头。
等把突然专业起来的神婆送回卡片库以后,清久留喃喃地说:“……你的人形物品,都不知道伱是不是人啊?”
“她……不太按常理思考,可能脑子搭建得就不一样。”林三酒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一个能直接让我们得到答案的办法,就是你直接离开——你是想离开的吧?”
清久留四下看了看这一间装潢得舒适柔软的房间,仿佛是在检视他过去的数年人生。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计划真能成功,真的能够再次找到你。”他慢慢地说,“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在找到你以后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让大巫女找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世上就再没有一件等待我去完成的事,或者必须要找到的人了。”
“你是不是也有员工合约?”
“我好歹也是副本内的第一个人类员工,”清久留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挺骄傲,“做到如今,早就没有合同期的约束了,从理论上来说,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那么,去哪里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清久留想了想,耸耸肩:“是啊。”
那可太好了——林三酒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后背,激动之下压根没留意自己用上了多大劲:“那你跟我走好了,我跟你说,我如今也是有星舰的人了,船上还有几个朋友——”
“真的不是开玩笑,”清久留被打得咳了两声,“你再攻击副本员工,会有麻烦的。”
“噢,”林三酒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巴掌也有点疼,说:“说起船上的朋友,其实他们也在这个副本里,好像还没走到终点呢。”
说到这儿,她将自己如何与人偶师结识、大巫女决定进驻人偶师脑海的前因后果、余渊从人变成数据体又从数据体变成人的过程、与卫刑的相识是怎么引向了元向西,还尽量概括了一下礼包如今的状态……等她好不容易把过去经历讲完,喝了好几口水润喉的时候,林三酒才恍然意识到,在分别的数年里,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见识了这么多的人。
与她尽管危险、却充沛多样的复杂人生相比,她不由感觉清久留像是因为大巫女的存在,而失落了许多年——那些原本应该走在路上,遥望远山的时间,他却一直坐在赌场房间里,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一个正确版本的“林三酒”。
清久留却好像没有生出同感。
他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听着;在林三酒讲述经历的时候,他仿佛也退进了一旁的影子里,以近乎无尽的兴致与耐心,充当着一个倾听林三酒的配角。
假如有人在她说到一半时推门进来,林三酒心想,甚至可能不会察觉清久留实际上是一个多么令人移不开眼睛的人——或许他之所以能够演好任何一个角色,不止是因为他的演技好,还因为清久留就是本质如同流水行云一样松散自然的人,随行就境,并不要求聚光灯只对他一人忠诚。
“你看过赌场内的奖品兑换吧?”等林三酒把该说的都说了,该答的都答了,清久留才沉吟着问道:“你有没有留意到,兑换分类第四项里,有一个‘联络与相助‘?”
林三酒在脑海里打捞了一阵,说:“好像有……”
“这是赌场最近新推出的一个功能服务,”清久留一边说,一边收起了刚才发给林三酒的牌。“只要交上要求的筹码,你可以联络自己在副本道路上的同伴,甚至还可以为他们送去援助——这个援助,可以是下一个行走方向,对道路挑战的提示,或者对通关有帮助的道具。”
林三酒都能感觉到,自己双眼亮得可以当成探照灯用了:“也就是说——”
“是的,”清久留说着,重新给她发了两张牌,“我们现在出去以后,就可以立即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
每一个朋友,都像是标志着一段自己人生的独特记号;如今他们竟然有可能要碰面、要相识,从此不知又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时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让林三酒感觉十分不真实,好像恍恍惚惚地还没完全从梦里醒来。
“你发呆干嘛,”还是清久留将她叫回了神,“你开牌啊。”
“啊?”林三酒一愣,“不是都玩过一把了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出去吗?”
“你以为你进了室,还赌输了,就可以随随便便转身就走啊?”清久留趴在桌边,下巴抵在胳膊上,好像这一场与林三酒的黑杰克对战,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赌场也是有规矩的,何况是一个副本赌场。”
“那我赢一把就能走了?”林三酒看着自己面前的牌问道。
“不行,室的规则设计很简单,但是很狡猾。”清久留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一张10,说:“输一场就必须要交上相应的赌注,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除了这一点之外,每输一场,你就必须要赢两场才能出门……举个例子,你如果输了三场,不管是不是连续输的,你需要赢回的场数就要加上六场,满足条件才能顺利离开。”
林三酒发现自己自打进了室,就总是有闭不上嘴的时候。
过了好几秒,她才算是消化了规则:“那、那我赢两场才能走?有你在,应该没问题吧?”
“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清久留别开了脸,“荷官是不能动手脚做偏袒的。”
“黑杰克……要凑几点来着?”林三酒瞪着牌问道。
“二十一。”
通过要牌凑齐二十一点、打败荷官,说起来很简单,然而林三酒在一连输了两场以后,额头上汗都下来了:“你出千了吧?”
“我出你的千,我有什么好处吗?”清久留面对如此败绩,也有点没好气了。
眼看着马上就能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了,结果却被一把破扑克牌给阻挡得出不了门;林三酒可谓是又气又急,一连换了三种赌法,又一连输了六次——清久留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抱着这么多瓶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要不你让你那个神婆上吧。”
“汤锅,”林三酒绝望之下,自暴自弃了:“我赌那个汤锅,怎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