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 心的作用……

答案是可以。

余渊或许是将他体内的精力用得涓滴不剩了,在他喃喃地发出一声“可以了”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头一歪,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三酒愣了两秒,目光四下转了一圈。

那些躲藏在阴影中、角落里、小巷中,已经不见了踪影的一个个人们,现在手腕上已经都有了“心”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在余渊手腕的刺青之中,仍然印着清晰的两个小字“稻草”。不管她的剧情线接下来怎么样,这个青年的剧情线是肯定没有走完的。

林三酒试图将他扛在后背上,但他现在像一块死肉似的,总是软软地往下滑她试了几次不成功,热出了一头汗,正好这时听见头顶上传来“咔哒”一声响。她抬头一看,目光捕捉到了一扇刚刚打开的窗户,和一个一闪即逝的人头。

“诶!”她喊了一声,目光盯住了那一片没有完全藏好的发顶。“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那个黑乎乎的头顶动了动,她又喊了一声后,终于慢慢抬了起来,在窗棂后露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她看起来顶多不会超过十六岁,一双眼睛遥遥地闪烁着亮光。

那个少女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很快从窗边消失了。

林三酒愣了一愣,随即听见楼内走道上由远及近地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她望着居民楼大门被推开,那个少女探出了半个身子问道:“你要找我干什么?”

并不是天底下的少年少女都是好看的,这个女孩子显然就是不那么幸运的一员。离得近了,林三酒才发现她经历了暴肥和剧瘦后,皮肤松松垮垮地在嘴角垂出两条八字纹来,模样无精打采,皮肤底下透着一股灰气。

“给我看一下你的右手手腕,行吗?”她尽量温和地问道。

她神色茫然地立了一会儿,慢慢从门后伸出来了一只手腕。林三酒眯起眼睛,果然在她皮肤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心”字。

也不知余渊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在镇子里每一个人手上都印了这个字。

但是……既然他们已经有“心”了,为什么她的剧情线还没有结束呢?

那少女也看了一眼“心”字,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异样,仿佛她天生就有这个字似的,又沉默地收回了手。

“你家里有水吗?”林三酒轻声问道,“我的伙伴受伤了,需要水。”

“没有,”少女终于开了口。她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尽是撕裂的血口子:“供水厂里没人了,管道也都被劈坏了,要喝水只能去镇后那条小河里打。”

这可麻烦了。她总不能将余渊一路拽至河边他受的伤重,本来其实就不该随便挪动的。

“你有吃的吗?”少女问道,“我愿意去替你打水,你能不能给我一口吃的?”

“抱歉,没有。”

那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掩饰不住面上的失望。过了几秒,她还是从门后走了出来,垂着头、光着脚。在她另一只手里,正攥着一只空塑料瓶。

“我本来也该去打水喝了,”她的声音又低又闷:“我两天没喝水了。你等我回来吧,我会顺便给你带一点儿的。”

林三酒登时又惊又喜:除了余渊之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即使在黑山出现以前,花生镇镇民也从来没有显示过要帮助她的意思,不仅是那一扇差点夹上她鼻子的门,甚至还有人把她的车偷走了。这个少女竟然愿意帮忙,莫非是因为他们现在终于都有了“心”吗?

她忙道了谢,又问道:“你为什么两天没喝水了?河边很远吗?”

“噢,其实不远,正常走路三四十分钟就到了。”少女表情近乎麻木地答道,“就是太危险了。”

“太危险?”

“路上有很多男人,”她看起来仍然没有一点波动,好像说的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成群结队地在通往河边的路上晃荡。”

“他……他们会干什么?”

“抓吃的。”

“你是指……河鱼吗?”

“不,河里的东西早就被吃得不剩什么了。他们一般不定时地在河边巡逻,平常如果有人想喝水,一定要眼神好、跑得快。要是你去打水时没有打探好路,或者是躲得慢了,被他们发现了……就回不来了。”

林三酒张口结舌,好一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我这儿还有个疤,”她露出了自己后脖颈上一道深红色伤疤,“就是被他们砍的。那一次好险,差点被抓住了。”

“你……你们为什么不去镇外找吃的?”

“花生镇早就被封住了,出不去。”少女麻木地望着她,一双眼睛里仍然还清澈:“大半年以前灵山还在的时候,由奥夜镇长封的,因为他说要从外界手中保护我们。”

又是那个狗屁倒灶的家伙。

“你这段时间都是吃什么活下来的?”

“翻垃圾箱,抓下水道里的老鼠……昨天我吃了两只甲虫。”

“你的父母……”话一出口,林三酒就想起来了。

“什么父母?你指教养师吗?”少女总算有了点儿表情,挑起眉毛:“她出门去找吃的了,不过我想她不会有什么收获的。你还有话要问吗?我得走了,再不走,一会儿天黑了。我还得拿水和教养师换吃的。”

林三酒这才发现,梦里的清晨已经渐渐接近了黄昏。她咬着下唇,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里。

她干不出来自己坐着、却让少女冒着生命危险去替她打水的事儿但也不放心把枪给她,或者让她看守余渊。她挣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你留在这里,我去打水吧。我把他拜托给你了。”

她速度快,又会用枪,显然是一个比少女更合适的打水人选。

然而林三酒朝河边走出去几十秒后,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她一冲出门,那群花生镇镇民就像苍蝇一下轰地四散而逃的样子那一副景象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叫她越来越担心余渊她停住步子,只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茫然犹疑过,最终还是一跺脚,转头又走了回去。

她的动作很轻,一路都拣着阴影走,一点儿也没叫那少女发觉她回来了。对方仍然保持着她走时的模样:少女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在余渊身边坐着,好像只是一躺一坐的两个死人。

林三酒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见那少女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异样举动,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在余渊给了花生镇人“心”之后,也是她第一次得到了花生镇人的帮助。这么想来,也许他们都因此而改头换面了……河边或许已经没有狩猎居民的人,那个教养师也不必非要见了水,才肯给少女吃点东西了……毕竟很多故事里,“心”都意味着良知,或许她的剧情线里也是这样。

她正出神时,发现从对面马路上走来了另一个花生镇人,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凝得紧紧地堵在了胸膛里。那是一个矮个儿中年女人,一头染黄烫卷的头发粗糙得如同一堆干草不等她走近,那个少女就站了起来,几步迎了上去,似乎认识她。

莫非是教养师吗?

林三酒想了想,没有从阴影中走出去。

中年女人不断地转头打量余渊,一边打量一边与那少女低声说着什么。她们离得太远了,遥遥望去只有嘴唇在动过了一会儿,中年女人点点头,好像鼓励似的拍了拍少女肩膀。即使隔了这么远,她掩不住的欣喜之意都能叫人瞧得清清楚楚。

随即,她弯下腰蹲在余渊身边,从随身一只小包里掏出了一片铝板那铝板边缘被磨得锋锐极了,在青年喉咙上方闪烁着寒光。

果然不能相信这些人!

林三酒心中一紧,正要冲上去救人的时候,没料到站在二人身后的少女却抢先一步动了她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块砖头,重重一下砸在那中年女人后脑勺上。她显然是下了死力气的,竟连那一头黄发都挡不住飞溅出来的血滴不等中年女人爬起来,少女用砖头一下又一下地打上她的头脸,几乎在眨眼之间,那中年女人的五官就全成了一片塌陷的血肉模糊。

少女喘着气,盯着那中年女人扔掉了砖头。她颤巍巍地伸手从对方脸上或者说,曾经是脸的地方抹了一点血肉,随即放进了自己嘴里。

林三酒死死地盯着她,既茫然又反胃。

少女吮了吮抽出手指,抬头看了一圈,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接下来,她却突然尖声大叫起来:“快回来!快回来!有人要伤害你朋友!”

林三酒神经一跳,即使搞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依然大步冲了回去见自己话音一落她就跑了回来,那少女似乎也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地喊道:“我的教养师想要吃你的朋友,我刚才把她打死了!”

冲近了才发现,那个中年女人还没有完全死透。林三酒沉

“你不用去打水了,”少女急切地说,神色中竟还有一点儿骄傲。“教养师死了,我们的食物和水都有着落了,血是很补身体的东西……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她想要吃你的朋友,那可不行。要是在我的教养师和你的朋友之间选一个去死,必须得是教养师。”

“你恨她?”

少女歪过头,盯着林三酒露出了一个笑:“恨?不啊,我一点也不恨她。”

“那为什么……”

“你有枪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林三酒怔了一会儿,只听她继续说道:“你不应该浪费这把枪。你应该成立一个临时管理委员会什么的……我一定头一个支持你。我们花生镇上,没人管着可不行啊。”

她侃侃而谈,仿佛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