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出云在抱鹤轩几年来的手记,我好不容易派人寻了出来。只怕是整个抱鹤轩,除了你之外,亦没有任何人配看了。”
处理完毕了出云的后事,暗香便从原本的小院落搬回了抱鹤轩中。
席若虹自知在对待暗香的事情上,有些理亏。派了个小厮捎了封书信给暗香,里面并无任何信笺。只是有一张酿泉与流沁坊签下的卖身契。意思是,她可以带酿泉回抱鹤轩。
对于席若虹的态度,暗香并不曾怪她,相反还略有些感激。不管裴岚迟是出于什么目的带她离开的抱鹤轩,毕竟席若虹在流沁坊曾经教她许多习文写作之法。加之这次又这样轻易地将酿泉的卖身契送给她,她便把前阵子席若虹将自己变相地赶出流沁坊的做法淡忘了。心中念惦的,仍旧是她的好。
不过她想起碧如一事,在流沁坊与抱鹤轩之间多少有些过隙。眼下流沁坊以前的丫头要跟着她去抱鹤轩,她有些担心容宿雾会不允,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丫头待你不错,跟着你也是应当的。”
于是酿泉开开心心地随着暗香进了抱鹤轩。
这日容宿雾前来,将出云的遗物并上那本厚厚的手记,一并交付给了暗香。他在暗香低头去抚触笔记的当儿,推开了窗子。天空层云堆雪,空明澄澈,些许的微风自窗楞间流动,将暗香案头的书吹得哗哗作响。
“这天气比前些日子,可是好多了。”容宿雾惧冷,春日若是不下雨,他倒是极为欢喜,连眉宇间都露着一抹喜色。
酿泉突然插嘴道:“姑娘,三九严寒可都过了,姑娘还答应我一同去踏青的呢!”
暗香正低头看着姐姐的笔记,被里面的文辞深深吸引,却忘记了抬头,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仍旧是看得目不转睛。
容宿雾在唇间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悄悄拉了酿泉出门小声耳语了几句。酿泉喜笑颜开,答应了他,继而又飞奔出了门去。
容宿雾看着酿泉的背影,扯出一抹笑容。这样的丫头单纯可爱,却又护主心切,在抱鹤轩却是难得。他的目光正欲收回,却见摄雪与问晴施施然朝这边走了过来。她们憋在轩中,难得见几次容宿雾,却不料听闻抱鹤轩以前的一个丫头,又重新回来做了抱鹤轩的女写手,忍不住心头好奇,想过来拜访一番,却不料刚巧碰见了容宿雾在此。
问晴停住了脚步。
摄雪竟毫不畏惧地拉了问晴,径直走上前,风情万种地笑道:“轩主难得出现在轩中,摄雪和问晴特来拜见。”说着弯下身去深深福了一福。
容宿雾敛起笑容,依旧恢复了他惯常的懒洋洋的腔调,眼尾上挑地瞅了她们一眼,懒洋洋道:“两位不必多礼。倒是过了一个年,两位的文稿进展愈来愈慢了。”
问晴垂下眼睛并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一抹奇怪的笑。
倒是摄雪表现得十分好奇,并不在意容宿雾方才拐弯抹角的责备,而是从打开的窗户望进去,看见一个女子低着头,正在书桌旁看着什么,态度十分认真。
“那是新来的姜姑娘么?”摄雪顾左右而言他。
容宿雾慢慢地点了点头。“有空你们倒可以互相切磋一下写作的技巧。这位姜姑娘入行尚浅,还需要你们点拨点拨……”
“听说是以前服侍喜雨的那个唤做暗香的丫头?”摄雪的态度颇不友善。
容宿雾只是那么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摄雪却感觉到领口处传来一阵寒意,急忙住了口,也学着问晴的样子低下了头去。
问晴却在此时陪笑道:“轩主亲自领进门来的姑娘,自然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我们这几个不过是忝列门墙,混口饭吃罢了,怎么谈得上点拨二字。”
容宿雾的态度依旧是懒洋洋的,他看了看抱鹤轩内由山下接引而来的山泉水,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那水的湍急程度,而后立气身子道了一句:“这玉泉山的积雪,竟然消融得这么快了……”
摄雪一怔,觉得容宿雾的话中却有所指。她呆呆地立在当场,咬住下唇并不说话。
问晴拉了她一把,她才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跟上问晴沿着来时的路去了。
暗香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见,摄雪和问晴,一个曾经在抱鹤轩的小径中奚落过她,一个曾经在喜雨死后为她捉刀代笔,两个冰雪般聪慧美貌的女子,却并不如面色上表现的那么容易接触。
她抬头略略看了看窗外,正对上容宿雾洞若明悉的眼神。
于是她又低下头去看起了姐姐出云的那本笔记。
虽说有些凌乱,但是仔细看来,是出云在抱鹤轩中写书的心得体会。如何开篇,如何转折,何时要大而化之,何时要细腻着笔,都一一列了明细因由。出云甚至将男女主角的性格分门别类,细细陈诉关于写这些主角应该要注意的问题。
暗香仿佛一叶夜晚航行的孤舟,在最绝望的时候望见了灯塔的光亮。
隔着窗楞,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里面有墨香满卷,外面有轻柳拂颜。
里面是一颗伤痕累累一心求定的心,外面却是一双朦胧模糊永远也看不透的眼。
两个人,隔了这满目春光,缤纷绿意,默然相对。
终于,容宿雾的声音飘飘忽忽地游移了过来:“来了这些时日,不要总闷在书房里看书。”
暗香闻言抬起头,又恢复了她在流沁坊的那种黯然的表情。似乎永远都在自卑着自己的天分与写作。姐姐出云的造诣,想必她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
容宿雾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了一句:“你以为这放鹤州中的人,真的如同传言那般提笔能书,脱口成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