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阿尔一夜未眠。

一是在为老者收尸,二是根本没有能够合眼小憩的地方。但他并不困倦,因为寄宿于魔牌的灵魂不需要睡眠,不过躺下休息总是要更舒服些的。

大概是仰时节的缘故,阿尔顺着西恩离开的方向走了不久,便看到了远方一处灯火辉煌的城市。

站在高处俯视时,黑夜中的光亮格外引人注目。阿尔没有犹豫,继续朝着灯火处走去。

阿尔对两人口中的“圣会”很感兴趣,也对如今的时轮教会感到好奇——也只有好奇。一个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古教,它的教义不可能不发生变化。至少如果海伦娜在世,绝不会发生王位禅让于教皇的事情。

阿尔没有借助【奔跑】的魔力,而是乘着月色慢慢地行走。即使立刻赶到最近的城市,那里的“圣会”大概也已经结束了。仰时节持续三天,或许“圣会”也分为三次。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便不用着急。

【传送】复制牌到达的地点是一片高处的荒地,冬日的雪覆盖了地面与枯枝,银装素裹的世界在夜晚的弯月下静谧而神秘。阿尔走在一条小路上,脚下蓬松的雪随着步子发出“噗嗤”的闷响。

当他走到那座城市时,天已经大亮,夜市的灯火也早已熄灭。经过了一夜的狂欢,这座城市正困倦着,城门的守卫耷拉着头,撑着手中的长矛,几乎就要睡倒。

“‘艾加’,”阿尔小声念出了城门上用古神语雕刻的单词,“艾加镇,艾加城。”

他对“艾加”的印象来源于曾经的一次任务。一个叫做艾加镇的地方被一名拥有【疫】牌的魔牌师袭击,全镇三千多户人在一周内病死了三分之二。那时的阿尔还只是紫色魔牌师,无花果树也未正式成立,他九死一生终于击杀了那个丧心病狂的魔牌师,却无法拯救被疾病吞没的艾加镇。一万多人的小镇,最后只存活了十七人。

阿尔不清楚这座艾加城与当初的艾加镇有什么关系,只是骤然看到“艾加”这个单词时,仍会想起当时尸横遍野的悲伤。

阿尔用【迷幻】牌伪装了一件与那两人相同的灰色长袍,穿在了身上。随后,绿色的【逃脱】牌出现在他的掌心。魔力翻涌,下一刻,他已经穿过城门,进入其中。

城门的守卫打了个哈切,没有丝毫的察觉。

……

北方菲伦王廷。

王城。

王宫书房。

女王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白鹰独立冒险团团长,眉头紧锁,气氛凝重。

“这并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良久,女王开口道,“也不符合我对你的期望。高松团长,你需要有一个解释。”

“我很抱歉,女王陛下。”身材高大的男人低着头道,“但至少我们抓住了一位圣子。”

“我们本应该收获更多。”女王道,“一个撬不开嘴巴的圣子与一件垃圾的区别并不大。况且,时轮教的圣子并非只有一个,他的价值远比不上一枚紫色定语——时轮教的圣会又不可能只有一枚紫色定语。”

男人低声道:“我很抱歉,陛下,高松甘愿受到您的惩罚。”

“惩罚你?”女王平静地道,“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男人抬起头,惊疑地看向女王。

“没有惩罚。”女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是我父亲的挚友,也是他口中的良师。但是事实证明,即使是我的父亲,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我不会因为父亲的错误而去惩罚无辜之人。”

“高松团长,”女王不带一丝杂色的绿色眼睛轻蔑地笑着,“我不会惩罚你。并且,我不会停止对白鹰独立冒险团的供给,也允许你们继续为王室服务——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

男人瞪大了眼睛,刹时间脸上羞怒得通红。他腾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书桌后坐着的那个女人,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嘶吼:“你,你!”

一旁的托瑟冷声道:“注意你的身份,先生。”

年老的内侍手中浮现出一张橙色的魔牌,一道水流凝聚成型,巨大的压力骤然出现在书房内,纵使身为紫色魔牌师,高松也几乎要被这恐怖的魔力压到跪下。

“不必这样,托瑟,【水】的复制牌不该浪费在这里。”女王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静,“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允许他的无礼。”

“这……”托瑟有一瞬间的疑惑,但他从不会质疑女王的决定,“是,陛下。”

水流散去,那恐怖的魔力也随着复制牌的收起而消失。

“退下吧。”女王道,“继续你的使命——虽然我已不抱期望,但你总得有些事做。”

男人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拳头紧握,似乎仍想说些什么。

“我命令你退下!”女王高声呵斥。

一旁的托瑟神情紧张,手中的魔牌若隐若现。

“是。”

最终,高松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书房。

“您的羞辱,会不会有些过分了?”男人离开后,托瑟担心地问。

女王摇了摇头:“桀骜不驯、自命不凡、极重面子与义气。这是父王对他的评价。”

“我的确没有料到他的失误,但是恰好给了我敲打他的机会。”女王顿了顿,道,“高松并没有真心实意地为我效忠,他只是看在挚友的面子上为他的女儿做些事情——这就是他傲慢的原因。”

“事实的确如此。”托瑟点了点头。

“所以我必须扭转这种想法,否则永远无法真正地掌控他。我必须让他明白,不是他高松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选择了我,”女王已经翻开了一份文件,进行批阅,“而是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选择了他——甚至无底线地原谅他。”

“对高松团长来说,这是最大的羞辱。”托瑟叹了口气,“即使是您的父亲,也不曾如此对待他。你不害怕他就此离开吗?”

“如果无法使他真心诚意地效忠,我宁愿他离开。”女王迅速批阅完了一份文件,取出另一份,“至少以他的自尊与傲慢,绝不会叛变王国。”

“但愿如此……”年老的内侍摇了摇头,侍立在女王身后,不再说话。

……

古菲伦。

艾加城。

古菲伦人的口音与新菲伦不同,他们说话时的尾音总要向下压,并且短促有力。【心灵】魔牌没有改变口音的功能,阿尔只能尽量避免说话,以防露出马脚。

“你快看,快看!”街边的露天冰饮店旁,一个姑娘正神色激动地“小声”与女伴道,“那一定是位圣子大人!你看他纯正的灰发,还有英俊的脸庞,啊,还有他的腰身,灰袍贴在身上……”

这位小姐,您的声音真的很大啊!

阿尔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看向左边,否则彼此都会尴尬,于是他加快了脚步,飞快地逃离这里。

刚才的女人和那位老者都提到了他的灰发,阿尔不可能不注意到。他默默地观察四周,发现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敬意。

误会大了!

换上灰袍只是为了混入圣会后不被怀疑,可如果莫名其妙被安上个“圣子”的头衔,还怎么让他凑热闹——自己就成了热闹了!

【迷幻】与【逃脱】牌同时使用,在众人眼里,英俊的灰发圣子微笑着离开了街道,而正主实则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立刻用【迷幻】牌改头换面。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相普通的黑发男人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相比于新菲伦,古菲伦的节日气氛更加浓重,人们脸上的喜悦也更加真挚。身穿灰袍的时轮教徒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甚至一些小贩都穿着灰袍叫卖着。

这里的人们脸色红润,身体健康,与新菲伦的人们看起来完全不同。

阿尔还记得刚到费里城时遇见的一对小贩夫妇,那位妻子虽然肥胖,但面色枯黄,看起来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人们的幸福持续到了傍晚,盛大的魔牌师表演在艾加城的时轮教堂举行。

魔牌师表演之后,便昭告着今日圣会的开始——这是阿尔白天从路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但阿尔并不打算前往时轮教堂,因为这个圣会大概不是他在寻找的那个。

时轮教堂的圣会面向所有的时轮信徒开放,阿尔想要找的,是只面向魔牌师的圣会——老者与男人准备的物品全部与魔牌师有关,因此必然有一个只对魔牌师开放的圣会。

阿尔猜得没错,他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位穿着灰袍的绿色魔牌师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于是跟了上去。

“‘心灵’。”阿尔低声道。

宽大的袖袍下,一张紫色的魔牌微微闪烁,那几位魔牌师的心声尽入阿尔的耳中。

“据说这次的圣会上会有蓝色定语出现,我一定要得到它!”

“哎,也不知道能换到些什么,主啊,保佑您虔诚的信徒吧……”

“该死,那老头凭什么将属于我的【冰枪】牌给了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

“……”

不再犹豫,阿尔收起【心灵】牌,快步跟上。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真正的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