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贫富交会的地带,华盛顿特区也不例外。这两个一好一坏的区域被一道不规则的环线分隔开来,沿着环线周围,有些地方是重新整理过的街区,会往另一边突出一块,如果为了区域发展的需要,在其他地方也有可能往内缩。有些在两旁被中产阶级住宅区夹住的道路,则朝着邻近的贫民区延伸。除了以上情形之外,贫富交界是渐进的——一条才几百码长的街道,这头你可能可以看到有三十种不同口味的茶舖,但到了另一头,却变成你可以拿现金支票跟人做黑市交易的地方,只是每次要被抽百分之三十的手续费。
这次有间庇护所被选为阿姆斯壮的曝光地点,它位于联合车站北边无人地带的中央。它的东边是火车轨道与调度场,西边则是高速公路系统的隧道,四周遍布着破败老旧的建筑,其中一些是仓库,也有公寓,有些已经废弃了,有些还有人在使用。庇护所跟芙萝莉丝描述的一模一样,是低矮但非常长的砖造平房,墙上装着两两对称的大型铁框窗户。它旁边的院子是建筑物本身的两倍大,院子三面有砖墙遮蔽,而建筑物原本的用途已不可辨认,可能在过去联邦车站的货物还是由马匹载运的时代,它曾是一座马厩。也许后来随着马匹运输的没落又被改建加上窗户,一度充当过卡车调度站。或者它也曾被当过办公室,无论是哪种用途,现在都已不可考。
每天晚上,它都会收容五十个人,这些人会在隔天早上被叫起床,给他们吃过早餐后又让他们回到街上。接下来那五十个帆布床位会被堆起来收好,有人会刷洗地板,在屋里喷洒消毒剂。接下来铁制桌椅会被拖进来摆在原来放床的位置上,提供午餐与晚餐给游民,然后每晚固定在九点时恢复床位,让人寄宿。
但今天这地方的流程不太一样——不只是因为每年感恩节的安排都跟其他日子不同,今天跟其他感恩节是不一样的。游民比较早被叫起来,吃早餐的时间也微幅缩短,跟平常相较,投宿的人被请出去的时间整整早了半小时。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双重打击:一方面华府因为感恩节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除了没地方可去之外,行乞的收入也少得可怜。刷地板的人比平常更卖力,也洒了比平常多的消毒剂,桌椅的摆放比平常更整齐,来的志工也比平常日多,而且他们清一色都穿着全新的白色运动衫,上面用红字印着赞助人的姓名。
首先抵达的秘勤局人员是负责勘查现场视野的小组,他们手上握有地政机关提供的完整地图,以及一具从狙击来福枪上卸下的瞄准器。其中一人将阿姆斯壮预定的动线先走一遍,每走一步就停下来转一圈,用瞄准器观察四周,将他可以看到的每一扇窗户和屋顶指出来——因为每个他可以看到的窗户与屋顶都可能是枪手的射击地点。拿着地图的干员就会在地图上把有窗户与屋顶的建筑物找出来,用比例尺计算距离,只要距离在七百呎以下的地点,他都会用黑笔标出来。
不过那地点很棒,狙击手唯一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对面那些五层楼的废弃仓库屋顶。拿地图那家伙把地图上该标出来的地方都画完后,只在对面那栋仓库上面连续打了五个黑色XX,并在地图最下方注明: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在充足的日光下用瞄准器完成勘查,所有可疑地点都已记录。署名后他并加上日期,使用瞄准器的干员也在上面签名副署,然后把图卷起来摆在局里的萨伯本后座,等待芙萝莉丝到来。接下来抵达现场的是一列警方车队,五辆车上各载了一个警犬小组,其中一组将庇护所搜过一次,还有两组负责仓库,最后两组负责找出爆裂物,搜查范围是方圆四百码内的街道。四百码外如迷宫般的街道则因为有太多可能的行经路线,这也意味着有太多地方要埋设爆裂物,因此实际上不可能是下手地点。每栋建筑或每条街道净空后,就会派个华府巡逻开始站岗。天空还是一片清澈无云,太阳高挂在上面,让人以为天气很暖和,但气温持续偏低。
到了九点半,以庇护所为中心的方圆一哩内都已安全无虞,戒护范围周边有巡警守着,有的步行,有的在巡逻车里。至于这范围内,也到处可以看到警察,人数在五十人以上。在这区域里面,警察人数远远多于一般民众,城里还是一片寂静。有些在庇护所投宿的人在附近闲晃,因为没什么好地方可去,而且这些庇护所的老鸟也知道,排队领取午餐的时间越早越好——因为那些政客哪知道如何平均分配食物?前半小时过后能拿的东西就开始变少了。
芙萝莉丝在十点整抵达,她开着萨伯本载李奇与法兰西丝一起来,史拓桑坐的那辆萨伯本紧跟在他们后面,他后面还有四辆车,载着局里的狙击手及十五个肩负一般任务的干员。芙萝莉丝把车停在人行道上,车身紧靠仓库外墙。如果在平常,她会把庇护所入口外的街道都封锁起来,但这时候她不想让旁观者看出阿姆斯壮要从哪个方向进去。事实上他预订要从南边进来,但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再加上一本地图,十分钟内就可以预测出他从乔治城出发后的动线。
她把大家集合在庇护所的院子里,然后派狙击手守在仓库屋顶。他们会在活动开始前三小时就待在上面,但这对他们来说已是例行公事,通常他们都是最早到且最晚离开的。史拓桑把李奇拉到旁边,要他跟着他们一起上去。
他说:“去看看,然后来找我,我需要你的第一手资料才知道那些屋顶对我们的威胁性。”
所以李奇跟一个叫克罗塞提的干员一起过街,他们经过一个警察后走进一个到处是垃圾与老鼠屎的潮湿走廊,围着仓库中央天井的是一道通往上方的阶梯。克罗塞提穿着防弹背心,手里拿着一只装着来福枪的硬盒。他是个很壮的家伙,走在李奇前头,两人相距半个楼层的距离。
楼梯尽头是屋顶一座小屋的内部,把一扇木门向外推开后就能走进阳光普照的室外。屋顶很平坦,上面铺着沥青,到处都有鸽子尸体,肮脏的天窗是钢丝玻璃,屋顶排气管上装着小小的金属出气口。屋顶周围筑有矮墙,严重腐蚀的墙身是盖顶石搭起来的。克罗塞提先走到左边,然后到右边,先与两侧狙击手对望一眼,接着走到前面去查看远景,这时李奇已经站在那里。
景观很不错,但对他们来说不太妙,因为当天阳光普照,同时那地区都是些低矮的房子,从五楼往下看,下面的一切清清楚楚。不妙的原因是,庇护所的院子就在他们眼前,庇护所在他们眼前的大小,就像隔着三呎距离与高度看着一个鞋盒,阿姆斯壮所在的庇护所后方墙壁刚好在正前方。那面墙是老旧砖头砌起来的,看来好像某座外国监狱用来处决人犯的墙面。如果从那屋顶开枪,击中他的机率应该会高于击中眼前桶子里的一条鱼。
李奇问:“这距离多少?”
克罗塞提说:“你猜呢?”
李奇把膝盖靠在屋顶墙边,往外、往下看,然后说:“九十码?”
克罗塞提打开防弹背心的一个口袋,取出一个测距器,然后说:“雷射的。”他把机器打开,拿起来往前看,然后说:“到墙边的距离是九十二码。你猜得可真准。”
“风阻?”
克罗塞提说:“有些微热气从混凝土地面散发出来,除此之外可能没有其他影响,都不重要。”
李奇说:“这跟站在他身边没什么不同。”
克罗塞提说:“别担心,只要我守在上面,其他人就不会待在这里,这是我今天的任务。我们是哨兵,不是狙击手。”
李奇说:“你会待在哪里?”
克罗塞提环顾他要守住的这一小片空间,然后指着某处说:“我想大概会在那里吧!我会紧贴着远远的那个角落,脸朝着前面墙壁,微微转向左边,监控整个院子。时而微微转向右边,监看楼梯出口。”
李奇说:“好主意。你还需要什么吗?”
克罗塞提摇摇头。
李奇说:“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别睡着啊!”
克罗塞提微笑说:“我通常不会睡着。”
李奇说:“很好,这才是好样的哨兵。”
他在一片黑暗中往下走了五楼的阶梯,又走到阳光普照的室外。他越过街头后抬头看见克罗塞提舒服地窝在角落里。他可以看见他的头与膝盖,还有来福枪管,他轻松地以四十五度角把枪管伸向蔚蓝的天空。他挥挥手,克罗塞提也对他挥手。他继续往下走,在院子里找到史拓桑——在明朗的光线下,很难不注意到他显眼的毛衣颜色。
李奇说:“上面没问题了。这里简直就是个该死的射击场,但如果你的手下守得住,安全上应该没问题。”
史拓桑点点头,转身往上看,从院子里可以看到所有的五个屋顶,每个屋顶上面都有一个狙击手守着,他可以看到五个头部的侧影,和五根来福枪管的侧面。
史拓桑说:“芙萝莉丝在找你。”
靠近庇护所旁,工作人员与干员正在把支架桌摆到定位。他们的作法是要用桌子组成一道围栏,右边的尽头紧靠着庇护所墙边,左边则与院子墙面相距三呎。桌子后方会形成一个六呎深的凹陷区域,阿姆斯壮夫妇与四位干员会待在那区域里,他们后面背对着那道像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墙壁。其实近距离看那道墙也没那么糟,阳光把老旧砖头照得暖暖的,有种质朴,甚至让人想亲近的感觉。他转身背对那堵墙,抬头看着仓库屋顶,克罗塞提又对他挥挥手,像在跟他说:我还没睡着啊!
芙萝莉丝叫了一声:“李奇!”
他转身看到她从庇护所里朝他走来,她拿着一个夹着厚厚一叠纸的夹板,一副如临大敌、非常忙碌的样子。因为所有事情都由她管,都由她下令,所以她看起来威风凛凛。黑衣让她看来体态轻盈,一双蓝眼散发着光泽,几十个干员及警察都在她身边忙来忙去,每个人都听命于她。
她说:“这里很顺利,你四处走走吧!看看哪里有问题。法兰西丝已经出去了,我想你知道要看哪些地方。”
他问她:“这种感觉很好吧?”
“什么感觉?”
“把事情做好的感觉,掌控一切的感觉。”
“你觉得我做得很好?”
他说:“妳是最厉害的,这一切都很了不起,阿姆斯壮很幸运。”
她说:“但愿如此。”
他说:“相信我。”
她脸上很快地露出腼腆的微笑,然后走开,一边还翻阅着手上的文件。他往反方向走,从后方走到街上,右转后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走才能绕完方圆一个半街区的范围。
角落有警察守着,然后也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人群在等着免费午餐。庇护所坐落的那条街上,相距五十码处已经有两辆电视转播车将机器架好,液压式天线竿已经摊开,卫星接收器也开始转动,电视台工程人员正拉着转播缆线或把摄影机扛在肩上。他看到班侬跟着六男一女在一起,大概也是调查局的人。他们才刚抵达,班侬把一张地图摊开摆在引擎盖上,其他探员都围过来一起看地图,李奇则对班侬挥挥手。左转后通过一条小巷的尽头,那小巷可以通往仓库后面,他可以听见前方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小巷的开口有华府警察守着,那警察看向外面,轻松地站着。附近停了一辆警方巡逻车,里面又有个警察。到处都有警察,发放加班费时就知道这种事有多花钱了。
街上有几间老旧小店,不过因为假日都没有营业,设在一楼的教堂也都关门了。比较靠近铁轨的地方有些修车厂没有营业,毫无动静,只有一间当舖外面有一个很老的家伙正在洗窗户。街上只有他是活动的物体,他的店面又高又窄,店头橱窗里有铁栅栏,展示柜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例如时钟、大衣、乐器、有闹钟功能的收音机、帽子、黑胶唱盘、汽车音响、望远镜以及圣诞树用的灯线。窗户上写着:只要被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可以拿去典当,只要不是动、植物,他就会付钱。他也提供服务:支票兑现、替珠宝估价及修理手表。展示品里就有一盘手表,其中大部分是需要上发条的老旧款式,上面有许多水晶装饰,形状大多是会发出冷光的正方形,连指针也经过精雕细琢。李奇又看了一遍招牌:修表,然后再看看那老家伙,他连手肘上面都沾着肥皂泡沫。
李奇问他:“你修表吗?”
他带着可能是俄国腔的英语说:“你要什么?”
李奇说:“我有问题要问。”
“我还以为你有表要修。在石英表开始流行前,那是我的工作。”
李奇说:“抱歉,我的表没坏。”然后把袖口往回拉,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
那老家伙说:“让我看看。”
李奇把手腕伸出去。
那老家伙说:“宝路华表(Bulova)。美国军队在波湾战争前配发的,表很好,是美国大兵卖给你的吗?”
“不,我自己就是当兵的。”
老家伙点点头说:“我也是,我是红军的。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你有听过鲛鲨烯吗?”
“那是一种润滑油。”
“你有用吗?”
“偶尔。现在我没有多少表可以修,大家都戴石英表了。”
“你从哪里弄到鲛鲨烯?”
“你在开玩笑吗?”
李奇说:“不,我在问问题。”
“你想知道我从哪里弄到鲛鲨烯?”
“嗯,问问题不就是想得到答案?”
老家伙微笑说:“我都随身携带。”
“在哪?”
“你可以看得到。”
“是吗?”
那老家伙点头说:“而且我也看得到你的。”
“我的什么?”
“你身上的鲛鲨烯。”
李奇说:“我没有携带鲛鲨烯,那东西不是从鲨鱼的肝脏来的吗?我很久没碰鲨鱼了。”
老人家摇摇头说:“你看看,大家都批评苏联,而且我也不介意跟大家报告苏联干的坏事。至少苏联教会我们很多东西,特别是自然科学常识。”
李奇说:“它的分子式是C30H50,一种非环烃,如果经过‘氢化’这道程序,鲛鲨烯这个字的字尾就会由e改写成a。”
“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
李奇说:“不,不是真的懂。”
那老家伙说:“鲛鲨烯是一种油,在生物界里它只会自然产生于两个地方,一个是鲨鱼的肝脏里,另外一个是人类的鼻子周围,它是一种皮脂分泌物。”
李奇摸摸鼻子说:“鲨肝跟人类鼻子分泌的是一样的东西吗?”
老家伙点头说:“分子结构一模一样,所以如果我需要鲛鲨烯来当手表的润滑油,我只要用指尖弄一点下来就好。像这样。”
他把湿湿的手用裤管擦干,伸出一根手指,沿着鼻子与脸的接壤地带往下摩擦,然后把指尖凑过来看。
他说:“把油抹在齿轮上就可以了。”
李奇说:“我了解了。”
“你想把宝路华表卖掉吗?”
李奇摇头说:“这东西有纪念价值。”
老家伙说:“部队的东西有纪念价值?你这家伙还真没文化。”
他转身回去干活,李奇继续往下走。
他大叫:“感恩节快乐!”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在与庇护所相距一条街的地方碰到法兰西丝,她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她转身往回走,跟他齐肩走着,保持一贯的距离。
她说:“今天真是美妙的日子。”
他说:“我不敢确定。”
“你会怎么下手?”
他说:“我不会。我不会在这里,不会在华盛顿特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会等待别的地方出现更好的机会。”
她说:“我也是。但是他们在俾斯麦已经失手了,十天后在华尔街也不适合他们下手,然后再来就是漫长的十二月了,会有更多假期,然后就是就职典礼。所以他们的机会正逐渐流逝,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们在城里。”
李奇不发一语。他们一起走过班侬身边,他正坐在他的车里。
他们在正午时回到了庇护所,史拓桑站在入口附近,小心地对着他们点头致意。院子里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供餐的桌子已经排好了,上面还铺着往下垂到地面的纯白桌布。桌上排着满满的食物加热器,还有汤杓与长柄汤匙也都整齐地摆好了,厨房的窗户打开后直接面对桌子后面的凹陷区域,庇护所大厅也可以开始让人用餐了。警方在院子里摆了一堆拒马,这样人群才会从院子最左边形成动线,然后往右转,直接面对提供食物的区域,然后再右转一次就可以沿着外墙走进庇护所的门里。芙萝莉丝正在部署一般勤务干员的岗位,有四个要站在院子入口,六个必须站在提供食物的区域,维护队伍秩序,有两个站在凹陷区域外侧两边,有三个在走进用餐区的地方巡视。
芙萝莉丝说:“好,大家听好。切记,想让自己看来像游民非常简单,但要变得跟他们一模一样却很困难。仔细盯着他们的脚,看他们的鞋子有没有不对劲。看着他们的手,真正的游民会戴手套,手上还有经年累月的污渍。看看他们的脸,脸上不能有肉,脸颊应该是凹陷的。还有头发,应该是脏的,因为他们应该有一个月甚至一年没洗头发了。最好连衣服上的霉都已经长到身上。还有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
芙萝莉丝大声说:“如果心存怀疑,就先下手,别想太多。我会与随扈跟着阿姆斯壮夫妇一起分派食物,如果你们看谁不顺眼,就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走到我们前面。一切都靠你们了。”
她看看手表,然后说:“十二点零五分了,还有五十五分钟。”
李奇勉强挤过那一长排桌子的左边,站在凹陷区域里,他的身后与右边都是墙壁,左边则是庇护所的窗户,他的右前方是前来领取食物的动线。任何人如果要往前走,就必须先通过院子入口的四位干员,沿着动线往下还有六个干员看守着。每个跟阿姆斯壮面对面的人,都必须被五个人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注视,前头往左走就是往庇护所室内的入口,三位干员会引导每个人走进大厅。凹陷区域的正前方刚好与仓库对望,屋顶上有五个人站哨。克罗塞提又挥挥手,李奇也挥手回应。
芙萝莉丝问他:“没问题吧?”
他们俩之间隔着那排提供食物的桌子,他面露微笑。
他问她:“我们吃的是深色还是浅色鸡肉?”
她说:“我们待会儿吃。你跟法兰西丝在院子里见机行事,待在离开院子的出口附近,这样视野才够宽广。”
他说:“好。”
“你还是认为我做得很好吗2”
他往左边一指,然后说:“我不喜欢那些窗户。假如有人乖乖排队等待,保持低调,拿了食物就往里走,但坐下后掏出枪来朝着窗户射击,那还得了?”
她点头说:“我已经想到这点了。我要从外围调三个警察过来,每扇窗户前面都安排一个人站岗,叫他们面对着庇护所里面。”
他说:“那样应该就行了,干得好。”
她说:“站在凹陷区域里的人都要穿防弹背心,阿姆斯壮夫妇也不例外。”
她又看看手表,看完后说:“还有四十五分钟。跟我来。”
他们走出院子,走到她停在对街的萨伯本旁,那地方被仓库高高的阴影遮住了。她把车尾掀背门打开,因为阴影与染色玻璃,车内一片黑暗,车上载货区装满了整齐摆好的装备,但后座是空的。
李奇说:“我们可以进去,在里面玩一会儿。”
“不行啦!”
“妳不是说过,边工作边玩很有趣?”
“那是在办公室里。”
“这算是挑逗我吗?”
她顿了一会儿,站直身子,面露微笑说道:“好啊!有何不可?我可能会喜欢喔!”
接下来她笑得更开心了。
她又说了一次:“好啊!等到阿姆斯壮的命保住了,我们在史拓桑的桌上玩一次当作庆祝。”她屈身进车里拿出防弹背心,站起身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慢慢往回走。他把掀背门用力甩上,她在四十呎外用遥控器把门锁起来。
剩下三十分钟时她把防弹背心穿上,外面套上夹克,然后开始用无线电进行确认。她跟警局指挥官下令,要他们开始引导入口群众走进来,媒体也可以进入院子开始拍摄。剩下十五分钟时,她跟大家宣布阿姆斯壮夫妇已经上路了。
她大叫:“把食物端出来。”
厨房的人手开始挤进凹陷区域忙东忙西,厨子把一盘盘食物从厨房窗户里递出来。李奇人在那排桌子的最后面,站在人群等一下会经过的地方,靠着庇护所的墙边。他把背平贴在厨房窗户及第一扇大厅的窗户中间,从那角度可以一目了然地看着分发食物的动线,往左转半圈就可以监看排队的路线,往右转半圈,眼前就是桌子的凹陷区域。游民在拿了满满一盘食物后,都得绕过他,他想近距离看清楚他们。与他距离六呎的法兰西丝站在院子里一个由拒马构成的角落。芙萝莉丝走到他附近,她心里焦急不已,脑中不断在做最后确认。
她对着腕上的麦克风说:“快到了,司机说他们已经在两条街外,屋顶上的人看得到他们吗?”
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回报,然后又说话了。
她重复一次说道:“两条街外。”
厨房的人手把食物加热器都装满后就离开了。因为砖墙的阻挡,李奇看不到车队抵达,但他可以听到声音:每辆车的引擎都很有力,车子用的都是宽版轮胎,正快速接近中,然后紧急煞车。一辆市警局巡逻车通过入口,然后是辆萨伯本,然后是辆凯迪拉克礼车刚好停在大门口正前方。一位干员趋前打开车门,阿姆斯壮走出来后转身伸手牵他老婆的手,摄影师往前逼近,阿姆斯壮夫妇一起站着,在礼车车门旁顿了一会儿,对着镜头微笑。阿姆斯壮夫人是个高大的金发女子,她身上的血缘显然来自几百年前的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她穿着熨平的牛仔裤,即使身上穿着防弹背心,身上那件华丽的羽绒外套还是显得大了一号。她的头发用喷胶往后固定,两侧头发刚好贴在脸上。穿牛仔裤让她显得有点不自在,她好像并不习惯做这种打扮。
阿姆斯壮也穿着牛仔裤,但他穿上牛仔裤时真的就有牛仔的味道。他穿着一件紧扣起来的彩格呢夹克,尺寸有点太小,专家一眼就能看出夹克下面穿着防弹背心。他没戴帽,但头发梳得很整齐,他的随扈包围着他们,陪他们慢慢走进院子,当他们通过时,摄影机也跟着一起转动。随扈的穿着跟芙萝莉丝很像,清一色黑色丹宁牛仔裤与黑色尼龙夹克,拉链都拉高到看不见防弹背心。其中两人戴着太阳眼镜,一人戴着棒球帽,所有人都戴着耳机?腰际也都因佩戴手枪而凸起。
芙萝莉丝让他们走进桌子后面那块凹陷区域,区域两边都各有干员守着,他们的双手放在身后,没做其他事,只是专心监视着人群。第三个干员与芙萝莉丝和阿姆斯壮夫妇一起在区域中央提供食物。一开始他们不知道怎么站位比较好,短暂片刻后决定让第三个干员站在最左边,然后依序是阿姆斯壮、芙萝莉丝,阿姆斯壮夫人站在最右边。阿姆斯壮一手拿着汤杓,另一手拿着汤匙,确认镜头在拍他后就把餐具高高举起,像是拿着武器一样。
他大声说:“我祝每个人感恩节快乐!”
人群慢慢通过门口。他们像是被院子里的排场吓到似的,要死不活地移动着,不敢讲话,没人因为兴奋而聊天,也没人发出其他声音。这场面跟庆功宴时人们走进饭店大厅的气氛完全不同i他们大部分都裹着好几层厚重衣服,有些人系着腰带,每个人都戴着帽子与无指手套,全都一脸垂头丧气。每个人都必须左转、右转,又再度左转、右转,经过六位筛检人群的干员跟前。第一位领餐人绕过最后一个干员,从第一个工作人员手上接过塑胶餐盘,完全被阿姆斯壮的灿烂微笑征服。阿姆斯壮放了只火鸡腿在他的盘子上,那家伙继续慢慢走,芙萝莉丝及阿姆斯壮夫人分别给了他蔬菜与火鸡馅料,接着那家伙通过李奇身旁,往前走向室内的餐桌。食物很香,但那家伙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
这样过了五分钟后,每次只要有餐盘空了,就会从厨房窗户递出新菜。透过阿姆斯壮的微笑,看来他很享受这份差事,游民队伍不断往前,摄影机镜头也跟着捕捉画面,唯一的声音是金属餐具敲打餐盘时发出的喀喀声,还有提供食物的人嘴里不断无意义地重复说着:请好好享受!感恩节快乐!谢谢光临!
李奇瞥向抬高眉毛的法兰西丝,然后又抬头看着仓库屋顶,看看手里拿着长柄汤匙,忙着分菜的芙萝莉丝。接着他又看看电视台工作人员——他们显然很无聊,虽然录了一整个小时,但他们也知道,里面最多只会有八秒钟被剪成新闻报导片段,并配上照本宣科的旁白:副总统当选人阿姆斯壮今天在华盛顿特区一处游民庇护所分发传统感恩节火鸡大餐。然后镜头又会切到美式足球的第一节精采赛况。
出事时,还有三十人在排队领餐。
李奇感到附近有一阵沉闷而几乎感觉不到的撞击,然后他的右颊有种刺刺的感觉,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后方的墙面被打穿一个小洞,四周激起了尘土。周遭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瞬过后他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子弹,枪上装了灭音器。他看着排队的人群,没人移动,他迅速把头转往左上角,心想:是屋顶!克罗塞提不在那里。等等,他好像在,他在原来位置的二十呎外。他在开枪,等等,那不是克罗塞提。
然后他试着与时间赛跑,尽量不让内心惶恐减缓自己的动作。他把自己推离墙壁,吸了满满一口气,转身走向芙萝莉丝,但与这千钧一刻相较,他的速度慢得宛如一个在游泳池里跑步的人。他张嘴试着大叫,绝望地想从喉咙里吐出一些字句,但她早就抢先一步在他面前行动。
她大叫着:“有·人·开·枪!”
她用慢动作转着身体,汤匙在半空中松开,飞越餐桌上方,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汤匙里的食物也都散了开来。她在阿姆斯壮左边,她往他身边一跳,张开左手臂挡住他。她跳跃的姿势像个投篮的篮球选手,在半空中扭腰。她把右手按在他肩头施力,用她左边的动能把自己的脸转向面对他。她把膝盖伸直,双脚着地时刚好挡住他的胸口上方。他用力吐了口气,当第二颗无声的子弹射中她脖子时,他屈膝往后跌。四周还是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活生生的鲜血在阳光下向后喷洒出来,那形状宛如秋天的雾气。
喷出的鲜血形成一片长长的圆锥形云朵,仿佛粉红色喷雾似般灿烂,当她倒下后,鲜血才都洒落一地。她的汤匙在空中翻转,血洒出的形状也因而受到影响,变成一道长长的优雅弧度。她虽然先倒下了,鲜血还是像个问号般暂时停留在空中。李奇转动头部时感觉好像有千斤重量压在头上,他看到远远的屋顶上有个肩膀往下滑,往后移出他的视线。然后他又以慢动作把视线转回院子,看到芙萝莉丝的粉红色鲜血流往一个被桌子挡住而看不见的地方。
接下来时间好像又恢复正常,上百个人同时开始动了起来,大家的速度都很快,噪音此起彼落。干员把阿姆斯壮夫人压倒在地,她发出高声尖叫,没命似地惨叫。干员纷纷拔枪朝着仓库屋顶射击,人群中不断传来大哭大叫的吼声,人们大力踩着步伐,在手枪此起彼落的轰击声中四处逃窜。李奇抓住桌子往后翻,在满地混乱的残骸中努力抢到芙萝莉丝身边。干员从她的身体下把阿姆斯壮拖出来,汽车引擎启动后轮胎发出“唧啾”的抓地声,干员的火力依旧不停,空气里火药的烟雾弥漫,警笛声响起。阿姆斯壮离开现场,李奇跪倒在芙萝莉丝身边满地的血泊中,让她的头枕着他的手臂。她的身体完全失去活力,只是瘫倒不动,好像那一身衣服里面没有躯体一样。不过她努力睁开眼睛,视线缓慢往两边移动,像是挂念着某件事。
她发出低声的呢喃说:“他没事吗?”
她的声音很小,但仍充满高度警觉。
李奇说:“他安全了。”
他一手摸着她脖子下方,摸到了她的耳机线,还有把她身体浸湿的血液。血还是不断涌出,就像靠她的血压从体内喷出来一样。尽管李奇弯曲的手指压在她的脖子上,血还是不断从指间冒出,就像水龙头的水柱忽强忽弱地流着。他把她的头抬起来又微微放下,发现在她喉咙右前方有个不规则伤口,是子弹穿出的地方,那地方漏出的血像河流、像洪水似的,动脉里的血正慢慢从她体内排干。
他大叫:“医护人员!”
但没人听到他的叫声,因为他的声音传不出去,四周噪音太多了。他身边的干员还在朝屋顶开枪,持续发出轰轰声响,退出的弹壳掉到他背上,弹落地面时他还清楚听到铜壳轻敲地面的声音。
芙萝莉丝发出低声呢喃说:“告诉我,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他说:“不是。”
她的下巴垂向胸口,泉涌般的血液从她皮肤的皱折间不断流出,流下来后浸湿了他的衬衫,流下地面后顺着水泥地的缝隙继续往下流。他用力压着她的脖子后方,但是太湿滑了,他更用力压住,血流把他的手松开,像是被水柱冲开一样。他的手在大量血液中滑动漂浮着。
他更大声地又叫了一次:“医护人员!”
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她的体重大约一百二十磅,这意味着她体内有八、九品脱的血液,其中大部分都已流光了,他就跪在那片流出的血泊中。她的心脏还是不断跳动,用力把血往外打,结果她珍贵的血液都直接流到水泥地上,全部积聚在她两腿旁边。
他又大叫:“医护人员!”
但是没人前来帮忙。
她直视他的脸庞低声说:“还记得吗?”
他屈身靠近她。
她低声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记得。”
她的微笑有气无力,他的答案让她很满意,但她脸色惨白。地上到处是血,那片血泊很快累积变大,又温热又湿滑。她的脖子开始冒出血泡,因为动脉里的血都流光了,里面充满了空气。她的视线开始移动,然后停在他的脸上。她的双唇惨白,开始发紫,她抖动双唇,准备说出遗言。
她低声说:“我爱你,乔伊。”
然后露出安详的微笑。
他说:“我也爱妳。”
他继续扶着她的头,直到她的血流光,然后在他怀里断气。差不多就在此刻,史拓桑也下达停火的命令,四下突然陷入一片寂静。空中弥漫着热血中的强烈金属气味,以及火药烟雾冷冷酸酸的臭味。李奇抬头往后看,有个摄影师扛着炮管似的机器,镜头斜斜往下对着他。然后看到法兰西丝挡到他身前,摄影师把她推开,她似乎没有动手就突然撂倒了摄影师。她拿起摄影机直接丢过那堵像是用来处决人犯的墙壁,传来机器在地上砸烂的声响。他听到一辆救护车的警笛声开始从远处响起,然后又来了一辆。他听到警车声还有跑步声,史拓桑的灰色裤管此刻靠到他旁边,他一脚踩在那片血泊中。
史拓桑没有任何举动,好像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两人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接下来他弯下腰试着把李奇拉开,等到急救人员靠近,才把她的头轻放在水泥地上。他起身时感觉一阵晕眩,身体一阵抽搐,几乎无法站稳,史拓桑拉住他的手肘,领着他走开。
李奇说:“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史拓桑告诉他:“她叫玛丽·爱伦。”
急救人员在旁边忙了一会儿,然后不再出声,并放弃急救,用白布把她盖起来。她被留在原地,等待法医与鉴识人员勘验。李奇脚下一个踉跄后又坐下,背靠着墙,双手放在膝上,手扶着低垂的头。他的衣服也被血浸湿了,法兰西丝坐在他身边,但仍保持着些许距离,史拓桑则蹲在他们面前。
李奇说:“这是怎么回事?”
史拓桑说:“整个城市都被封锁起来了,不管是道路、桥梁或机场。班侬正在统筹指挥,他的手下全员出动,市警局与法院执行官也全力动员,还从维吉尼亚州调来市警与州警。我们的人也加入了,这次一定逮得到他们。”
李奇说:“他们会搭火车,旁边就是联合车站。”
史拓桑点头说:“他们会搜查每个车厢,一定逮得到他们。”
“阿姆斯壮没事吗?”
“完全没受伤,芙萝莉丝没有失职。”
接着大家都没说话,李奇把头抬起来。
他问:“屋顶上是怎么回事?克罗塞提在哪里?”
史拓桑把头转开,说道:“他大概被诱杀了。他陈尸在阶梯上,被人击中头部毙命,用的可能也是同样的灭音来福枪。”
接着又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李奇问他:“克罗塞提是哪里人?”
史拓桑说:“我想是纽约吧!也可能是纽泽西,反正是那一带的北方人。”
“真不妙。那芙萝莉丝呢?”
“她是怀俄明州人。”
李奇点点头说:“那就好了。阿姆斯壮现在在哪里?”
史拓桑说:“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作业规定。”
李奇举起手看看手掌,上面沾满鲜血,所有纹路与伤痕都变成了红色。
他说:“说!不然我扭断你的脖子!”
史拓桑不发一语。
李奇又问一次:“在哪里?”
史拓桑说:“在白宫,被安置在安全的房间里。这也是按照作业规定。”
“我得跟他谈谈。”
“现在吗?”
“就是现在。”
“不行。”
李奇把头转开,看向凌乱的桌面,然后说:“我一定要。”
“我不能让你去。”
“那你就来阻止我吧!”
史拓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先拨个电话给他。”然后他笨拙地起身走开。
法兰西丝问他:“你还好吗?”
李奇说:“这不是乔伊的事情再度上演吗?还有茉莉·贝丝·高登。”
“你没办法阻止的。”
“妳看到了吗?”
法兰西丝点点头。
李奇说:“她帮他挡了子弹。可是她跟我说过,发誓帮他挡子弹只是种说法。”
法兰西丝说:“那是她的本能,而且她运气不好,只差半吋子弹就会打在她的防弹背心上。子弹是亚音速,背心可以挡下来。”
“妳看见了开枪的人吗?”
法兰西丝摇头说:“我当时面对正前方。你看到了吗?”
李奇说:“只看到一眼,是个男人。”
法兰西丝说:“真要命。”
李奇点点头,把掌上的血抹在裤管上,来回摩擦,然后用手指把头发顺一顺。他说:“如果我是保险公司的人才不会跟乔伊的老又推销保单。我会叫他们全部去自杀,帮那些坏蛋省掉一堆麻烦。”
“那现在怎么办?”
他耸声肩说:“妳该回芝加哥了。”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妳知道原因。”
“调查局会逮到他们。”
李奇说:“如果我先下手,他们就没办法了。”
“决定了吗?”
“她在我怀里流血流到断气,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那我也要留下。”
“我自己就能搞定。”
法兰西丝说:“我知道你可以,但我在会更好。”
李奇点点头。
法兰西丝说:“她跟你说了什么?”
“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她把我当成乔伊。”
他看着史拓桑勉强越过凌乱的院子走回来,于是两手往墙上一推,站直身子。
史拓桑说:“阿姆斯壮要见我们。你想先换衣服吗?”
李奇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上面染着一块块芙萝莉丝流下的不规则血渍。血渍让他感到身上一阵凉飕飕的,但血已慢慢变干、变黑。
他说:“不要,我不要先换衣服。”
他们坐着史拓桑的萨伯本离开。感恩节还没过完,华盛顿还是一片寂静,街上几乎看不到老百姓在活动,在外活动的几乎都是执法人员。白宫周围的每条干道很快围起重重路障,史拓桑把闪灯开着,挥挥手就通过了路障。到了白宫的车辆入口,他出示识别证,然后把车停在“西翼”前面。一位陆战队哨兵把他们交给一位秘勤局接待人员带路,走进去后他们往下走了两段阶梯,到了一个砖造的圆顶地下室。下面有几间机房,还有其他有钢板门的房间,带路人停在其中一个门口,用力敲门。
阿姆斯壮的一位随扈从里面把门打开,他身上还穿着防弹背心,尽管这房间没窗户,只有天花板的日光灯管,但他还是戴着太阳眼镜。阿姆斯壮夫妇坐在房间中央桌旁的椅子上,另外两个干员靠墙站着。房里没有任何声音,不过阿姆斯壮夫人显然刚刚哭过,阿姆斯壮自己一边的脸上也还留着芙萝莉丝的血渍。他看来很泄气,好像白宫生活对他来说不再有趣了。
他问大家:“情况怎么样?”
史拓桑静静地回答:“两人死亡。一个是仓库屋顶的哨兵,还有芙萝莉丝,都死在现场。”阿姆斯壮的妻子好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一样,用力把脸转开。
阿姆斯壮继续问:“抓到下手的人了吗?”
史拓桑说:“追缉凶手的事由调查局主导,迟早会抓到。”
阿姆斯壮说:“我想帮忙。”
李奇说:“你可以帮忙。”
阿姆斯壮点头说:“我可以做些什么?”
李奇说:“你可以立刻发布正式声明,这样就来得及在夜间新闻播出。”
“要说些什么?”
“说为了向两位罹难干员致敬,你要取消周末假日在北达科塔州的活动。说你将会一直待在乔治城的家里,到星期天才会到护卫小组组长位于怀俄明州的老家参加告别式。确认一下她到底是哪里人,把地点清楚列出来。”
阿姆斯壮点头说:“好,我做得到。但是,为什么?”
“他们不会在华盛顿再试一次,因为他们也知道无法突破你在家里所受到的保护,所以他们会回老巢等待,这样也让我在星期天之前有时间找到他们的住处。”
“你?今天调查局不是就会抓到他们吗?”
“如果他们真的抓到,那也很棒。这样我就可以走了。”
“但如果他们没抓到呢?”
“那我就自己来。”
“如果你办不到呢?”
“我当然觉得自己办得到。但如果我真的办不到,那他们会在怀俄明州再度现身,我会在芙萝莉丝的告别式上等他们。”
史拓桑说:“不,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疯了吗?在七十二小时前预告活动,地点又在偏远的西部,我们不可能保证那个活动的安全,而且我也不能用被保护人当诱饵。”
李奇说:“他不必真的前往参加,甚至到时候可能也不用举办告别式,他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
阿姆斯壮摇头说:“如果不办告别式,我就不能宣布。如果要办,那我也不能说要参加却没现身。”
“如果你想帮忙,那就是你可以帮的忙。”
阿姆斯壮不发一语。
他们让阿姆斯壮继续待在西翼的地下室,接待人员带着他们回去开萨伯本。外面阳光仍然普照,天空依旧蔚蓝,这栋白色建筑还是闪耀着光芒。那天还是个辉煌灿烂的日子。
李奇说:“带我们回汽车旅馆,我想冲个澡,然后去跟班侬见面。”
史拓桑问他:“为什么?”
李奇说:“因为我是证人。我看到屋顶上的枪手了,虽然只瞄到一眼,但我看到他离开墙边的背影。”
“你可以具体描述吗?”
李奇说:“无法描述细节,因为只看到一眼。但他移动的方式有点特别,而我之前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