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择

如果说范家,是下庸城的天,那么屈氏,就是诸多个类似范府这般大门户大家族头顶上的天。

当打着屈氏旗号的兵马来到城下时,守城卒没有任何抵挡盘查的心思,直接开了城门。

屈氏军,也就是“青鸾军”,直接入了下庸城,更是在顷刻间,将范府团团围住。

屈氏嫡长子屈培骆身着满甲,从范府大门走入。

沿途,

跪伏了一地范府家人。

待得屈培骆即将进入正园,也就是灵堂所在位置时,范正文走出正园的门,跪伏在屈培骆脚下。

“奴范正文,见过少主。”

范正文行的是大礼,因为在楚国,屈氏是主,范氏是奴。

主仆关系,已经延续了百五十年,可以说,一代代的范家人,自出生起,就被打伤了屈氏奴仆的烙印。

任何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重复的次数多了,持续的时间长了,都会形成传统。

屈氏,就是范家人头顶上的山。

很多代范家人,其实已经习惯了,他们发扬着自己家族经商的才华,供养屈氏。

可能,也有前辈先祖在夜间会思索过,会犹豫过,甚至,会不忿过,但终究,是过了下来。

但范正文,

他似乎真的是吃撑了。

吃撑了,才会去做一些常人眼里没有意义的事,绝大部分艺术,都是在创作者吃撑的前提下被创作出来的。

公主知道关押她的地方是范府,

公主现在也被送了出去,

而无论是范府还是郑凡,在公主身上,都没留下什么制衡的手段。

因为,

没这个必要。

下蛊?下毒?

身为一国公主,只要她恢复了自由,恢复了尊崇,你能想到的任何可以制约她的手段,她都能找人去解除。

她,是公主。

所以,

范正文清楚,

眼下范府上下所有人的命,

都在屈培骆,或者说,都在公主一念之间。

只要公主说一声,吩咐一下,

屈培骆就能不问缘由,过来屠灭范府满门。

香烛的气息,很是浓郁,里头,隐约间可以听到和尚的诵经声。

屈培骆弯下腰,伸手,搀扶起了范正文,

道:

“范叔,姨娘的事,我也很难过,听到消息后,就马上过来了,最近事情有点多,来得仓促,还请范叔见谅。”

“少主言重了,言重了。”

屈培骆点点头,张开双臂,其身后,两个甲士主动上前,为你披上白布,缠上黑纱。

少顷,

屈培骆在范正文的陪同下,走入了正园,在文氏的灵堂前,上了香。

礼毕,

屈培骆问道:“少良呢?”

“回少主的话,少良,病了。”

屈培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苦了少良了。”

范少良自小跟在屈培骆身边当玩伴,亦或者是当书童,这是规矩,屈氏下面各个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都会在小时候被放入屈氏和屈氏核心子弟一起成长。

“等过阵子,我再来喊少良,还望叔帮我多多照看。”

“少主言重了,少良,毕竟也是我的儿子。”

“是。”

屈培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道:

“这些日子太忙了,看我,都开始说昏话了,好在,事情解决了。”

“那位,找到了?”范正文问道。

因为事儿出在下庸地界,所以范家也是出了力帮忙找公主的,事实上,范少良从聚安城回来,也是为了帮屈培骆找那位未进门的媳妇儿。

屈培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

“不管怎样,人回来了就好,现在国事当先,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老是折腾事儿,也不是个办法。

对了,叔,替我转告少良,让他安心养病,身子骨养好了,等我大婚后,就带着他去北面杀燕狗去。

少良年岁比我小,但却比我更向往疆场之事。”

“多谢少主提携。”

屈培骆点点头,走出了范府,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带来的屈氏私兵。

下庸县的客栈二楼窗户旁,阿铭侧着身看着下方经过的青鸾军,道:

“看来那位公主倒是没一回家就给咱们卖了。”

四娘则开口道:

“卖不卖有什么区别,那位公主本质上还是聪明的,只不过太年轻和经历得少了一些罢了,她已经猜到了是范家,我们也带着她在范家生活了几天。

她应该也清楚,我们敢这么做,是因为范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灭不灭范家,有什么区别?

倒是让我意外的是,范正文居然没走。”

郑凡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着薄荷糖,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道:

“他是赌徒,不过我也真是很好奇,还真有那种毫不犹豫将全家人性命拿上赌桌当筹码的人。

其实,我能感受到,就是田无镜,心里,其实也是……”

四娘则道:“主上可能是上辈子经历得少了,那会儿做传销坑亲戚或者骗贷做保坑得亲戚家破人亡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如果有足够的利益的话,让自己除了亲近的嫡系,其他亲戚都家破人亡的话,愿意这么干的人,其实不少的。”

“哦,看来还是我太单纯了。”郑凡笑了笑,“只不过,离开了范家,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在范家,锦衣玉食过着,小日子,是真的挺舒坦。

但现在不能住了,因为现在的范家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郑伯爷不想跟着范家人一起被埋葬。

“对了,三儿那边通知了么?”

“已经派人通知了。”四娘走到郑凡身边,帮郑凡按摩着肩膀,继续道,“其实,现在也挺好,咱们要做的,就是等了。”

“会不会觉得天真,完全将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的赌博?”郑凡问道。

“买定离手呗,主上,咱不用再想什么了,这就像是去蹦极,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放在一根绳子上,挺刺激的。”

阿铭则道:

“反正我已经不亏了。”

……

“屈氏的嬷嬷,走了么?”

“回公主的话,走了。”

“嗯。”

熊丽箐侧躺在毯子上,目光里,略微有些疲惫。

自己的失踪,牵扯了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屈氏。

屈氏派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嬷嬷来检查,也是应有之意,原本,在婚前也就有这样子的流程。

毕竟,越是大贵族,对自己的血脉纯正就看得越重,哪怕是公主嫁到他们家,也不能免俗。

因为不出意外,公主所诞下的男婴,就必然是屈氏下一代的嫡长子,这干系实在是太大。

尤其是公主失踪后再回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一个女子遭遇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大概率就是。

屈氏急急忙忙派人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不测。

婚,必然是要结的。

但如果公主过了,那么,婚事之后,公主将会得到冷藏。

哪怕是摄政王也必须默许这个结果,否则就是强行压着屈氏的头让屈氏为自己嫡系血脉里掺水,那样子的话,屈氏不反也得反了。

女人,在这种政治交换媒介中,往往是弱势的一方,没人会真正在意她们的感受,哪怕,她是公主。

好在,她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要出去走走,这里,还是太闷了。”

公主起身,在侍女服侍下加了一条披风。

别苑内外,可谓戒备森严,但公主却无法感知到丝毫安全感,因为她最爱的哥哥,并没有刻意派人过来看望她。

她只是他的妹子,一个普通的妹子。

公主走到了一处偏房门口,侍女推开门,公主走了进去。

里面,

有浓郁的草药味儿,

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那个将自己“救”出来的少年郎。

在送她出城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知道后,

他震惊地跪伏在地上。

她问他,

救自己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他说想要再想一想。

这个姓赵,名成的少年郎,很聪明。

年纪轻轻,却能够拉帮结派,身上可以携带多家的牌子。

可能,若干年后,江湖上,可能也会有他的名号出来。

但奈何,

正如那一日汤店里,他碰到了郑凡,又或者说,是郑凡选中了他。

他的命运,其实已经不在自己手里掌握着了。

世人如蜉蝣,可撼大树的,没几个,绝大多数,都只能随波浮沉。

熊丽箐觉得,这个叫赵成的少年郎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他的小圈子里,在他的蚁民巷里,他也是呼风唤雨的一个人物;

而她,在宫内,在大部分普通人眼里,也是尊贵无比公主。

但偏偏,

他们能选择的余地,真的太少太少。

草药味过于浓郁了,让熊丽箐觉得有些窒息,她想离开这个地方,但她又想知道他的答案,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公主殿下……”

躺在床上的赵成见熊丽箐来了,本能地想要爬起来行礼。

在其身边,女童跪坐在那儿,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本宫来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成咧开嘴,笑了;

他见过那个男人,他当初为了活命,跟着那个男人一路,从汤店到茶馆,再经过小巷子进入了牛棚;

他见到了公主曾主动投入那个男子的怀里,还和那个男人说下次相会。

所以,

当公主再来问自己想要什么奖赏时,

赵成伸手指了指自己下半身,

草药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亲自动手,将自己给阉了,敷了药。

“奴才,奴才不要什么奖赏,女才只想陪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