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天,那由多的手机接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人发来的电子邮件。是羽原圆华。自从七月那一次之后,就没和她见过面。
圆华在电子邮件中说,有事要问那由多,可不可以见个面。那由多欠了圆华不少人情,所以立刻打了电话,电话也立刻接通了。
“你要问我什么事?”
“电话中说不清楚,我希望当面谈,你决定时间和地点。”她说话的语气依然冷淡。
“我明天下午有空,三点左右怎么样?”
“好啊,地点呢?”
“要不要在开明大学医院见面?我这一阵子很忙,一直没去看凑斗,所以想去看他一下。”
“没问题,你去看完他之后,再打电话给我。我会乘车去,就在停车场见面吧。”
“停车场?为什么要约在那种地方……?”
“如果去餐厅,可能会被别人听到,还是说,你无论如何都想和我一起喝咖啡?”
“才没有呢。”
“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决定了。一言为定。”
“等一下,到底是哪方面的事?至少提示一下。”
圆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之后回答说:“关于电影。”
“电影?你是说银幕上的那个电影吗?”
“除了那个电影以外,还有哪个电影?那就明天见啰。”圆华说完,挂上了电话。
那由多注视着手机。
电影——
他觉得乌云在心头聚集。
第二天,那由多相隔两个月去探视了石部凑斗,看到他恢复的状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上次来的时候,凑斗一直在沉睡,如今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且会用眨眼的方式回答别人的问题。
“虽然现在只能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石部太太说话时的表情很开朗,声音中也带着兴奋,一定是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石部宪明九月开始回学校上课。虽然无法见到老师有点儿遗憾,但石部老师似乎已经走出了暂时的失意,那由多也感到安心。
离开病房大楼后,他走向停车场时,打电话给圆华。圆华让他回车上等她。
那由多回到车上,打开了汽车音响的开关,但他完全无法欣赏播放的音乐。圆华到底要和自己谈什么事?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一辆轿车驶入停车场,那由多茫然地看着那辆车,忍不住大吃一惊,因为开车的女人就是负责监视羽原圆华的桐宫女士。
轿车停了下来,后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下了车。那由多见过那张冷酷的脸。七月和圆华约在黑马川的露营场见面时,这个男人也陪着圆华一起去的。记得他好像叫武尾。
身穿白色连帽衣的圆华也跟着男人下了车。她披着一头长发,戴着粉红色毛线帽。
她似乎已经看到那由多的车子,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绕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坐了上来:“让你久等了。”
“没等多久。”那由多看向那辆轿车。彪形大汉站在车旁,一直看着他们,“戒备越来越森严了,你无论去哪里,这两个人都一直跟着你吗?”
“他们奉命不能让我离开他们的视线,你不必管他们。”
“怎么可能嘛,他们到底在监视什么?”
“监视我会不会轻举妄动。这不重要,你有没有见到凑斗?”
“刚才见到了,太惊讶了,羽原博士果然是天才。”
那由多正准备伸手关汽车音响,圆华制止了他。
“等一下,这是《my love》吧?朝比奈一成的。”
“对啊,你连这个也知道。”
“我爸爸有这张CD。你也是他的乐迷吗?”
“不是,他是我的病患,是从我师父手上接手的,所以他送我这张CD。十天前,我也去为他针灸了。”
“是噢……”圆华打量着那由多的脸。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为他针灸而已?有没有和朝比奈一成聊一些私人的对话?”
“私人的?”那由多忍不住皱起眉头,“当然不可能聊什么私人对话,只是为他针灸而已,在针灸时会闲聊。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圆华轻轻摇头。
那由多关上汽车音响。
“到底有什么事?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嗯,”圆华点了点头,“想打听一个导演。”
“导演?”
“甘粕才生……你应该认识他吧?”圆华注视着那由多的脸。
那由多无法立刻回答,他觉得有点儿眩晕,思考暂时麻痹。因为圆华的问题太出乎他的意料,就像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飞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圆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由多,好像学者在观察小白鼠。
那由多回过神,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吐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拭着嘴巴。
“为什么?”他问到一半,但声音分叉。他干咳了一下,又重新问了一次,“你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认识甘粕才生,对不对?你不是演过他拍的电影吗?”
圆华若无其事说的话,再度对他内心造成了很大的震撼。这个女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每次都会做出一些远远超出预料的举动令他大吃一惊。
“你为什么不说话?”圆华注视着那由多的眼睛。
那由多闭上眼睛,深呼吸后开了口。圆华仍然注视着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那由多用沙哑的声音问。
“在筒井老师的研究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就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圆华说,“我没有马上想起来,之后努力回想了一下,才发现是演甘粕才生电影的那个少年。”
那由多看着她的脸问:“你看了那部电影吗?”
“鉴于某些原因,我看了好几部他的电影。”
“你竟然会发现,那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圆华的嘴角露出笑容:“你还有当时的影子。”
“为什么你之前没提过这件事?”
圆华耸了耸肩说:“因为我猜想你可能不喜欢别人提起以前的事。以前……当童星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用了假名字。工藤那由多,其实你叫工藤京太,京是京都的京。以前当童星时,你用了本名。既然你没用那个名字,通常不是会认为你想要隐瞒童星时代的事吗?”
那由多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职棒有一个知名的投手叫村田兆治,我外公的名字也叫兆治,我父母期待我超越外公,所以为我取名字时,用了‘京’这个字。因为‘京’比‘兆’大,很简单吧?”
“你在取假名字的时候,想要远远超越‘京’,所以就取了‘那由多’……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吧,这也很简单吧。”那由多看着圆华,“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今天还特地向我提起以前的事。”
“虽然于心不安,但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了。我在找人,所以想要一些线索,即使是很微不足道的事也没关系。”
“你要找的人是甘粕才生吗?”
“不是,我正在找一个重要的朋友,但并不是和甘粕才生没有关系。”圆华收起下巴,抬眼看着那由多,“你知道甘粕才生在哪里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离开演艺圈已经多少年了!”
“那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把你记得有关甘粕才生的事全都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人?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那由多在脸前摇着手。
“我忘了,应该说,我不愿回想,我决定埋葬那段时间的记忆。尤其是关于那部电影,更不愿去回想任何事。不好意思,不要再问——”说到这里,放在上衣内侧口袋的手机响了。那由多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虽然屏幕上显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但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
“请问是工藤先生吗?”电话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就是。”
“嗯……我是西冈,上次谢谢你。”
听到“西冈”这个姓氏,那由多不知道是谁,幸好很快就想到了。
“哦,原来是英里子小姐,朝比奈先生的妹妹。”
“对,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打扰。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请问怎么了吗?”
“不瞒你说,我哥哥的状况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朝比奈先生吗?怎么不对劲儿?”
“这一阵子比之前更郁郁寡欢,好像也没有好好吃饭……而且有时候会提到你的名字。”
“怎么会提到我?”
“他说,是不是不该和你聊那些,是不是让你感到不愉快……总之,我觉得哥哥想再见到你。”
“我吗?”
那由多感到很困惑。朝比奈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工藤先生,怎么样?可不可以麻烦你找机会去看看我哥哥?假装刚好去附近,顺便去看看他。”
“那没问题啊,只是我觉得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不,只要能够陪哥哥聊天,我就感激不尽了。可不可以麻烦你?”
“那……那个……我有时间时,会去拜访他。”
“是吗?谢谢你,那就麻烦你了。”从英里子拼命拜托的语气中,似乎可以看到她一次一次鞠躬的样子。
挂上电话后,那由多叹了一口气。
“朝比奈一成先生的家人吗?”圆华问。
“是啊。”
“朝比奈一成先生怎么了?我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他好像很依赖你。”
“他好像误会什么了,真伤脑筋。”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总之,我不愿回想以前的事。不好意思,帮不上你的忙,别再指望我了。”
圆华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动了几下:“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等一下还有工作,我要先离开了。”
“好吧。”圆华打开车门,离开副驾驶座。
“但是……”她在下车之后说,“我觉得你当时的演技很出色。”
“当时?”
“为错乱性爱烦恼的中学生角色——《冻唇》。”
圆华轻松说的话重重刺进那由多的心里,巨大的冲击让他说不出话来。
圆华用冷漠的眼神观察完他的反应后,说了声:“那就先这样。”关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