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柏梧桐在黄台县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别的本事没有,但看人还是有点门道的,自这二人进门起他就看得出来,这位瞧上去十分嚣张的薛景晏似乎并不主事,主要下命令的是他身边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宋寒川。
于是此刻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
谁知此人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并不打算阻止他。
“好了,夜深了,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今晚我们住哪里,带路吧。”薛景晏将摔在地上的计太清揪起来,拖着他一路往门外走,宋寒川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柏梧桐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宋寒川那边跑,虽说头次见面他便看得出来这人身子不好,可未曾想到竟是如此虚弱,脸上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看上去像是透明的一般,走路脚步也十分虚浮,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
“宋大人,需不需要下官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斟酌半刻他这才张了口。
宋寒川反应有些慢,很久才缓缓转过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瞧向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多谢,不必。”
走在前方的薛景晏闻言回过头来,把拽着的计太清推到谢绍元手里,道:“你把他带过去。”
然后自己径直走到宋寒川身边,把他的手腕紧紧地握住,放缓了声音道:“还能撑得住吗?”
“没事。”宋寒川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黄台县毕竟不是开封,县衙也稍微破落了些,能给他们收拾出来的已经是最好的屋子,可就算如此,也是十分简陋,宋寒川此人对住处又一向挑剔,原本薛景晏担忧他住不习惯,谁曾想宋寒川什么话都没说便静静的躺下了。
薛景晏看他精神萎靡,探手去抚摸他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手放上去甚至有些烫。
宋寒川翻了个身,喃喃道:“我很累。”
“你发烧了。”薛景晏叹了声气道:“我出去帮你拿点药。”
“我就是大夫。”宋寒川困倦的睁开眼睛,撑着精神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薛景晏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帮他掖紧了被角道:“医者不自医。”
“那是庸医。”宋寒川费力的扯出笑来:“我可不是。”
“好了,我知道你医术精湛。”薛景晏微微弯了眼睛,笑着哄劝道:“可你病了,既然病了,那就应该看大夫,是不是?听话。”
宋寒川叹气的时候,气息喷在薛景晏的唇边,像火烧一样,他道:“县衙不太平,你一走,回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
“我知道。”薛景晏抬手抚了抚他的鬓角道:“我叫人去请,请过来的大夫若是不经过你的同意,我不会让他轻易下针或者开药,如此你可放心?”
“嗯。”宋寒川嘶哑的开口应。
柏梧桐知道此二人多疑,请大夫的事情并未托于他人,而是自己亲自去了。
来的大夫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而且眼睛似乎不是很好,看人的时候都用瞅的,薛景晏看的不停皱眉,总觉得这大夫看上去怎么如此不靠谱。
“大人放心,安大夫在黄台县行医几十年,是出了名的神医。”柏梧桐看出他的担忧,自觉地出声解释道:“他虽然上了些年纪,但看病的事儿那可丝毫不含糊,您大可放心。”
薛景晏抿紧了唇点点头。
“大人这是小时候留下的旧疾,现下怕是无法根治,只能好好养着,至于那落下的心......”
没等安大夫说完,宋寒川便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话道:“都是旧病了,大夫开点稳健的药就是。”
“如此也好。”安大夫见过的人也不少,自然知道他这个时候打断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身患何病,便颔首道:“不过大人身子虚弱,平日里还是要避免过度劳累,如此才好。”
宋寒川点头。
“把我的床被抱过来。”薛景晏冲着一直站在旁侧的柏梧桐道。
柏梧桐迷糊不解道:“床被?”
“我今晚在这里睡。”薛景晏道。
柏梧桐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不停的看,似乎是想瞧出些什么来似的,薛景晏看了他一眼道:“看什么?”
“哦......”柏梧桐心虚的舔了舔嘴唇道:“没......没什么。”
谢绍元等这屋里的事情都安置好了才出声问道:“大人,那计先生今晚......”
“塞我床底。”薛景晏重复了一次,完了又补了一句道:“腿绑上,嘴巴也塞住。”
柏梧桐看着他,犹犹豫豫道:“可是这样会很难受。”
“他难不难受跟我有什么关系?”薛景晏凉飕飕的出声:“再说,就凭他在计宅打算做的事情,我现在杀了他也不为过。”
柏梧桐和谢绍元都不在当场,自然不知道计太清要杀二人的事,可见薛景晏已经这么说,想来求情是不可能的事,要是说烦了,指不定他们也要跟着倒霉,想到这里便也不再出声了。
宋寒川服了药睡得很沉,薛景晏不放心,便一直在身旁守着,一直守到快天亮,宋寒川的额头渐渐温下来才躺到床上去小憩了一会儿。
宋寒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薛景晏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疑惑的低下头看了看,也没见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薛景晏摇头:“没什么。”
“有什么话你就说。”宋寒川皱眉,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不过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很多,看着总算有了点活人的气色。
薛景晏定定的瞧着他,问道:“我问什么你都会答么?”
“不会。”宋寒川似乎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便道:“我不想说。”
“不过是问你身体哪里不适,你不能告诉我此病从何而来,连是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是吗?”薛景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似乎是在极力的压抑着心口的怒气。
宋寒川平静的迎上他的目光道:“你的本事我领教过,若你知道了,怎么会查不出来?”
“你还是这么防着我。”薛景晏苦笑:“既然如此,你当初便不该帮我,毕竟我活下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淡淡道:“你说过等我愿意的时候说。”
“我......”薛景晏没想到他会用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来堵自己的嘴,即便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喃喃道:“我只是担心你。”
“计太清呢?”宋寒川似乎并无意和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太久,目光不住的搜寻。
薛景晏这才咂了下嘴巴道:“在这下边,我差点给忘了。”
他弯下腰把缩在床下一晚上,现在早已蔫蔫的计太清拉出来,拔下嘴里的布,看着他直大喘气。
“怎么?今日还是不说?”薛景晏笑眯眯的望着他,眸光却称不上好,甚至是有些寒凉的。
计太清缓过气,却还是闭口不言,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审人这方面,寒川,你可是比我强多了,试试?”薛景晏看向宋寒川,明明是审讯,却被他弄得像是给宋寒川找乐子一般。
宋寒川起身,走到薛景晏身旁,在他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好。”薛景晏闻言应。
没过一会儿,他便提着装银钱的绣袋进来了,看到宋寒川百无聊赖的站在窗边向外看,走过去道:“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宋寒川把口子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脸色有些发青,半晌才道:“真怕这个?”
“岂会有假?”薛景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的了,留口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