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小厮耿星玮站到宋寒川身后,压低声音道:“我们斗不过他,我去报官吧。”
宋寒川抬手,目光顺着暮阳的眼睛下滑,落到他的腰间,一块银色的令牌上刻着端正的“定”字。
“不必了,人就在这。”他说。
耿星玮的嘴巴张了又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看向暮阳的脸色多了几分畏惧。
“你就是宋大夫吧?”暮阳走上前来,平视着宋寒川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眸子里瞧出半分害怕来,但是没有,他没有伪装,是真的不畏惧。
宋寒川的眼睛如同看上去静谧的湖水,沉静却又汹涌,他扯了扯嘴角道:“无定门的人做事,一向如此嚣张吗?”
“宋大夫,罗记棺材铺的命案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请吧。”暮阳不理会他话里的威胁,直直的伸出手,示意他走。
耿星玮深吸了口气,鼓着胆子要说什么,被宋寒川拉到身后去,道:“星玮,看好铺子,我很快回来。”
“可是掌柜的……”
宋寒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诱哄一般的口气:“听话。”
府衙并没有多远,可二人却足足走了有两刻钟,这宋寒川瞧着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只要他心急催促,这人立刻捧心重咳,周围的百姓当下便将目光投向这里,虽不至于怕,可这些人的眼色,愣是让他觉得心怀愧疚,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虐待的事情一般。
暮阳心下觉得,这人莫不是想讹诈吧。
“门主,人到了。”话比人先到,暮阳抬脚进去。
众人的眼光落在门口,一个身着广袖白衣的男子款款进来,脸上半点没有被押过来审讯的惧怕,反倒像是回了自己家那般自在。
“见了门主,还不行礼?”进来之后就一直在给薛景晏泡茶的楚灵衣不悦道。
一旁的李弘光缩了缩脖子,心道这薛景晏真是个妙人,身边侍候的女子竟也如此霸道,消受得了么。
“门主这待客之道,派人请我来,茶也不舍一杯?”他提袍而坐,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的敲着空茶杯沿,语气轻佻,眼神却布满寒凉。
在场的人脸色皆变,倒是薛景晏,只抬眸瞧了一眼便又垂了下去,脸上表情纹丝未动。
“宋门主,失敬啊。”薛景晏掀起眼皮,话音里带着三分嘲讽,四分不悦,外加三分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门主?
暮阳和楚灵衣瞳眸微睁,旁人则露出一副稀里糊涂的表情,门主?莫非这无定门门主还有俩么?
“想不到我居然有被你无定门押过来的一天,这感觉倒真是……”宋寒川撇撇嘴,似乎在斟酌应该用什么词较为贴切,他顿了顿,说:“……心如鹿撞。”
李弘光猛地被没咽下去卡喉咙里的口水呛到,整个人的脸都憋红了,歪着身子重咳起来。
“人人都说九幽门宋门主一张嘴就漏风,私本以为不过以讹传讹,现在看来,倒是他们低估了您这张嘴破的程度。”薛景晏凉凉嘲讽。
九幽门。
惊雷乍响,在场的人脑子都嗡嗡直响,就是那个传闻有进无出,刑罚多如豆子的九幽门,李弘光简直要哭了,怎么也不明白一件案子为何惹来了两个阎王,这脖子上的脑袋似乎晃得更厉害了。
“彼此彼此,您整日挖肠倒肚的,区区一张漏风的嘴,又怎么比得上呢?”宋寒川长长的吐了口气,似乎一路而来累坏了,他再次敲了敲案面,颇为怨念道:“怎么?我亲自过来,薛门主连杯茶都舍不得?”
薛景晏抬手拎起茶壶,置于空中久久不落,唇角微张,他说:“我的茶?我给你,你敢喝吗?”
“试试啊。”宋寒川盯着他的眼睛。
“咕噜咕噜……”
茶杯添满,宋寒川拿起来便喝了个空,他啧了啧,道:“这茶的味道有些重啊,薛门主的口味不一般。”
“宋门主也不差。”薛景晏提起一边唇角,略有些阴险说:“毕竟这茶拿进去过,可能沾了尸臭。”
一人嘲笑对方严刑拷打毫无人性,一人讽刺对方乌鸦笑话母猪黑。
无辜的周学义闻言抬起头看了看,拔起先前吐得发软的腿,想也不想冲了出去,门外立刻传来干呕的声音,似乎要将肠胃都绞个干净。
“想不到宋门主还有闲心去做个大夫啊。”薛景晏左脚搭在右腿上,一副落拓的模样:“九幽门不常现于人前,旁人不知宋门主身份实属意料之内,不过你我乃是旧识,医馆在开封这么久我竟丝毫不知,倒算孤陋寡闻了。”
宋寒川喝了口沾了尸臭的茶水,垂着眸淡淡回:“薛门主向来眼瞎耳聋,不知亦是常情,无须过分苛责。”
李弘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人都说薛景晏是尊惹不得的大佛,可眼下他分明给了台阶,这宋寒川非但不下,还顺手拆了,莫非这二人真是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如此血淋淋的过招吗?
“罗记棺材铺的命案,宋门主可有何澄清的?”薛景晏不生气,似乎早习以为常了,他双手撑到脑后,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
宋寒川放下茶杯,狭长的眸缓缓滑向他,眼角眉梢尽是嘲意:“罪人逍遥法外,无辜之人却要自证清白,无定门如此审案,怪不得百姓怨念丛生呢。”
“案子水落石出,罪犯自会伏法,至于用的什么法子,又有什么打紧?”薛景晏仰颈后靠,右脚踩在椅子边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
宋寒川冷笑:“你想公报私仇,直说便是,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那令人作呕的虚伪。”
“瞧宋门主这话说的,莫非我要杀你,你便会乖乖伸出脖子等着么?”薛景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安抚似的,软言细语道:“不过是照例问询罢了。”
“披着刑部的官皮,做着虎狼豺豹般的事,你要出去报个名儿,百姓的臭鸡蛋都能砸死你。”宋寒川脸色依旧冷寒,说出来的话却毒得很,饶是见惯了市井互骂的李弘光都不得不承认,宋寒川这骂人的功夫,怕是要成精了。
暮阳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楚寒衣则冷着脸不说话,正当空气凝滞的时候,宋寒川开了口,他说:“人不是我所杀。”
“证据。”薛景晏垂着眼睛,言简道。
宋寒川脖子一伸,道:“你砍吧。”
“怎么舍得?”薛景晏笑里含霜,抬手抚上他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咬着齿,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我多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