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此人名叫徐同光,四十八岁,是给城东各户挑粪的,很多街坊邻里都认识他。”

尸体平放在木板上,身上薄薄的盖着白布,只露出一颗头。

“尸体验的怎么样了?”李弘光皱眉站在那里。

仵作孔兴摇摇头:“此人中毒而死,这毋庸置疑,不过这毒我从没见过,倒是奇怪。”

“从没见过?”周学义讶然,这孔兴年轻时曾周游各处,无论是眼界还是医术都已达到旁人难以比肩的高度,他有自信,便是宫里的御医都未必有他见识广,眼下这毒他都不知道,那这案子从何查起?

李弘光倒是冷静,闻言道:“可还有别的发现?”

“有。”孔兴在旁的铜盆里净了净手,对面前的周学义微微低头施礼道:“劳烦纸笔。”

他坐下来,拿起笔沾了沾墨,在纸上慢慢的画起了图案,放下笔,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图案,像是花,又像是随意勾勒在一起的线条,初眼望去杂乱无章,仔细盘算又仿佛有规律可循。

“这是什么?”李弘光拿起纸端详了半刻问。

孔兴摇头:“这个图案刺在他的大腿外侧,我觉着,这徐同光不过是个挑粪的,就算是刺青也不太可能这么精细。”

“你的意思是……”周学义探过脑袋看了看道:“这人是有组织的?”

没等孔兴说话他便自顾自道:“但他只不过是个挑粪的。”

“可不嘛,我也觉得奇怪。”孔兴起身,站到了角落里道:“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李弘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白布,轻轻挑起了一角,仔细观摩半天后轻轻摇头:“你没有多想。”

“大人……”周学义看着他。

李弘光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眼神僵直道:“这回我们是摊上大事了。”

他指着纸面上的图案道:“你看这刺的方式,我们中原人一般不会如此,我前几年去过西夏,看这图案,倒有些像是西夏的手笔。”

西夏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三人头顶,登时屋里诡异的静了下来,仿佛空气都凝滞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幻莫测。

这寂静像是将人的头重重的摁在水里,叫人窒息。

三人斟酌半晌,这才写信给刑部,这般大事那可远不是他们几人的脑袋能撑起来的。

门外快马疾驰的声音落入三人的耳中,昨夜到现在死撑了四五个时辰的睡意全无,他们抬手整理好衣衫,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等着迎接刑部那尊大佛。

“吁——”几批棕色的骏马停在府衙外,下来的是两男一女,个个冷着脸,瞧样子均不好惹。

“下官恭迎薛门主。”李弘光拱起手,客客气气道:“远路而来辛苦了,里面备了菜,还请各位里间一叙。”

“远路?”说话的正是薛景晏,他身着黑色锦袍,一双厉眸扫过在场的几人,凉凉的提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远在哪里?”

李弘光脸色僵了些许,周学义和孔兴则垂着头皱起了眉,心里琢磨着这薛景晏也太嚣张了,他无定门虽说是刑部尚书亲设,可开封府尹那也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此般说话,着实过分。

“走吧,进去看看。”薛景晏提袍迈上台阶,后面的一男一女跟在后头,完全没礼让这个开封府尹。

待他三人走进去后,周学义压低了嗓子问:“大人,这饭还吃不吃了?”

李弘光抬袖拂去满头的汗珠,眼珠子左右转了转道:“吃个屁!”

他们刚进去便瞧见薛景晏身后的女子端起茶杯进了后院,半刻后泡了杯闻着就醉人的新茶进来,李弘光佝偻着腰道:“府衙寒酸,无好茶招待门主,万望包涵。”

“自己晒的。”薛景晏抬眸看向他,手指微抬,扶着杯身:“你想喝?”

李弘光受宠若惊,回过神慌忙摆手:“不……不……”

“不喝便罢了,慌什么?”他轻飘飘的收回眼神,颇有些无辜的开口。

“尸体在哪里?”他吹了吹冒气的茶杯问。

李弘光指了指里屋道:“在里边。”

“走吧,进去看看。”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走进去。

周学义瞪大了眼睛,他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种场景,薛景晏一手摸着尸体,另一只手拿着茶杯,不时吹一吹喝上一口,他感觉自己早上吃的东西都要翻出来了。

“去门外吐。”他似乎发觉了,转过头来十分善解人意道。

周学义本来还能忍个一时半刻,一听这话便是半刻也憋不住了,抬脚就往门外跑,太过着急,甚至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仵作在哪里?”他转身问。

孔兴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慢悠悠的作揖道:“小人孔兴,是府衙的仵作。”

“验过尸了?”薛景晏喝了口茶。

他颔首:“是。”

“死因。”

“中毒身亡。”

孔兴发现这人的气场太强了,跟他说话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答完话用力的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了些许。

“什么毒?”他坐下来,手里的茶杯放在案面上,空出手拿起那张孔兴画的图案仔细查看。

他垂下头道:“小人无能,未能分辨出这是何毒。”

“哦?是吗?”他的左手轻轻在案面上叩着,手指点了点图案道:“画得不错。”

孔兴愣了愣道:“多谢门主。”

“此人死前去过哪里?”他把纸叠起来塞进衣袖,起身问。

李弘光上前几步,道:“小人查到他六日前到了宋氏医馆,此后几日皆在那里看病。”

“昨日也是?”他眼神微沉。

他点头:“昨日也是。”

“那为何不带回来审?”薛景晏鼻尖哼了一声,语气骤然冷了几分。

李弘光宽大衣袍下的双腿止不住地打哆嗦,身子晃晃悠悠,仿佛立刻就能瘫软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如淋了雨一般,十根手指弯曲着蜷缩在袖筒里,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做什么?”薛景晏皱眉。

这开封谁不知道无定门是刑部放下来的刀,这把刀以往杀过的人哪个不是位高权重,那些人自以为脑袋长得牢,可到头来不还是落了地,哪怕现在薛景晏装得再好说话,那也不过是假的。

这天下能跟无定门抗衡的也就只有九幽门,可偏偏这九幽门也是个有进无出的虎狼之地,哪个都不是好靠山,能不害怕吗?

“门主,那宋寒川医术高明,虽不常坐堂看病,但在百姓中的威信极高,我怕……”他伏在地上,脑袋紧紧的抵着地面,话音中居然带上了哭腔,背部湿了一大片,外边没下雨,那便是汗浸湿了。

薛景晏敷衍的掀起了眼皮,脚尖一下一下的在地面上点着,语气颇为不屑:“区区一个郎中,你就被吓成这样?府尹大人,你怕的真是他在百姓中的威名么?”

李弘光不说话,只是趴在地上不停的发着抖。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啊,李大人。”薛景晏笑着,语气却不怎么好:“吃着百姓的粮,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你最看重的竟然是头上的这顶帽子,你可真行啊你!”

周学义和孔兴都屏住了气,半句帮李弘光的辩解都不敢说,个个缩着脑袋,巴不得钻到地里去,最好凭空消失。

“行了,我不是来问罪的,你也不用吓成这样。”薛景晏转过头,端起新泡好的茶喝了几口道:“暮阳,你去把那位将府尹大人吓成这样的大夫请过来。”

他脸上挂着笑,牙齿却轻轻咬在一起,“我倒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一直跟着他进来,却从未开过口的男子一躬身,言简意赅道:“好。”

李弘光松了松紧绷的背脊,忽然有些同情起那个大夫来,惹上这么一尊大佛,那滋味可不好受。

“砰!”的一声,关着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医馆的小厮吓得脸色白了白,低下头看着掉了满地的药材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进来求医也不晓得敲门吗?”

暮阳四下扫了一圈,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玉簪束发的男子低着头在摆弄药材,时不时抓起几个放在鼻下闻一闻,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大夫是个聋子,否则这么大动静怎么会连眼皮都不翻一下。

“谁是这里的掌柜?”他硬声问。

小厮捡起药材,闻言道:“这开封府可是天子脚下,你再闹我可就报官了!”

“谁是这里的掌柜?”他再次出声。

宋寒川缓缓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宛如覆了一层寒霜,他将手里的药秤放下,拍了拍袖口沾上的干药渣,凉凉的瞧了他一眼,轻轻的咬着牙齿出声道:“阁下如此行事,我一点都不高兴。”

暮阳眼皮不禁跳了跳,心下竟生出几分惧意,可他,不过区区一个大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