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纳路。
正当中午,太阳当空,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偶尔能见到汽车和拉着黄包车一经而过,那汗流浃背的车夫。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待在屋内,不管是纳凉还是睡觉,没事儿谁也不愿意往外头跑。
一个戴着草庙,身穿灰色土布长袍的汉子不知道从哪个弄堂里钻了出来,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的。
穿着一双布鞋,戴一副茶色的眼镜儿,看上去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往前走了大概有三四十米,抬头一看,“圆利当铺”四个龙飞凤舞打字的匾额就在那雕花石砖的圆拱门之上。
当铺的门之开了一半儿,挡住了外面刺眼的太阳光线。
草帽汉子四下看了一下,一抬脚走了进去,刚一进去,就感觉到跟外面是天壤之别,这里面至少比外头低了七八度。
当真是十分的凉爽。
一个很大的院子,跨过之后,才是当铺营业的正厅,此时除了当铺的伙计和朝奉,客人基本上看不到。
高高的台子,粗铁栏杆,这是当铺的标配。
草帽汉子脚步很轻,当他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连在柜台后面的伙计都没有惊动,依旧趴在桌面上打着瞌睡,甚至还流了长长的哈喇子。
草帽汉子两手空空,不像是来当东西的,他进来后,四下打量了一下当铺内的陈设,然后才走过去,在那露出外面半截柜台上伸手轻轻的敲了两下。
“咿呀!”当铺的伙计居然把头撇过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吧唧一下嘴巴又继续睡了。
这是梦里梦到什么好吃的,不愿意醒来。
草帽汉子加重了敲击的力度,这一回伙计算是被震醒了,猛的一抬头,看到了草帽汉子,连忙站起来,也许是坐的腿麻了,起身的动作太快,将身下的凳子给勾的倒了下来。
一阵响动,呼啦啦的。
整个当铺都惊动了。
“小六子,干什么呢……”柜台内门传来一道严厉的喝问声。
“大掌柜的,来客人了。”那小伙计脸色一慌,连忙弯腰下来,将凳子扶了起来,然后低头垂手站离柜台至少三尺远。
这时候,就听的一两声咳嗽声传来出来,紧接着,一位头发掺这白丝,穿一身丝绸褂子,手里拿着水烟袋的老者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伙计赶紧伸手过去搀扶了一下,尽管这位当铺的朝奉看上去并不那么老,但当铺里的规矩很多,小六子估计是学徒之类的,这行当,可不是那么容易出师的,有的人在这个行业里几十年,都未必能练就一双慧眼。
天赋,眼力缺一不可。
“这位先生,老朽姓施,是当铺的大掌柜,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老朝奉先报了一下家门,然后客气的询问一声。
“施大掌柜的,您帮我看一下这个东西,值多少钱。”草帽汉子像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只白玉镯子,递了过去。
“质地温润,好玉。”施老朝奉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在手中摸了一下,又拿到光亮之处仔细的看了看。
“三十个大洋。”
“三十个大洋太低了,我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草帽汉子微微压低了帽檐说道。
“那先生打算当多少大洋了?”
“起码一百大洋,少了我不当。”草帽汉子一口价道。
“先生,您若是死当,我可以做主,给您这个价,但若是活当,我最多可以给你再加二十大洋。”
“算了,不当了,还给我,我去别家看看。”草帽汉子直接拒绝了,伸手索要自己的镯子。
“先生,您要是诚心想当,我们还可以商量。”施大掌柜忙道,开当铺的,那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然这有点儿夸张了,但开当铺的确实非一般人能做的买卖。
“一百块大洋,活当,我只当一个星期,一星期后过来赎当。”草帽汉子道,“掌柜的要是愿意,开当票,付钱,做不了,把玉镯还给我,我另找别家。”
“先生,你要是活当的话,一百块大洋,本店可做不了的,本店做不了的,您就是跑遍整个上海滩,都没人能做得了,不信,您可以去试试。”施大掌柜的眼眉一挑,将玉镯直接还了回去。
草帽汉子拿了玉镯,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这下施大掌柜傻眼了,这一招他可是百试百灵的,这来当东西的人听了他这句话,没有一个不犹豫的,最终他在稍微加点儿价,就把生意给做了。
可这位倒好,直接扭头就走,这下好了,这桩生意黄了,这可是一只上等的羊脂白玉手镯。
这一只就至少一百五十块大洋,要是一对儿的话,那就更值钱喽。
通常的场景,并不只有在圆利当铺发生,裕丰当铺,盛源当铺……
上海滩多家有实力,有名气的当铺都出现了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当一只羊脂白玉手镯,要价一百大洋,还是活当,少一分都不行。
这一百大洋的活当,对当铺来说,基本上没什么利润,所以,只要一看没什么利润,大家都不愿意做这单生意。
于是,这么一则小故事就开始在典当界流传开来,甚至还有的黑心当铺想诬陷草帽汉子手中的白玉镯是“赃物”,报了巡捕房,想拖延时间把人抓了,将东西给黑了!
这草帽汉子可不是一般人,不但识破对方的诡计,轻松脱身,当晚,这家黑心当铺就被血洗了。
……
“是郑嘉元干的,他在找吴馨手中的那一只白玉镯,它们应该是一对。”这天晚上,陈淼接到池内樱子电话。
除了他之外,还有万盛和,两个人一起赶到了百老汇大厦见池内樱子。
“看来,他是用这种方法把消息散发出去,只要吴馨看到消息,自然会明白他是在找她。”万盛和听了池内樱子解释之后,也是惊讶。
“看来,我们想让他自己主动找上门这一招失败了。”池内樱子叹了一口气,郑嘉元的谨慎和难对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三分。
“我们散播消息的渠道太单一了,也太低估郑嘉元的狡猾了。”陈淼点了点头。
能当上军统上海区书记长的人,又在日军入侵上海后,在孤岛之上坚持了差不多三年才因为暴露被迫离开的人,岂是容易对付之辈?
“凭什么郑嘉元这么有信心,吴馨听到消息后,会去找他?”万盛和道,“重庆方面可是对吴馨制裁令的,郑嘉元敢跟戴雨农对着干?”
“会不会,这只是烟雾?”陈淼道,“郑嘉元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来试探我们的反应?”
“可是我们已经在黑市上留下线索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消息吗?”
“这就难说了,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陈淼道,“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郑嘉元知道‘吴馨’为了生活窘迫去当铺当掉了一只白玉手镯,那么他自然可以去这个当铺进行调查,问话,继而可以查到‘吴馨’的下落,这也是我们希望的,但如果他知道了,却不去做,反而自己拿了另外一支手镯,用这种方式去告知吴馨,我再找你,或者说,他跟吴馨有什么约定,比如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去当铺当掉玉镯之类的誓言,那我们从一开始就犯错了。”
池内樱子和万盛和都点了点头,合情合理。
“再来说,第二种情况,那是郑嘉元并不知道我们安排的‘吴馨’当掉了白玉镯的消息,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再找吴馨,甚至让军统的人帮忙,那也都是虚晃一枪,故意释放的烟幕,甚是说,这是她们在失去联络后,早就商量好的办法,而且这可以避开军统的制裁!”
“嗯。”
“不对,我已经按照陈处你的吩咐,让我的内线将‘吴馨’小姐出现在亨利典当行的消息上报上去了。”万盛和道,“郑嘉元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才是。”
“你让你的内线怎么向上面汇报的?”
“我就让他说,前些日子亨利典当行举办了一个拍卖会,他刚好在那个拍卖会上,见到了这么一个白玉镯子,所以,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这典当的原主是谁,然后典当行的人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郑嘉元有没有向军统沪一区的人透露白玉镯的信息?”陈淼问道。
“说了,但描述的并不详细。”
“那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难道,他洞悉我们的计划了,他应该不知道吴馨在被抓后,她随身在物品已经被我们收缴了。”池内樱子道。
“不,站在郑嘉元角度,他必须将最坏的情况考虑在内,所以,他不会主动去找吴馨,而让吴馨去主动见他,这才是最保险的。”陈淼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们都把他想的简单了。”
“那现在怎么办?”
“是我考虑不周,我们之前给的消息等于是给他提醒了,吴馨不在我们手中,她的从樱子小姐手中逃脱了。”陈淼叹息一声,“这才是他这一步计划的目的所在,军统还要制裁吴馨,他怎么会想通过军统的人去找吴馨呢,万一找到了,直接执行制裁的命令怎么办?”
“三水君不要自责,你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而我们的对手,实在是太过狡猾,出乎意料之外。”池内樱子并没有责怪陈淼,主意陈淼出的不错,她自己也觉得没有问题才让人执行的。
真正有过失的人是她,倘若她思虑周全一些,也许可能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