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霖取来有关夏彦冰的资料,其实,也没有多少,就薄薄的三张纸。
陈淼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这个人的履历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看表象也只是一个行事过于低调的商人而已。
中国人古语就有:财不露白说法。
越是高调,越容易被人盯上,这乱世,有钱那在别人眼里,就是肥羊呀,不宰你宰谁去?
这个夏彦冰在上海做生意,却没有将家人接来上海这花花世界一起生活,这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固然,现在的局面,上海租界未必就是安居之所。
但在这之前,他似乎也没有安排自己的家人来过一次上海,他在上海做生意,从来只有一个人。
在当下在上海租界内,男人,有钱有势的有几个能做到洁身自好,没一两个特殊嗜好的?
有人好流连烟花之地,有人好抽大烟,有人好赌,还有人喜欢泡戏园子……
这位夏先生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爱好,除了平日里的应酬之外,基本上很少出门,就待在自家的别墅里,没人知道他干什么。
这样的真的是太稀有了。
唐克明和吴天霖盯上这位夏彦冰,主要是因为他的在上海法学院读书的外甥女的缘故。
被抓的铁血青年团成员也是法学院的学生,姓何,叫何媛媛,同时也是夏彦冰外甥女殷芷韵的同班同学。
她俩在法学院里是同桌,关系不错,何媛媛很早就被军统发展加入了铁血青年团,是个活跃分子,这何媛媛自己加入铁血青年团,自然也想着把自己好朋友拉进来。
几次劝说殷芷韵,但每次都让殷芷韵拒绝了。
年轻的学生怀揣着热血报国的理念,这是很正常的,何媛媛对殷芷韵不肯加入铁血青年团渐渐产生不满,认为殷芷韵是大小姐,没有救国的理想和担当,胆小怕事。
年轻人做事容易冲动,何媛媛找了几个铁血青年团的学生再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找殷芷韵理论,打算他们说服不了殷芷韵,就强行逼迫殷芷韵加入,结果,殷芷韵还是拒绝了,于是就动手了,可他们四五个人,动起手来居然没有一个是殷芷韵的对手。
一段时间内,何媛媛就再也不敢找殷芷韵的麻烦。
直到何媛媛参加抗日的集会活动被76号给盯上了,被抓后,还没等用刑,就吓的尿裤子了,为了“立功”活命,她就把殷芷韵给供出来了。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居然能将四五个青年打趴下,若不是受过专业的训练,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引起了吴天霖的兴趣,于是开始暗中调查殷芷韵,还把何媛媛放了回去,让她继续在法学院读书,并且观察和监视殷芷韵在学校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何媛媛就给吴天霖一条消息:“殷芷韵的书包里好像随身藏有一把匕首。”
想想看,正常的女学生的书包里会藏匕首吗?
一旦被巡捕搜查发现,那可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而殷芷韵随身携带匕首,仅仅是为了防身吗?
通过秘密跟踪发现,殷芷韵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好几家银行办理业务,但这些银行都是外资银行。
76号想要直接调查殷芷韵在银行的业务往来,那是做不到的,76号不是租界合法的办案机构,他们没有这个权力,银行也不会主动出卖客人信息,那样银行的信誉就毁掉了。
看到这里,陈淼的后脊梁骨已经冒了一层汗了。
军统在上海区活动是需要大量经费的,这些经费的来源,在军统内那也是绝对机密,只怕连郑嘉元这样的高层都未必清楚。
但是军统能够源源不断把经费送进来,必然会有一条非常隐秘的渠道。
仅仅靠青帮是绝对不够的。
因为,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他们立刻截断经费的来源,青帮组织可比不上军统,何况青帮之中私通日人的太多了。
要是让日人截断军统经费来源,那真是灾难性的后果了。
直觉告诉陈淼,这个夏彦冰和殷芷韵一定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身份,他们很可能是重庆方面的人。
因为看时间,这殷芷韵去银行办理业务的时间,基本上跟军统每次发放经费挨在一起,几乎是一前一后,相隔最多不超过三天。
这是巧合吗?
这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殷芷韵不可能每次与银行办事儿,都会跟军统发放经费的日子挨的这么近,一次可以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老师,您怎么看?”看陈淼凝神不语,吴天霖忍不住问道。
陈淼一抬头:“吴组长查夏彦冰的社会关系了吗?”
“查了,与他往来的都是生意上的人,那些人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吴天霖点了点头。
“唐兄,既然怀疑,那把人抓回来一审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猜谜语,搞的这么麻烦?”陈淼放下资料,冲唐克明问道。
“静安别墅那个地方,住的可都不是一般人,不好下手,一旦打草惊蛇,栽引起外界的舆论猜测,那就不好了。”唐克明解释道。
“你想放长线,钓大鱼?”陈淼听懂了,唐克明有顾虑,静安别墅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真动手抓人,一旦走漏风声,那还真会惹麻烦。
“对,如果这是一条大鱼的话,那就值得我们多花点儿心思。”唐克明点了点头,“军统那边已经知道陈明初过来了,他们不但换了新区长,组织结构和人事也在大规模的调整,所有人都蛰伏起来,不活动了,小鱼我们倒是捞了不少,可大鱼一条没见到,都在水底下呢。”
“那你就这么肯定这夏彦冰和这个殷芷韵就是军统的人?”陈淼问道。
“不能,不过在这个时候,新区长上任,一定要收买人心,这军统的情况,三水老弟最清楚了,这个时候要稳定人心,还要变更工作机关,租赁房屋,改变身份等等,那都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怎么才能进上海,随身携带,不太可能,只有通过正规的银行渠道进来。”唐克明分析道。
“有道理,可租界外商银行数百家,而且在租界内,想要监控每一家银行的资金往来,那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对,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是瞎猫碰死耗子,逮着一个就不放松。”唐克明嘿嘿一笑,“万一这就是我们要逮的那只耗子呢?”
“你是要我帮你分析判断吗?”陈淼问道。
“夏彦冰是商人,与银行有着大量业务来往,而且他在香港也有生意,军统的经费若是想要安全的汇到上海来,香港是最合适的地方,因为香港那边有许多外资银行,上海也都这些银行的分号,电汇很方便,从资金的往来的便利上看,这个人的确符合军统的需要,但是大额的资金往来,必然会在银行留下痕迹,如果有人调查他的经营的状况,必然露出破绽,除非他有一个非常高明的会计师帮他把账做的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来。”陈淼道。
“你的意思是查他公司的往来,再查银行的流水?”唐克明道,“可我们无法查外银行的个人流水?”
“他在租界经营,必然要向工部局纳税,我们查不了,可工部局可以查。”
“工部局警务处现在跟我们的关系很紧张,就算我们能够动用内部关系,帮我们查,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来。”唐克明皱眉道。
“让日本宪兵司令部出面,别光查夏彦冰这一家,多查几家,掩盖我们的真实目的。”陈淼道。
“那银行方面呢?”
“银行就更好办了,花钱收买银行一两个职员,千万别找中国人,找洋人,那些洋人最贪财了,保证会帮你查的很清楚,而且还没有风险。”陈淼呵呵一笑。
“妙,我怎么没想到了,花钱收买洋人!”唐克明激动一拍手。
“只要查到了钱,再追踪钱的去向,就能够确定夏彦冰的身份了,到时候是抓还是放,就全凭唐兄了。”
“吴组长,听到你老师的话了吗?”
“听到了,老师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了,天霖佩服之极。”吴天霖一脸崇敬的样子道。
“其实你也早就想到了,可你们难的是,如何让日本宪兵队出面做这件事,一旦日本宪兵队知道了,他们要横插一手,这到手的功劳就飞了,对吗?”陈淼呵呵一笑,焉能看不出来。
“还有一个办法,不需要动用日本宪兵队,但比较冒险。”陈淼道。
“老师,您请讲。”吴天霖虚心的求教道。
“找人向工部局举报,说夏彦冰的茶庄、茶楼还有店铺有非法经营活动,让咱们在警务处的人配合进行调查,这样也能查到夏彦冰的经营中资金往来和用途,但这个办法容易打草惊蛇。”陈淼呵呵一笑,“就看你们选哪个了。”
“风险是很大,但第一个方法,日本宪兵队也不会仅仅为了我们这样的一个怀疑就这么大动干戈吧?”唐克明道。
“唐兄,这日本人也想消灭上海租界内的军统势力吧,如果你向上面汇报说,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切断军统上海区的经费来源,最不济,也要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获得经费,让他们再乱上一阵子,说不定就会有更多的人主动来投靠76号呢?”陈淼摇头一叹,“我们只需将夏彦冰列入调查名单就可以了,如果夏彦冰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可如果是,那这功劳还是我们的。”
“妙不可言!”
唐克明闻言,兴奋的一拍桌子,击节赞叹一声。
“那银行方面何不也让宪兵队出面?”吴天霖也露出一抹喜色,跟着疑惑的问了一声道。
“那不行,你能确定他们往来的账户就一定用的是夏彦冰本人的吗?或者他只有一个户头?”陈淼反问一声,“何况那些洋人的银行未必就会对日本人说真话。”
“还是老师思虑周全,吴天霖受教了。”吴天霖一躬到底。
“我只教了你几节课,还算不上你老师。”
“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不是当初老师在青浦的那几节课,吴天霖也不会有今日。”吴天霖郑重道,“所以这一声老师,老师您当得。”
“你愿意叫就这么叫吧。”
“晚上我做东,在沧州饭店摆一桌,庆祝你们师生今日在此重逢,如何?”唐克明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