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封着魔似的用指尖去触碰着许蜜语的嘴唇。
忽然他发现她醒了,在张着眼睛看他。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笑容,叹息似的说:“别对我这么笑,我会受不了。”
她从桌上直起身。胳膊被压得有些麻,她缓了一下才能调动它。
动着胳膊时,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外套。扯过来看了下,看到了衣服的牌子。
纪封马上警惕起来。他想起之前薛睿教过他的话:如果她说,衣服太贵了,她不能收;他就要说,我给你买这件衣服,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只有穿在你身上,它才贵得其所。
可让他意外的是,许蜜语只问他一句:“是你帮我披在身上的?”
许蜜语笑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大方地把胳膊伸进袖子里、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她也想起了李翘琪曾经说过的话。当她足够自信,她就能坦然接受他的馈赠,那些不菲的衣服首饰或者其他礼物,其实只是他珍重她的心意;自信起来的她将不再会认为那是他们之间差距的间接证明。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塑造好完全的自信,但她会努力学着坦然接受心意。
“只穿衬衫还真是有些凉,谢谢你的外套。”
纪封闻声有些错愕地愣在那。她竟然可以坦然收下他送的衣服了。一瞬里他内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复活和涌动。
许蜜语话锋一转,问道:“齐大爷怎么样了?”
纪封告诉她:“刚送到医院的时候很凶险,但经过抢救已经没大碍了。”顿了顿他看着许蜜语说,“我临走时他特意让我转告你,他说他真的很感谢你帮他在人生最后求得两个圆满,和故人的、和儿子的。”
“好什么?”纪封问。
“他能脱离危险真好,我能帮别人弥补遗憾的感觉真好。你在我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送给我一件外套,真好。”她又笑起来。
纪封瞪着她,没好气地说:“不许笑,再笑我要忍不住亲你了。”
许蜜语收起笑容。
纪封看着她问:“你刚才趴在桌子上,为什么看着我笑?”
许蜜语一眨不眨地望着纪封。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忽然觉得心里好踏实。
她想着齐大爷和颜阿姨,马上就顺着他们想到了纪封和自己。于是她在那一刻看着他笑着想,如果今天这场宴会发生在他们分手前,他们也许不会发展到分手这一步。他们可能会受到这场宴会的启发,彼此相处得更成熟和得法。
但毕竟已经分手了,睁着眼看他时到底在笑着想什么,还是不说了吧。
许蜜语告诉纪封:“没什么,就是想谢谢老板今天的出手帮忙。”
随后她翻过手腕看看表说:“不早了,我要下班了,老板再见。”
临别前,她又犯规地对他笑了下。
*
纪封站在电梯口有些咬牙切齿地看着许蜜语离开的背影。
让她不许笑,她非要笑。结果把他笑得心头乱动之后她潇洒地走掉了。
他愤愤地上了顶楼。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细雨慢慢清洗着的城市,他开始回味起白天宴会时的事。
他发现自己有些像那个齐大爷,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儿子不需要自己去夹菜。
他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对许蜜语的喜欢,她自然都会知道。
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没有提出要求,那就是她没有什么要求。
他和那个齐大爷一样,不晓得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问,怎么知道她会没要求呢?
他但凡不那么高高在上地端着,主动地问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是不是就会告诉他:曾经那些事里,她需要得到他的回应、解释、分明的态度和安全感。
她需要他明确地告诉她,不管她自己和别人怎么认为她离过婚、配不上他,但他觉得配得上就可以了。
他应该明确地让她知道,他真的不在乎她离过婚有个前夫,哪怕有时候他们说话时会提到她的这段过去,他也不是在嫌弃,而是对她过往经历的不回避。回避了才是真正的在意啊。
可这些,他应该跟她当面说清楚的。
他不问,她没法说。她于是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当然就没有安全感。他没有给她安全感,还怪她本来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得莫名其妙的。
他抬手拍自己的额头,想把自己拍得更清醒一点。
他想不知道现在开始改变,还来不来得及。
*
两天后,许蜜语的助手周青青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蜜语姐,之前您负责那场婚宴寿宴并办的活动,被记者报导出圈了!”
许蜜语奇怪那么一场私人性质的小活动,有什么可出圈的。
她坐到电脑前打开网页,结果真的在热搜榜的前面看到了关于那场活动的字条。
她点进去看,发现是两个记者发的文字报导加视频正在被大量转载。两个记者所在的媒体倒是个小媒体,她以前没怎么听说过。想想也是,当天的大媒体都到其他各大商务活动现场去了。许蜜语想报导中的两个署名记者应该就是当天会场上看到的那两位。
想是那两位记者从宴会离开后,把录拍到的视频配上文字传到了他们的媒体号上。然后这条新闻突然爆了,开始被大量转载,转着转着那条视频就出了圈。
大家要么在视频里发弹幕,要么在报导下发评论,纷纷在说:
——这两位老人家手拿的是破镜重圆的剧本啊,可惜老爷爷晚期了,唉,老爷爷人生感悟那里太好哭了!
——老爷爷和他的儿子是什么怨种父子啊,让我又笑又暴哭!呜呜呜回家我也要抱抱我自己的爸爸!
——看老爷爷和儿子斗嘴的时候我笑出猪叫,看到儿子敬酒对爸爸说你努努力活明年我还想给你过生日时,我又哭出驴叫!总之我们都要珍惜眼前人啊!!
还有人留意到许蜜语果断脱掉外套帮齐大爷兜住呕吐物的画面。
于是他们在弹幕和评论里纷纷说:
——这个姐姐好美!不只长得美,心也好美!
——姐姐反应好快,想娶姐姐!
——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姐姐这样临危不乱的职场精英呢?
——因为姐姐想考酒店专业了!
也有人在评论里挖出许蜜语的身份:
——我知道这个超温柔超有气质的漂亮姐姐是谁,她是斯威酒店策划部的主管,和很多大企业对接策划了好些活动呢!
……
拜这条新闻所赐,许蜜语在业界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红人,越来越炙手可热起来。以前是她主动出去谈客户拉人过来做活动,现在她都不用动,很多活动就会慕名找上门来要她做。
许蜜语想有时候人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那些大活动让她积累了自信和经验,但真正让她出圈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私人化的小活动。
她后来想,这个活动之所以能出圈,也许靠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吧。
齐大爷和颜阿姨之间互相体谅对方的感情真诚。
齐大爷和齐允光之间嘴硬心软的亲情真诚。
她想要为他们三个人弥补遗憾留下圆满的意愿真诚。
正是这些真诚,让大家感受到并且共了情。他们被真诚所暖,也愿意把真诚传递下去。于是那个视频和报导才会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了圈。
许蜜语在心里郑重地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在事业道路上走出去多远,都千万不要忘了这份真诚。
*
最近两天许蜜语发现,隔壁一家住着好些口、每天都很吵闹的邻居,突然间就变得不吵了。
后来她听物业管家说,隔壁原来那家人搬走了,现在换了新的业主搬进去住,是个独居者。
许蜜语想,难怪隔壁会变得安静,因为从住着那么多人一下变成了只住一个人。
晚上下班回来时,她看到公寓门上贴了张字条,上面打印着几个字: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请多关照。
低头看,门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小袋子。许蜜语把袋子拎过来拆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盒很精美的巧克力。
她有些开心,把字条揭下来,拎着小袋子开门进了屋。
想着邻居已经和自己主动打招呼又送礼物,礼物好巧不巧又是自己爱吃的巧克力,许蜜语想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于是她动手烹制了一锅卤肉。
把带着浓郁香味的卤肉切好放进食盒里,许蜜语想新邻居只要不是比纪封嘴巴更刁的人,应该会吃得下去。
她端着食盒走出家门,站到隔壁门口前,抬手敲了敲。
结果门一打开,她就狠狠地愣住了。
门里站着的、传说中的独居新邻居,居然是纪封!
*
许蜜语吃惊地看着纪封。
她怎么也没想到,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会是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那么嫌弃这里小,连写给未来的信都在说这件事。可他现在居然搬到她隔壁??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扭头想走,却被纪封一把拉住,并且还把她给拽进了屋。
“来都来了,进来坐一会儿再走。”
许蜜语端着食盒站在玄关处,怔愣愣地看着纪封,想不到他还有这么近似无赖的一面。
“卤肉是给我的吧?”他不仅把她拽进屋,还很自觉地把卤肉也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纪封端着卤肉食盒走到沙发前,本来是双人沙发,可是他身高腿长地往下一坐,就把沙发给坐小了。
他把食盒放在小茶几上,掀开盖子,找到一双方便筷子就开始吃起来,边吃边感叹:“吃了两天的外卖,真是快把我送走了,现在吃到你做的卤肉,我总算是回了魂。”
他一边大口嚼着卤肉,一边对还在发愣的许蜜语招招手、拍拍身旁的沙发座位:“来,过来坐。新邻居刚搬来,你不过来陪着聊会儿天吗?”
许蜜语小翻一个白眼后走过去,看看那个被他坐小了的沙发。她如果也坐进去,简直就像是挨着坐进他怀里似的。
犹豫了一下,她直接坐在了沙发脚下的地毯上。
纪封见状,直接从沙发上往下一滑,竟也坐到了地毯上。
许蜜语瞪大了眼睛。
堂堂纪大总裁一下变得这么接地气,真是叫人不吃惊都难。
许蜜语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搬来这里?原来那家人呢?”顿了顿,她惊诧地猜测,“你花钱请走他们的?”
纪封握着方便筷子,筷子间还夹着一块肉,他微眯了眯眼看着许蜜语问:“如果我说,我为了接近你,想住在你隔壁,确实花钱给他们找了别的房子,然后我搬进来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许蜜语一时间的感想有点复杂。她确实不喜欢他这样做,但放在以前,她只会把这个不喜欢憋在心里。
不过自从齐大爷的宴会之后,她觉得人还是应该及时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于是她诚实地告诉纪封:“我会觉得这样的做派很浮夸,太纨绔了。有钱的人可以不把钱当回事使劲去花,在女人面前营造出魅力来。那万一他没钱了怎么办?是不是就失去魅力了?那这到底是他本人的魅力还是钱的魅力呢。”
纪封放下筷子,转过身体,直面许蜜语,正色说道:“我猜到你会这么想了。所以他们真是自己搬家的,我没插手。”顿了顿他告诉许蜜语,“据说是女主人怀了第三胎,这里实在住不下了,才搬走的。”
许蜜语不由挑眉:“你怎么知道人家怀第三胎这事的?”她这个住在隔壁、天天听到他们一家人大呼小叫的邻居都不知道。
纪封摸了摸眉梢支吾了一下说:“我加了你们这物业人员的微信。”
许蜜语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他还真是接地气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连公寓物业的微信他都加了。
但她还是对纪封居然肯搬来这里感到吃惊:“你不是嫌这里很小?”
嫌弃到就连他们没分手时写在一百天后的信里他都是在抱怨,希望她赶紧换个大点的房子,因为他嫌这里太挤了。
那封信发过来时,许蜜语怀着期待点开,结果看完后却啼笑皆非。她白期待了一场,还以为他会给她写点什么情话呢,结果是在认真地嫌弃她租的公寓太小。
然而这么小的公寓,他现在也自己主动地一头扎进来了。
“是吗,我说过吗?那我说错了。这哪里小,我待在卧室的时候,还要空出来一整个客厅呢。”纪封说着许蜜语曾经安慰他公寓不小时说的话。
许蜜语看着纪封那副一本正经却有又点无赖兮兮的样子,没忍住,噗地笑了下。
但她马上收好笑容,问他:“你什么时候加的物业微信啊?”
“决定般进来的时候。”纪封看着她的眼睛答。
“那你什么时候决定搬进来的?”许蜜语又问。
纪封深深地看进许蜜语的眼睛里,告诉她:“在收到时间胶囊发来的那封写给一百天后的信时。”
那时他愧疚地发现,她在心里时时想着他,而他却只在嫌弃公寓小。
许蜜语被他的目光盯得心跳乱起节拍。她看到桌上有杯水,来不及想太多,直接端起来就喝,喝光了才放下。
纪封无声看着她在杯口印下了淡淡唇印。
“你搬过来,想干嘛?”喝了水,像是给自己补了底气,许蜜语直接问纪封。
“嗯?”纪封的眼神从杯子上移到许蜜语脸上,嘴硬道,“不干嘛。”
但他马上想到之前齐大爷的宴会带来的启迪——想要什么要直接说。于是不再嘴硬,说出心里话:“其实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他看到许蜜语的脸颊一下就绯红起来,看上去白□□粉的,把这绵绵阴雨天都给照亮了。
纪封忍不住心头悸动,又进一步鼓励了自己一下,然后直接说:“因为我想追你。”
许蜜语一下愣在那。没想到他给答案会给得这么直接。她的脸颊红透了,不知道究竟是紧张还是害怕。
纪封看着许蜜语眼睛里闪过的徨然,追着她的目光确认:“我可以追你吧?”
许蜜语立刻说:“不可以。”
“为什么?”纪封问。
许蜜语也决定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她认真说道:“我正在事业上升期,你会拖我后腿。”
这回轮到纪封发愣:“What?”他意外到连外语都飚出来,“我,会拖你工作的后腿??”
他只会给她的工作开绿灯吧!
许蜜语像看穿他想法:“你给我开绿灯,就是拖我后腿,我要靠我自己做出成绩的。”
“……”纪封噎在那。
许蜜语不敢再聊下去,她怕话题继续往下深入,自己会承接不住。她还没做好再次面对感情的准备。
于是她起身说了声“晚安”就走。
纪封站起来,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抓紧时间地大声说:“我认真的啊许蜜语。不过你放心,我只追你,但不会缠着你,更不干涉你的工作。”
许蜜语把纪封的话都听进耳朵里去了,但她没有回头,拉开门把手就跑了出去,跑回隔壁自己家里去。
回到家里关上门,胸口里面的怦怦心跳再也关押不住,一下一下声音大得像在耳膜里打雷。
她一手拍着胸口,另一只手忍不住按到和纪封房间共用的那面墙上。随着怦怦的心跳她问自己,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到现在为止,自己的心结已经都解开了吗?他们之间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吗?他们这时再续前缘,会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吗?
许蜜语发现自己好像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用手掌按着那面墙想,要不就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吧。
*
许蜜语离开后,纪封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他看着印在上面的淡淡唇印,嘴角弯起来。他把水杯收进展示柜里,像在珍藏一个心爱艺术品一样。
然后他走到门口,下意识地把手掌按在和许蜜语房间共用的那面墙上。
他想有没有可能她也在按着这面墙?他们也许正通过这面墙连结在一起。
他无声笑起来,觉得住在她旁边的感觉浪漫又美妙。
回想刚刚那番交流,他发现原来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的感觉,竟然这么好。
*
许蜜语发现,自从齐大爷和颜阿姨那场宴会之后,纪封变得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具体来说,就是没以前那么高高在上地端着,变得主动了。他开始主动表达他的想法,他的感受。
他也主动关心她的想法和感受。白天在酒店一起开会时,他在会上处理事情的态度手法相当强硬,强硬到她几乎感受到一丝不适和不痛快。而等到晚上回公寓后,他会来敲她的门,主动向她询问:“白天的事情,我那样处理,你会觉得不舒服吗?如果会,是哪里感到不舒服?你告诉我,我来修正。”
他变得会直接问她:你想要什么?你在怎么想?他也会直接告诉她自己的态度:这件事上,别人怎么认为是别人的事,我不会受他们看法的影响,你也不要。你只要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会主动问她的感受:“以前总让你上来给我做饭,那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颐指气使?”
许蜜语就很直接地告诉他:“当然会啊,你嘴又刁事情又多,有好几次我都想给你直接下点毒.药算了。”
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他会主动问她:“以前你最不喜欢我什么样子?”
许蜜语诚实地告诉他:“我最不喜欢、也是最害怕的,就是你曾经看我时,那副不耐烦的、嘲讽又蔑视的样子。你那种眼神能把人看低到尘埃里去,会让人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纪封看到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仿佛对他曾经的习惯性眼神还心有余悸。他立刻心疼和忏悔起来。
“好,我以后一定改。”
一定把你不喜欢的、曾经伤害到你的那些习性,通通改掉。
出差前,纪封会把行程告诉许蜜语,并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我带回来的礼物?”
许蜜语总是回答:“没有。”
但纪封出差回来,也总是会不顾她的“没有”,每次都给她带回礼物。
敲开她的房门,把礼物往她的怀里一塞,他立刻就退回隔壁去。
那些礼物许蜜语查了,有的很贵。
她想敲门还给他,但被他拒不开门。
她只好回到自己家里给隔壁的怨种邻居打电话:“你送我一件贵的礼物我还能收,但很多件我就有点扎手了,因为我回不起等价位的礼给你,这样我会觉得我是在占你便宜。”
纪封立刻用上薛睿曾经教他的那套话术:“想送你这个礼物跟它值多少钱根本没关系,不管它是两块钱还是二万块钱我看到了都会买下来送给你。我只是觉得它戴在你身上会很合适,会物有所值。”
许蜜语被纪封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如果还坚持礼物的价值太贵而不收,倒显得是她在矫情。
而这时纪封又追加一击:“如果你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那明天晚上你就请我吃饭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