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是叫人不断地意外...)

纪封的点评让许蜜语直接有种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头的感觉,晕晕的,飘飘的。

得到一个百般挑剔的人的肯定,原来是一种有着轻微嗡鸣般的愉悦感。

一旁薛睿被纪封的转折也搞得吃惊了一下。他还从来没见纪封对哪个民间做饭的人,给出过“更回味”的好评。通常连那些大厨名厨都被他挑剔得不像样子。

怀揣着吃惊和好奇的心,薛睿的手悄悄地探去桌上拿了一双筷子,又偷偷地把筷子伸进食盒里夹了片卤牛肉,再不动声色地把肉片塞进嘴里嚼一嚼……

难怪纪封会有那么叫人意外的点评,真的是好吃得不得了!

一尝之下,薛睿停不下手来了,趁着纪封询问许蜜语到底用了怎么样的配料时,他飞快地把筷子伸进食盒里,一片肉又一片肉地往自己嘴里偷。

剩下没几片肉时,他再伸筷子进食盒,这回却在快要得逞的时候突然被纪封一巴掌打在手上。

“有完没完?吃两片得了,真当我瞎看不见?”纪封冷冷出声。

薛睿百般不甘地放下了筷子,然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转头对许蜜语竖起大拇指。

“天啊,蜜语姐,你做的卤肉比陈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纪封在一旁嘲讽开口:“吃人一口东西,就嘴贱得连称呼都改了,出息呢?”

许蜜语被薛睿突然变化的称呼叫得也先是一愣。随后她腼腆地低头微笑。

薛睿因为这口吃的继续没出息地谄媚:“救命,蜜语姐,我太想知道这卤肉你是怎么做的了!凭你这卤肉的手艺,你应该去开店呀!”薛睿说得很认真。

对于纪封薛睿这种人来说,开店可能就是两个字,简单得很。可是对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哪有那么容易,选址选店面工商注册这些且不说,光本钱她都没有。况且她做的卤肉并不适合拿去开店做生意。

“其实我做手工卤肉是不计成本的,做它们只是为了身边人能吃得开心。如果像我这样费时费力费料又费功夫地做卤肉然后拿去卖,算上人工材料时间等等各种成本,要卖到一个天价才可以回本。那样的价格连冤大头都不会愿意买单的。”许蜜语说着说着笑起来。

“而且其实它也没有什么独特秘方,只不过是在烹饪的时候每个步骤我都比别人做得更有耐心些,别人要是把卤肉买回去反复试过也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说白了它其实没有什么独特的竞争力,所以要指着它开店卖钱不太实际,它只要能让我身边人吃得开心我就很心满意足了!”许蜜语淡笑着,娓娓道来地对薛睿说。

薛睿觉得这姐姐不疾不徐地说话时,像有种能安定人心的效果。他听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安详又舒服。

偏偏他身旁的挑刺大王一点不安详,并且还很找茬。他看到纪封把眉毛挑得高高地问许蜜语:“所以你说这么多,是在暗示我,你做这卤肉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心思、很不计成本和不辞辛苦?薛睿,等下把卤肉成本加利息结给她。”

许蜜语听完纪封的话连忙慌慌摆手:“没有没有,纪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强调它的成本多贵,也没有想表现我做它们有多精心多费力之类的,我更没有想问您要钱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就是想回馈您一点心意,因、因为我想谢谢您昨天的出手相助!以及……以及一些别的事。”

纪封又挑挑眉,立刻否认许蜜语的说法:“我可没空出手相助你,是你妈昨天吵到我了。”

许蜜语微怔一下后,识破了纪封的别扭,忍不住一笑。

她笑得低眉垂眼,嘴角弯弯,长睫毛微微地抖动。笑起来的她看上去和平时又变得不太一样了,有种别样风味的好看,让人眼前一亮似的。

薛睿看着许蜜语笑着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感慨。这位姐姐虽然三十了,可其实只要她多笑笑,许多年轻姑娘都没有她招看,她得迷下不少男人。

他收回眼神时向旁边一瞥,不小心看到纪封的表情。他也在看着许蜜语的笑容。

被薛睿转头一瞥后,纪封微眯了下眼,收起了眼神。

然后他把剩下的最后几片卤肉夹起来慢条斯理地吃掉了。

一边吃时,他脑海里闪过的竟是那晚烟花下,许蜜语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有点与众不同,亮眼得很。那晚说不上是烟花点亮了她的笑,还是她的笑把那晚的烟花点缀得格外好看。

想到这时,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咀嚼卤肉的动作也不由一停。

他觉得那晚的烟花特别地好看,因此后来还让薛睿又去露台上放过几场,想回味一下那种花火绽放在天空的亮眼美丽。可后面那几场烟花怎么看都差了点意思。

所以这差了点的意思,总不会是因为没了她的笑容吧?

纪封吃完早餐,授意薛睿去公司给他取些文件回来。

他告诉薛睿:“今天懒得跑了,你把文件拿回来,我就在这办公了。”

薛睿走后,纪封坐在沙发上开始用平板电脑看新闻。

许蜜语站在离沙发三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好像走开不对,但一直杵在那也不对。想要问问纪封需不需要泡点热茶什么的,又怕打扰到他。

她对眼前男人的感觉非常复杂,复杂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从前他极度嫌弃她厌恶她,这一点他毫不掩饰。偏偏在他对她厌恶至极时,他们又阴差阳错地发生了关系……

这之后她能感觉到,他呕得要死,恨不得可以永生永世不要再见到她才好,也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在他面前,不许她再上顶楼来。

可这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嫌弃和厌恶她之余,在一贯冷淡如冰懒开金口之余,居然愿意用重话敲醒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发展下来的,他居然还在冯凯鑫想把她开除的危机里,捞下了她;又让她进了他曾经命令她再也不许出现的顶层套房里。

这一切看似不着痕迹的转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蜜语细细地回想,发现好像是从纪封知道她离婚之后。李昆仑说过他把她离婚的消息带到了顶楼。从那时起,她发现纪封在对她嫌弃和厌恶之余,也对她有了些不同从前的举手之劳。

可为什么她的离婚,会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有了不同呢?

许蜜语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种转变一定和纪封看上自己没有丁点关系——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她有老公所以生她的气、知道她离婚后恢复了单身他好像有机会了于是有了态度改变。

她是个失婚的大龄女人,是金字塔底的老百姓,一切都要求完美的纪封高高地活在塔尖上。她想哪怕地球毁灭,也比纪封看上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她的离婚,为什么会叫纪封有所改观,这是她暂时还想不通的地方。

耳边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幽幽凉凉地响起。

许蜜语立刻回神,应了一声,忙问纪封有什么吩咐。

纪封抬眼看了看她,倒是没急着吩咐,反而问了她一句:“想什么呢,想到要我叫你三声你才答应?”

许蜜语微微抿唇后,回答纪封:“在想除了那些卤肉外,还能怎么感谢您。”

“我说了,我昨天不是帮你,是你母亲吵到我了。如果是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想要谢我。”他淡淡说道。

“不、不只是因为昨天的事,”许蜜语连忙回答,语气都变得急切了些,“我还想谢谢您,那天在大雨里骂醒了我。以前从来没有人那样骂醒过我。”

她顿了顿,两手握在一起,手指绞着手指,心里很紧张,却依然努力为自己将要做的表达给自己打气。

“我……我从小的性格吧,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有点不争气,我很希望得到家人的关爱和肯定,为了得到这些,我总是满足家人的各种要求,渐渐地就变成了无条件的妥协。我其实……我其实也想走出来,走出原生家庭的畸形氛围。但我从小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出来。我前夫也不满过这个现象,他不满我的家人越来越过分的各种要求,但他并没有告诉我,面对这个现象,处在这个环境,我到底该怎么做……他也只是,一边不满,一边埋怨,却又一边跟着我一起,满足我家人提出的各种要求……然后他说受不了了,出了轨,再然后我们离婚……可是直到离婚前,他也依然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甚至到那时他还告诉我,他可以和我继续一起满足我家人的要求,只要我别离婚。”

许蜜语喘口气,垂着眼,不敢看纪封的脸。她怕看到他的表情,就没有勇气继续表达下去了。

“但那天在大雨里,您让我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您让我明白,我该硬气一点,不该答应的要求,要敢拒绝,敢说不;不该留恋的家庭,要敢割断联系;您还让我知道,人应该多爱自己一点!”

说到这里,许蜜语有点气喘,有点激动。

她不由抬起头来,去看了纪封的脸。

谢天谢地,纪封脸上没有厌恶或者不耐的表情。谢天谢地,他只是靠在沙发上,正一副平静的样子抬眼看着她,听着她的叙述。

许蜜语又有了把自己想法继续表达下去的勇气。

“我不是不想活得好,我也不是自甘堕落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被家人一辈子吸血也愿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会变好起来,我也想自救,但一直没有人拉我一把!”她顿了顿,喘口气,对纪封动容道谢,“谢谢您,纪先生,我知道您很嫌弃我厌恶我,但也正是您的嫌弃和厌恶,拉了我一把!”

说得顺了嘴,不知怎么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越说越敢说了:“虽然您对我很凶,您也不会承认帮到了我,也不屑帮我。但您对我的嫌弃,其实就是在帮我自救,它让我知道我自己曾经懦弱的、不懂反抗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嫌……纪先生,谢谢您让我看清自己!”

许蜜语终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微喘,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一部分血液还是不受控地涌去了头上,把她的脸颊染得微热微红。

她窘起来,为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也为她独白了这么大半天后,纪封却一言未发,只是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忽然他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

许蜜语脸红微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抬腿走到他身旁,静待他的吩咐。

纪封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她,很冷静地说:“我说的不是你。”

……啊?

许蜜语连忙回头,看到原来是薛睿回来了,他正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

她顿时脸烫到快把自己煮熟,立刻退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好,然后窘窘地想,也不知道薛睿听到了多少她的独白。

但仔细想,那些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和真诚想法,就算被薛睿听到又有什么好丢脸的?

这么一想后,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薛睿迎着纪封的召唤走近沙发,把手里文件交到纪封手上。

纪封低头翻看着文件,三言两语地问着薛睿公司里的情况。

许蜜语觉得自己不适宜听到这些商业上的事情,连忙识相地想要向外退。

可是刚挪动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正低头看文件的纪封,却眼观六路似的又出了声。

“站那。”

……许蜜语不确定这次他的说话对象是不是自己。

“这次说的就是你,许蜜语。”

“……”

许蜜语赶紧站定不动。

纪封抬起头,看向她,冷淡也慵懒地问了声:“许蜜语,我让你走了吗?”

许蜜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点无措地抿抿嘴唇。

忽然一份文件飞到她面前。她连忙两手接住。

“去书房,把这份泰语文件翻译出来,下午三点前给我。”纪封简单交代着。

许蜜语一怔。

让她上来帮忙翻译文件,居然是真的让她翻译?她还以为这只是个帮她脱身的说辞……

她捏捏文件,好厚一沓,顿时有点心慌。

“只翻译正文,附件不用翻译。”

许蜜语连忙翻翻看,还好还好,正文就几页,剩下的都是附件。

她站在那松口气。

“没听清我刚才说什么吗?”

许蜜语赶紧摇头——没有没听清;觉得摇头不对,马上又点头:“听清了。”

“那还傻站在那给我表演上下左右晃脑袋?”

“……”

许蜜语连忙捧着文件奔去书房。

她的身影消失后,薛睿看到纪封刚刚刻意绷出来的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松懈下来。他忍不住问:“老板,您还真让她翻译文件啊?”

纪封眉眼不抬地懒懒答:“给她找点事干,不然光跟这杵着,杵得我看了就烦。”

薛睿想说,可是人家刚才没想光杵在这,人家是想撤出去的,是你硬把人家叫回来的啊。

想想丰厚的薪水,他劝住了自己的舌头别蠢蠢欲动瞎惹锅。

忽然他听到纪封问:“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薛睿愣了下。这还是纪封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向他问话,为的是想要探寻一个女人。

“我觉得,她是个永远和我们所想的有点不一样的女人——以为她会不堪一击、挺不下去的时候吧,她不仅挺下去了,还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反转;以为她懦弱和不争气吧,她其实很隐忍又很能吃苦,还很坚韧;而到后面会发现,她从前看着的那些懦弱和不争气,只是没人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

薛睿看到纪封若有所思地听着自己的话。

他忽然有点压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舌头,问了句特别想问的话:“老板,我斗胆想问问您,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松动原则的啊?”

纪封闻声微怔:“松动原则?对她?”他挑眉看向薛睿,问道,“我有什么原则是对她松动了吗,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舌头太想有话讲,薛睿控制不了它。于是薛睿只好不怕死地一口气说道:“对,您真的有个一贯原则,可能连您自己都没有发现!您对人一般都是先找对方缺点,找到之后,如果这个缺点会令您嫌弃厌烦,您就会对这人蔑视冷淡,也不会去管这人的闲事。我以为您对许蜜语也是这样的,但到目前为止,您除了嫌弃厌烦她之外,也管了她好多闲事。可我看您管她,也不像是喜欢她,因为毕竟从头到尾您对她的厌烦都在脸上摆得明明白白的。”顿了顿,薛睿重新疑惑起来,“所以老板,您到底为什么会管她的事啊?”

纪封也疑惑起这个问题来,疑惑得连薛睿刚刚在碎嘴八卦他的私事他都忘记了计较。

是啊,他到底为什么会管那个女人的闲事?

*

纪封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管许蜜语的闲事。

他想也许就是因为,母亲做不到的事,偏偏这个女人居然做到了。

母亲和她处在同样的境遇里:丈夫出轨,自己是全职主妇。

看起来母亲更加强势,可她却走不出烂掉的婚姻。

他的母亲,所有强势的叫嚣不过就是外强中干,她始终也没有勇气和决断去迈出离婚那一步。

而许蜜语看起来就像一摊烂泥,懦弱且唯唯诺诺,仿佛谁都可以利用她的性格弱点,骗骗她、踩踩她。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微末不已的她,却居然能果断离婚,不计后果,不留恋物质生活,不怕离婚后会过得艰难。

有一件事他想薛睿说得没有错。她是有韧劲的。他平时看起她来,觉得她身上有着股讨人厌的卑微劲儿。可其实仔细品,那股劲儿恰恰就是她的韧劲和隐忍。

有多少人处在她那样曾被所有人排挤打压的境地时,早就会退缩了。偏偏是看起来最弱最无用的她,不仅果断挺住了那些打压,还常常能做到精彩的反戈一击——除了韧劲,她居然还有着叫人意想不到的聪明。

在几乎是蒙蔽人的懦弱好欺的外表下,她其实知道该怎样利用自己的长处,去为自己博最大的利益。

而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能让他不惜浪费精力和情绪去敲醒她的一点,也许就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没有不思进取,也没有自怨自艾。正相反,她其实一直在积极地想要自救和自我改变,只是没有人教她,她到底该怎么做。当只要有人给她一点指引和方向,她就能做得非常好。

她真的就像荒原上的一根绿草一样,坚韧地抗争狂沙风暴,无声却坚决地想要为自己赢得哪怕在别人眼里是很不起眼的一抹生机。因为那抹不起眼的生机于她自己来说,是很大的意义,那是她的人生。

分析到此,纪封不由悚然一惊。

他居然在有着巨大缺点的一个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精力去分析她。

他几乎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谓。

他赶紧停止继续分析下去。他不该由着任何一个人占用自己太多的思绪,许蜜语是如此,其他人亦如此,哪怕是他未来优秀完美的伴侣,也一样如此。

从小看着母亲,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让自己的情绪受其他人的牵引和影响,这是很傻的一件事,也是很危险、很叫人没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他适时地停止分析,抬头对薛睿说:“我要纠正你一点,我的原则和习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有所改变。”顿了顿,微挑了下嘴角,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听完你刚才对她的那通分析,我也许没有之前那么讨厌她了。”

*

许蜜语在书房里翻译着纪封交代给她的那份泰语文件。书房里的电脑被开了机,里面有各种连通网络的数据库供她查找资料使用。

文件里有很多商业类的专业术语,对她来说有点陌生有点难。除却专业部分,其他语句对她来说倒是很容易。

她知道这份文件里,商业用语是最不可以出错的部分,于是她耐心地把这些专业词汇一一标记,逐个翻查,确认翻译出的是最准确的释义。

那些专业词汇,她边翻译边查。虽然商业流程她不大看得懂,云里雾里的,但她记忆力不错,那些词她查过了一遍就记下了。

把文件通篇翻译下来,她发现它是个备忘录文件,内容是纪封打算把在泰国刚买下的物业,转卖给一个日本人。

这个物业是一家艺术品展览馆,馆里有很多的收藏品。

这些收藏品被列成了简易表格,每件藏品都对应着实物照片和名称。

其中有几件藏品,在名称后面被标记了符号。

那些标记符号一看就是纪封在后画画上去的。

那些标记符号只显示了它们对应的藏品肯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可这不同之处到底是什么,许蜜语不能确定。

她翻到附件,找到每件藏品稍微详细些的说明部分,里面比之前简易表格多记录了藏品的制作时间、材质、工艺、蕴意、价值和作者的名字,但也并没有对每个作者进行更多介绍。

她看时间还有富余,干脆顺着被标注了记号的藏品挨个查了下它们的作者。

一查之余,她有了一个发现。原来这些被标注的藏品,它们的作者名字翻译过来后都是中国人的名字。再经她通过网络数据库进一步仔细查阅资料后确认,他们的确都是中国人。

许蜜语看着这些藏品,思索着纪封标注它们的用意。

一时倒也想不通什么。

其实可以直接去问纪封的,但她又怕自己太多事,毕竟纪封只是让她翻译,没有让她做其他的更多事情,比如对文件中内容有所评断或者掺杂个人意见之类。

看看离纪封交代的截止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干脆把那些纪封没有标记过的藏品作者也都逐一查找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还真让她给找到点什么。

刚查完所有藏品,薛睿就急匆匆地来敲门,并告诉她:“蜜语姐,带上你翻译好的文件,走了!”

许蜜语赶紧收好文件,边起身边问了声:“去哪里?”

薛睿人已经忙得不见了影子,只留下了声音在回答她:“行政酒廊,季风阁,纪总马上要在那里见一个客户。”

许蜜语想,那八成应该就是要买下这个展馆和藏品的日本客户了。

*

许蜜语跟着纪封和薛睿赶到行政酒廊的季风阁时,合作方还没有到。

纪封拿过许蜜语翻译的文件看起来。他看的时候许蜜语很紧张,总觉得像回到小学时在等老师判期末考试的成绩。

很快纪封就扫完了一遍翻译文件。他抬起头看向许蜜语,问了她一句:“你读过大学?”

许蜜语点头,但马上解释:“不是名校。”

纪封又问:“学过金融或者商科?”

许蜜语连忙摇头,然后忐忑地问:“是不是我哪里翻错了?”

纪封挑高眉梢:“不,你翻译得很好,好到我以为你是学这个专业的。”

他把文件递给薛睿,薛睿也一边看一边挑高了眉。

“确实翻得很好啊!”他抬头看向许蜜语,说道,“蜜语姐,你翻得很专业也很准确,如果你没有学过金融或者商科,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翻译得这么用词专业且精准的?”

许蜜语隐约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肯定自己。

她被肯定得立刻有些腼腆和开心起来,实话实说道:“我不敢想当然地翻译,涉及到专业的词汇我都逐个查找确认了一遍。”

纪封转头问薛睿:“你觉得能用吗?”

薛睿看完最后一页后,郑重一点头:“能!”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日本客户到了。

**

日本客户是个三十出头、中等个子的男人,有着所有日本人都有的特点,爱鞠直角一样的躬。

纪封用日语和他谈起转让物业的事情。

许蜜语在一旁安静听着,觉得纪封的日语说得又流畅又好听,声音低低沉沉地像有磁力一样。上学的时候她和同学们一听日语听力就犯困,叽哩哇啦的声音,比任何安眠药都好用。但许蜜语想,如果当年的听力音频是纪封去录的话,她和同学们应该会听得很起劲。他说日语的声音一点都不叫人犯困。

忽然她听到他们谈到一个部分,是纪封在对日本客户说,就按备忘录里说好的对价,把展馆转给对方,展馆里的藏品都可以当做附属物随展馆赠送。但有一个条件是,凡是他做了标注的藏品,一共十二件,那些都是由中国人缔造,那些藏品不在交易范围内,他要全部带回中国去,捐给中国的展馆,让它们回归故里。

许蜜语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纪封的用心。她一方面有些佩服纪封的爱国之心,另一方面又着急起来——按照她在书房里查过所有藏品后的发现,该带回中国的藏品,可不止十二件。

眼看双方就要达成一致,许蜜语赶紧起身给双方续茶水。续完日本客户的,转回来续纪封的茶时,她一边倒水一边压低声音对纪封说:“纪先生,我刚刚在顶楼把那些藏品逐一又查了一遍,然后我发现,除了您标注过的十二件藏品,其实另外还有一件也是出自中国人之手,只是他不是汉族,所以名字看起来很像是外国人,附件说明里也写错了他的国籍。但我查了资料仔细确认过,他的确是中国人。”她把纪封的茶杯续好水,抬眼看他,说道,“也许您将收回的藏品,应该是十三件。”

她说完发现纪封仰着头抬着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顿时被看得有点莫名慌张,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纪封牵动一下嘴角,好像笑了,仔细看又没有笑。

他对许蜜语问道:“你听得懂我们刚才在说什么?除了泰语,你还会日语?”

许蜜语无声地慢慢一点头。

纪封意外地一挑眉。一旁连薛睿也跟着挑高了眉梢。

然后许蜜语看得清楚,纪封这回是真的笑了下。

“你还真是叫人不断地意外。”

对面的日本客户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说话,不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纪封转回头去,对他一笑说:“她在纠正我刚才的一个小错误。我要带回中国的藏品不是十二件,是十三件。”

他话音落下,薛睿默默瞪凸了眼珠。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抓到了纪封的小错误。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见,纪封主动承认他的小错误。

他不由又转头默默去看了眼许蜜语。

这个最初看起来渺小卑微的女人,还真是如纪封所说,叫人不断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