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封看着许蜜语,嘲谑地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在补偿你?”
“难、难道不是吗……?”她讷讷地问。
“所以,你现在跑来找我,是觉得这些作为一夜的补偿还不够吗?”
纪封问着问题的时候,嘴角毫不掩饰地溢出一抹嘲讽。他故意把问题转化得粗俗,想借此令许蜜语难堪,也想借此逼自己面对昨夜。
他想用让她难堪来化抵一部分由她带给自己的自厌感。
他如愿看到许蜜语脸上浮现出无措、难堪、无地自容却又要强撑镇定。她被他的话刺痛到了。
他想或许下一秒她也会像母亲一样,在忍耐的极限处变身,化作歇斯底里的怨妇吧。
她看起来那么软弱,却居然比母亲还能忍。
她甚至从软弱中激发出来一种沉着的倔强,她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对他说:“纪先生,昨晚的事是意外,我不需要什么补偿,你让薛助理给我的钱我也必须得还给你。”
说完这些,她扬了扬下巴,眼睛里也涌现出一抹未曾有过的豁出去的勇敢,她带着这样的神情对他又说:“而且昨晚严格说起来,我不算吃亏,也许你更吃亏,也许还应该是我给你做些补偿才对!”
纪封看着许蜜语,听着她说的话,意外得几乎一愣。她居然在维护她的尊严。
他以为她已经懦弱到没有这种东西。
她还说也许他更吃亏,应该她来补偿他。
另一边许蜜语在表明态度后,趁着纪封来不及对她又说点什么狠话,赶紧
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那张银行卡,打算把钱当面还给纪封。
手伸出来时,手掌心里是一张对折的纸币,卡就夹在里边。
等把纸币掀开,许蜜语整个人一惊。
里边夹着的不是银行卡,是一张用过的手机充值卡!焦秀梅不会用手机充值,她总是买这种充值卡来充话费。
许蜜语一下懵在那。
她命令自己使劲去想,如果在她这里的是张用过的手机充值卡,那那张银行卡现在在哪??
她的心跳快要把胸膛击穿。所以那张银行卡,还在焦秀梅那里……那张卡被焦秀梅抢走了……
许蜜语心凉又绝望地想,怪不得焦秀梅下班后她没再来找自己,她一定也发现了那张银行卡!
而她刚刚把还卡还钱的气势做得那么足……
怪只怪她因为昨晚惊逢突变,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以为把银行卡抢回来了,没敢当着焦秀梅的面检查就揣进了口袋,事后也一直恍惚地没有想起再确认一下。谁能想到偏偏那么巧,焦秀梅竟有一张充值卡滥竽充了数。
许蜜语在慌慌的心里强令自己镇定。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纪封。
说要还钱,说也许该由自己补偿他呢。硬气话说完,卡却拿不出来。甚至拿出来的是一张用过的充值卡。
这一幕简直荒唐又可笑。
这要让对方怎么想她?
这么一想脑子里再次乱做一团,刚刚为维护尊严挺起的倔强和气势全都萎顿下去,她很难堪地挤出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又硬着头皮解释,“我不知道银行卡被变成了充值卡……”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于是她想尽量有尊严地笑一笑,从容些,表示自己没有说谎。但她的笑容抖得几乎像要碎掉。
而纪封在她那抹破碎笑容里,微微一眯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蜜语前前后后难得一见的硬气言行和各种表情的翻转变化,企图看破这一场她刻意表演出来的欲擒故纵和蛊惑人心。
可最后他烦躁地发现,她的表演毫无破绽,她竟像是真的想还钱似的。只是偏偏那么巧,银行卡竟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充值卡。
纪封嘲讽地一撇嘴角,
父母的关系已经够令他烦躁,眼下这女人令他更加地烦。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两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垂眼俯视面前的女人,把她俯看到尘埃里去。然后对她很冷淡地说:“给出去的钱,我从来不会往回收。你不想要,扔了捐了都随便你。这二十万是买断你跟我之间所有瓜葛的。记住,从现在起,拿好钱,当好你的领班,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弯身,又凑近许蜜语一些,微眯起眼,看清许蜜语脸上强撑镇定的表情,也同时让她看清自己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
“记住,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严酷的警告。
许蜜语听着纪封的警告,感受着他整个人带来的压迫。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定定神,她挺直脖子回复纪封:“我其实也不想再看到你!还有,不管卡找不找得回来,钱我都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如果以后等我能赚到更多钱,你放心我也会补偿你的!”
她的话一说完,就看到纪封神色一变。他像是很气,气到眼睛都眯起来。但他只眯着眼瞪了瞪她,然后转身就走,好像懒得再跟她多做口舌之辩一样。
他人向前走着,走出一段距离后把一句话嘲讽地丢在身后。
“那就希望你说到做到!”
许蜜语看着纪封走远直至背影消失,她整个人松垮下来。
她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露台的音乐。有人正在泳池里开水上趴体。
那边人声鼎沸的欢乐,把露台角落的许蜜语映照得更加孤独无措。
这城市永远不会把追光打在一个失落人的身上。这酒店永远不会为了谁的苦恼而把快乐和奢靡停滞。
许蜜语愣愣地听着从泳池那里传来的各种快乐喧嚣。这些快乐曾经她也拥有。可现在它们对她来说,却好像是种奢侈品一样。
怎么活着都没搞明白,她有什么资格去体会快乐?
许蜜语转身小跑起来,跑出这不属于她的快乐喧嚣,跑下露台,跑出酒店,站在大街上。
街上车如流水,流淌在夜晚都市街道筑起的河床。
她拿出手机拨通焦秀梅的号码。
她质问焦秀梅:“你中午是不是顺走了我一张银行卡?你别动它,那里面不是我的钱,你赶紧把卡还给我!”
她得把钱拿去还给纪封才行。
焦秀梅却不为所动,甚至满心欢喜地对她说:“你这孩子就是嘴硬,你这卡明明就是为我准备的,卡密码就写在背后,你中午去上班之后我找了个提款机一查,卡里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万!你看看你,这不就是你为你弟准备的二十万吗!”
许蜜语几乎带起哭腔求着:“你把这张卡还给我,这二十万真不是我的!要不这样,我以后一定想办法帮你慢慢把这二十万凑齐,但眼下这张卡里的钱,你真的不能动,你得把卡还给我!”
焦秀梅却不管她说的这些,她有她独自的理解:“妈知道,这可能是你压箱底的钱,你舍不得拿出来,拿出来又有点后悔想要回去。你这别扭孩子啊!”焦秀梅的喉咙里好像藏着好几条声带,暴怒的,怀柔的,威逼的,哄劝的,用到哪条拿哪条,游刃有余,眼下她温柔起来,已经和中午时还要暴怒跳楼的人彻底做了区分隔离。
“老三啊,说到底你还是心疼你妈我的,你就是舍不得看你妈我真的死给你看。”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老三我就说你这孩子,就是心思贼、心眼多,我不拿死逼逼你,你就真不肯拿钱出来。你这孩子你说你什么时候变成海绵精了,还非得挤挤你你才肯往外淌油流水。行了,咱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事就过去了哈,妈不生你气,你也别闹小别扭了。但下次妈再跟你要钱你就痛快点给,省得咱娘俩动不动就得以死相见,多伤感情!”
许蜜语握着手机冷笑,笑得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我真的很怀疑,你对我真的有感情吗?有感情到逼死我也无所谓?焦女士请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从小到大你要这么对我?今天我必须想跟你说明白一句话,无论如何,这二十万你得还我,你别逼我报警!”
焦秀梅的声带一下就换上了暴怒那条。“啥?报警?你报一个我看看!真是给你能耐坏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不管别人的家里事,他就是来了也得让家里人自己调解。还拿报警吓唬我,我真是给你惯出脾气来了!小多余我明白地告诉你,卡里的钱我已经提走了,卡我也掰断了,你就死了往回要的心吧!还学会跟我放狠话了,我真是惯出你毛病来了!”她噼里啪啦地开嗓教训许蜜语。
许蜜语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不挂断。她面无表情走进街边露天小面摊,要了碗最便宜的过水面,安安静静地吃。
直到她吃完,焦秀梅终于发泄痛快挂断了电话。
许蜜语低头去喝面汤。她看着面汤迷茫地想,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偏心?
她以前总想从家里得到关注和认同,这个想法就像是她的一个信念一样,支撑她一次次地妥协求好、一次次地委屈自己。
可是现在这个信念开始动摇和破碎了。
她一次次委屈自己去付出,最后到底换来了什么?
不是认同,不是肯定,不是亲情的关注。
而是母亲依然偏心,和永无止尽的不满足。
她开始怀疑自己想从这个家里得到亲情得到认同,到底应不应该?
谁能教教她,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水蛭一样附在她身上吸血的母亲?
有两滴眼泪在连她自己都不注意的时候,跌落进面汤里。她于是骗自己,咸涩的是面汤,她没有哭。
放下汤碗她仰起头看着黑黑的天空想,那二十万,不管多难,一定得想办法还给纪封才行。
**
许蜜语回到宿舍时,另外三个人居然还在讨论谁会就任新领班的事。
罗清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大大方方告诉其他人:“不瞒你们说,我临下班前给主管和经理都发了自荐的邮件。我觉得就现在我们楼层的人员情况看,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胜任。希望你们有自知之明,不要和我争。”
柯文雪在一旁奚落她:“哎呦我的罗大领班,您的当官梦可总算有机会实现了哈?”
尹香在一旁捅她胳膊,让她别得罪这个最有可能成为新领班的人。
“当心真是她当领班,到时她给你的工作单上排最多的脏房要你做!”尹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告诉柯文雪。
柯文雪有点回过味来了,立刻秒变墙头草,从奚落到马屁,转得要多硬有多硬:“不过萍萍啊,我是真的佩服你这个坦率劲,够磊落!”她朝罗清萍竖大拇指。
这时许蜜语进了宿舍,柯文雪顺势扭头对许蜜语说:“许姐你回来啦?我和尹香刚刚正说呢,人萍萍就是有颗磊落的心,人就是想当领班怎么了,人这想法从来不藏着掖着,藏着掖着私下搞小动作,那都是阴险人干的事,对吧许姐!”
许蜜语一下怔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有一刻她甚至觉得柯文雪是知道了一切在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但马上她发现,柯文雪就是话赶话。
因为她被柯文雪直接拉了过去。柯文雪邀请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展开领班人选大猜想。
“许姐,你觉得除了萍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有可能成为咱们新领班的人选?”
许蜜语抿着嘴说不出任何话。
现在说什么,到了明天再回头品,都是虚伪。
她只好说:“也许明天就能公布了吧。”
柯文雪立刻问:“会这么快吗?许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许蜜语定在那,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发现自己的嘴笨得顾得上今天就圆不了明天。
尹香在一旁说:“你这个八卦精都不确定的事,你问许姐。她才刚来多久,你这不是难为她吗。”
柯文雪立刻也说:“这倒是哦。其实领班不管是谁,倒是都跟许姐没关系的,她才来不久刚过试用期嘛。”
她拍拍手,开始收瓜子皮:“算了,静观其变吧,说不准就真是萍萍了,从明天开始,我努力给你打溜须啊萍萍,希望你不计前嫌好好照顾我哈!”
罗清萍没有理她,只是势在必得地哼了一声。
许蜜语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柯文雪和罗清萍的对话,一整晚心里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上班,主管一早亲自过来开早会。
她向大家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
“来,我给你们宣布一下领班的新人选,她就是你们的同事——许蜜语!来蜜语,过来给大家讲两句,昨天下班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应该有点准备了吧?来来,快来给大家讲两句!”
主管的话音一落,许蜜语的心砰通一下落到了底。
那些不安像突然被掀开了封口,蜂蜂拥拥从心口往外涌。
她看到所有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都是诧异眼神。
她看到罗清萍瞪圆了眼,把她像仇敌一样往死里瞪。
她看到柯文雪和尹香,全都一副吃惊的、和受到欺骗愚弄的表情。
她想怎么办,好像就这一瞬间,她已经得罪了所有人。
*
许蜜语完全没有在众人面前发表讲话的经验。她硬着头皮站到前面去,使出所有勇气和力气,也只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谢谢大家,我会努力”八个字。
她说完主管就拍巴掌鼓掌,给她捧场。但没有人跟上这个节奏,掌声一下变得尴尬和难鸣起来。
主管拍了两下也停了下来。
“那行,大家先在这等着,我和你们许领班去排今天的工作单。走,许蜜语,你和我去办公室,我先带你两天,让你知道领班每天都需要负责干什么。”
她说着带着许蜜语要走。
罗清萍这时拍案而起。
她挡在主管和许蜜语面前,面色铁青地问:“杨主管,我觉得我们需要你的一个解释,凭什么领班是她?她才刚来多久,凭什么刚转正就能当领班?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这个新来的有资格吧?难道凭她年纪最大吗?”
主管被这样当众质问,脸色有点不好看,她反问罗清萍:“是你们需要一个解释,还是你需要一个解释?”
罗清萍直接回答:“对,是我,我觉得这个领班就应该是我来当。现在由她当,我不服!”
主管笑起来,有点淡淡的嘲讽味儿在里面:“你觉得?你黄×明啊你觉得。你觉不觉得连斯威酒店都应该是你当董事长啊?一边去,能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回家,天天哪那么多你觉得。你要是不服找上面说去,许蜜语这个任命令是上面直接给的。”
主管说完话就把罗清萍这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障碍从眼前扫走,带着许蜜语去了办公室。
路上许蜜语颤颤巍巍的心再次往下重重一沉。
这个主管不知道是有心无心,把许多事就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倒好像是在给她这上任新官树敌人似的——她刚刚的话摆明了是在对大家说:许蜜语她和上面有关系,她当领班是走了后门的。
许蜜语不安地想,这样大家恐怕更不能服气她了吧。
*
许蜜语很快发现自己想的没错,大家对她这个突然上位的领班一点都不服气。
大家对她说的话、交代的事,态度各异——有的听见装听不见爱搭不理;有的表面说知道了背地里全无行动阳奉阴违;有的直接当面表示不服管,上来就是一句这活我不爱干你别找我。
尽管态度各异,但最终方向是殊途同归的——她们都不服许蜜语的管。
许蜜语在这种负压气氛下,一整天都忧心惶惶吃不下一口东西。
午休时,她还要出去酒店外面打电话和焦秀梅周旋。
她让焦秀梅把银行卡快递回来,否则真的报警。焦秀梅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许蜜语又气又委屈,站在马路边浑身都哆嗦。
她想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就这么妥协,那二十万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二十万,这么给焦秀梅抢去霸占,就变得更加不明不白了。
狠狠心,她直接去了就近的派出所,向警员询问如果母亲抢走她的钱应该怎么办,可以报警吗,警察会帮忙把钱要回来吗。
工作人员问她:首先你能证明钱是你的吗?仅属于你,没有你家人的份?
许蜜语愣住。那张银行卡不是以她的名字开的,她无法证明。
她讷讷说:“钱存在别人名字开立的卡里,卡被我家人拿走了,我想要回来,同志,您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工作人员告诉她:“你得能证明钱是你的,建议你联系一下银行卡持有人,让他出面往回要钱,或者让银行卡持有人证明,那张卡和卡里面的钱确实是他给你的,跟你的家人无关。另外如果金额比较大,会涉及到卡主给你转钱是否涉及隐藏收入和逃避报.税,那资金来源和用途我们也是要联系税务一起查一下的。你那张卡里大概有多少钱啊?”
许蜜语的心打起鼓来,她连忙说没多少。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她想纪封不可能会帮她证明钱是给她的,他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纪封被查转账原因和税.务问题。
她从派出所里走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午休快结束了,她只好赶回继续上班。一整个下午如同上午一样的难熬,大家对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服她。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她更不好受了。因为她发现好不容易才开始走近的尹香和柯文雪,都对她有了隔阂。她们不再热乎乎地叫着她一起聊天,甚至她们对她已经开始有了一丝提防。
而罗清萍更是对她把敌意和排斥释放得时时刻刻都毫不遮掩。
从许蜜语一回到宿舍,罗清萍就开始冷嘲热讽。
“哟,领班大人还跟我们小屁民们住在一起啊?给您折身价了吧?”
“许领班,要不我们仨搬走吧,给您腾地方让您待得舒坦点?”
“许领班,看不出来啊,您在上面还有人脉呢?那你直接让上边的人把我们都开除了得了呗,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厉害!”
许蜜语不想和罗清萍正面冲突,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在上面没有什么人脉,由我当领班我也很意外,真的。”她说完拿了洗漱用品躲进了卫生间。
站在卫生间里,她听到满心愤懑的罗清萍没有因为她的退避而就此消了气、静了音。
她甚至更加扬高了嗓门,故意想让卫生间里的许蜜语听到她在说什么。
罗清萍去找柯文雪和尹香,刺激她们的负面情绪,让她们和她一起结成抗许同盟。
她先煽动柯文雪:“你总说她年纪大,家庭不幸福,挺可怜的招人同情。来柯文雪,你现在再好好看看,你看她还值得你同情吗?你还是同情同情你自己吧!你看你来多久了,人家才刚来多久,一晃身人家就成你领导了,你还可怜她吗?”
许蜜语听到外面响起柯文雪愤愤的声音:“我真是夜路走多撞见鬼了!我们爱讲八卦的人最讨厌藏心眼玩心机的,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放心地胡说八道啊?烦死了!”
许蜜语的心揪了一下。她确定因为自己空降成领班,已经得罪了柯文雪。她不会再拿她当自己人看了。
她现在寄希望于尹香。她希望尹香不至于把她当成讨厌的人推得远远的。毕竟尹香以前那么推心置腹地告诉过她张彩露的事,她们曾经那么走近过彼此。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尹香表现出来的愤怒,比柯文雪还要强烈。
她甚至是带着一点被背叛的反目。
当罗清萍对尹香说:“还有你尹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帮过许蜜语的忙,给她通风报信小三要搞她的就是你吧?结果怎么样,看吧!人家跟上面有文章,一转身直接空降成你领导了,以后天天管着你!这弄不好啊,连张彩露被开都是人家的杰作呢!你就说和这样的人掏心掏肺,你不会觉得害怕吗?尹香你说你平时势利眼得明明白白的一个人,这回算眼瞎栽许蜜语身上了吧?”
听完罗清萍的话,许蜜语的心又狠狠揪了一下。罗清萍每句话都稳准狠地扎在尹香的痛点上。
果然尹香出了声,语调阴阳怪气:“你算说对了一次,我尹香从不否认我是个势利眼,可我这个势利眼因为同情别人,难得那么掏心掏肺掏秘密什么都不瞒地帮一个人,结果她却对我们瞒着所有事,还摇身一变就成我们领班了。行了算我尹香吃的盐少,眼瞎,活该被人利用!”
许蜜语在卫生间里手一抖,拿在手里的香皂砰通一声摔在地上。香皂圆润的身体被磕平了一个角,形状变得扭曲难看。
许蜜语看着它,好像在看着她的人际关系。她也亲手把她的人际关系摔得扭曲不堪了。
许蜜语从卫生间里出来后,总想找机会和尹香柯文雪聊两句、道歉一下、解释解释。
不是她想瞒着她们,是真的……这里面复杂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以为的她的靠山,那个上面的人,其实他讨厌她讨厌得要死。这样不是人脉的人脉她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们呢?
而关于张彩露的事,只有把张彩露弄走,她才能留下来。至于接替张彩露当上领班,这的确是她自己都意外的结果。这可能是她稀里糊涂和人一夜情后换来的。可这话叫她怎么对她们说?
事情是她想解释却没办法开口的。
可她无法详细解释就只能泛泛道歉,这又显得那么的不真诚和敷衍,也更加刺痛尹香和柯文雪,曾经她们有多把她看成弱者同情她,现在她们就觉得她多有心机多么可怕。
好像她的楚楚可怜都是虚伪伪装,而她骨子里其实早就端着一杯心机老茶。
许蜜语很懊恼,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团糟。
她没上过班,所以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她以为只要张彩露离开,就没人再能陷害她走。
她以为既然有机会做领班,她就该珍惜机会试一次,也许这就是她会变得好起来的契机。
她以为领班的工作不就是天天看到的那些,她完全可以驾驭。
可是她没想到,在把活干好这件简单事之前,把人际关系处理好才更重要。
*
一连几天,大家渐渐确定许蜜语的上层人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不然她们这么孤立她怎么还会平安无事?
因此她们的胆子大起来,对许蜜语的不服态度也更加明显起来。
而她们的态度让许蜜语感到很焦虑。她一度想要打退堂鼓,想去和主管说,她不要当领班了。
可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就彻底被人看扁了。这样的话,之前所有种种为了想要改变而做的努力,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还要继续过下去那种无意义的、行尸走肉般的人生吗?
她想不可以的。她要告别以前无用的许蜜语,她想变得强大起来,变成一个再面对聂予诚和鲁贞贞时,不会自卑到想要躲藏起来的许蜜语。
她决定咬紧牙关,扛下去。
做了这番决定之后,许蜜语在转念间想到了纪封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
现在她终于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纪封突然提拔她当领班,如他自己所问那样,未必是在好心帮她。他也许正是想把她陷进一个万人不服的境地,等着看她受到排挤、招架不住的好戏。
也许他是懊恼自己怎么会和她这样的女人春.宵一度?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向她泄愤——表面看起来他是在帮她,实际上他是想让她陷入被所有人排挤的困境。
她想着之前纪封看向她时的厌弃眼神,心里偏偏就来了劲。
他越想等着看扁她,她就越不能给他看扁了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挺住,干下去。
她横下心,定下念头。不管前面是什么刀山什么火海,不管有多少人不服她,她都不能退缩,她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如果说离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第一件勇敢事。那么面对眼下困境,坚持下去,想办法做好这个领班,就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二件勇敢事。
虽然过去六年她是个全职主妇,和社会脱钩,但她看了那么多的剧,那里面的某个点子,某句话,好好回想、融汇贯通一下,未必不会给她启发。
还有这么多年总是听聂予诚讲他们公司的事情,仔细思考提炼一下,说不定也能化解出应对眼下危机的解决之道。
许蜜语静下心,开始专注地想办法,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