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暗室中,仪式开始了。
屋里真的很黑。舅父们身后那扇唯一的窗,由于外侧的百叶窗也被拉上了,星光完全射不进来。苇子后方的拉门也关得严严实实。虽然有缝隙,但走廊上并没有窗户。一楼的灯已关,所以也不可能有光从楼梯口漏入。
况且,和室仓屋出入口的土门已在内侧落闩——这是个谁都无法进入、且决计不会让室内黑暗逃逸的完全密闭空间。
在这一团漆黑之中,令人惊悚莫名的念语连绵不绝。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恭请您大驾光临……”
“若已大驾光临,还请昭示灵迹……”
此处,稍稍间隔了一段时间。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恭请您大驾光临……”
“若已大驾光临,还请昭示灵迹……”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巌十分紧张。放在平时已是将要就寝的时间里,和大人们混在一起,参加这种诡异的仪式。光这些就已是很严重的事了,却还在承担防止作假的监视任务,所以他神经紧绷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不久他便开始受到睡魔的侵袭,明明很紧张却又很困……
这古怪的情形,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巌自问道,这也是为了拂去睡意。然而,苇子的念语不断传来,怎么也无法集中思想。何止如此,他已越来越深陷于睡魔之中了。
啊……
这时巌猛然警醒。因为他意识到,这反复入耳而来的念语才是将自己引向昏睡的元凶。
如同催眠术一般……
不,也许苇子确实打算给巌他们施行催眠术。
不打起精神来可不行——
巌用右手狠命地抓了一把左手背,极度的疼痛让他的意识骤然一清。
没关系。没有坠入催眠术。
而且,苇子的声音从他的右斜方传来。这就意味着,她正好好地待在既定的位置上。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恭请您大驾光临……”
“若已大驾光临,还请昭示灵迹……”
念语仍在继续,这时从左手方传来了骇然屏息的声音。与此同时,听到了像是有人在活动身子的动静。
是两位舅父……
在动?刚这么一想,黑暗中就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声响。
这声音微乎其微,但听起来就像有什么异形物在厚墙的另一边竖起爪子,令人惊悚的画面也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浮现。
来自屋外……
是透过和室仓屋厚实的墙壁,从屋外传来的?巌凝神静听。
不对……来自室内……
而且来自正面——声音从放有圆桌的方向传来。
啊……是自动笔记板在动!
领悟的那一瞬间,巌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铅笔移动于藁半纸上发出的硬质之音,正掠过桌面在黑暗中回响。
从舅父们那里感觉到奇妙的声音,想必是因为搁着单手的板突然动起来,让他们吃了一惊,甚至是在发抖也说不定。
不久,声音止歇了,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室内。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承蒙大驾光临,不胜感激……”
苇子开口了,与先前相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然而,之后她再次安静下来。过分宁静的时间流逝着,宁静得使人对吞咽口水也犹疑起来。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请允许我开始提问……”苇子续道。
片刻后,从舅父们那边再度传来活动的迹象,纸沙沙作响。
把纸拿走了?
每当一个问题被回答完毕,彻太郎就得从桌上取走藁半纸,放到自己左侧的台子上。不过,也许是自动笔记板自己动起来的现象让他过分失措,竟忘了这个最重要的约定吧。
如此想来,苇子那句“请允许我开始提问”的郑重之语就能理解了。她对着狐狗狸大仙说话,其实是在提醒彻太郎。
接着,传来了敏之从自己右侧的台上取纸,垫于自动笔记板之下的声响。这个时候,两人的手绝不能离开板。在一团漆黑中进行这项作业,看来是相当费工夫的。
尽管如此,敏之似乎仍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补好了纸,“簌簌”的声响骤然停止。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
就像一直在等待着似的,苇子开口道。
“我是什么人?”
隔了一会儿,开始听到铅笔在藁半纸上移动的微弱声响。
声音停止后间隔了数秒,似乎是为慎重起见而观望一下情况。接着就响起了彻太郎收纸、敏之补纸的动静。
随后苇子提出新的问题,自动笔记板动起来——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我从哪里来?”
移动于纸面的铅笔发出响声。
“我该往哪里去?”
藁半纸被取下。
“我在猪丸家背面的杂木林里干什么?”
藁半纸被补上。
“今后,我该怎么办?”
苇子提出问题。
“猪丸家的生意就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从这里开始,提问内容忽然变了。
“猪丸家应该把生意范围拓展得更宽吗?”
说起来,以前父亲曾和泰史合计过开新店的事。
“为了猪丸家生意的发展,该不该把目光投向新领域呢?”
提问连续不断,真像是一开始就在向狐狗狸大仙祈求谕示一般。
“岩男先生的继承人会是谁呢?”
其实两位舅父最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当然,敏之希望是巌、彻太郎则希望是月代来继承家业。
“猪丸岩男先生的前妻好子为什么会死在这个房间?”
——啊!
巌险些叫出声来。
“猪丸岩男先生的续弦由子为什么会死在这个房间?”
——舅父们是只打算开开玩笑,还是出于真心想出了这些问题?
“两人的死与赤箱有关?”
依旧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可是,那箱子与母亲和继母的死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这个房间今后还会出现死者吗?”
——够了,拜托别再提这种问题了!
“所谓的赤箱究竟是什么?”
——想必还是不知道为好。
“赤箱里放着什么?”
巌渐渐感到了恐惧。
“把赤箱处理掉也没问题吗?”
虽说这些问题都是事先商定好的,但也亏得苇子竟能毫不迟疑向狐狗狸大仙提问。
此时,提问突然中断,室内一片寂静。
结束……了?
从舅父们那边也没传出什么不明动静。看来,苇子把他们想好的问题全问完了。
巌安下心也就是片刻之间。
“由我来接手赤箱,可以吗?”
苇子的语声清晰可闻,音调的抑扬与先前提问的时候大不相同。
一刹那,敏之和彻太郎的身子骤然耸动。显然,苇子擅自提了个他俩没准备的问题。然而,自动笔记板同样作出反应。铅笔停止了活动,寂静再次到访。
须臾,苇子口中徐徐吐出念语。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屡次赐予回答,不胜感激……”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从苇子嗓音的变化,可察知她正在垂首施礼。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还请归去……”
她再次颔首。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还请归去……”
她持续行礼。然而,从巌的前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自动笔记板在动,铅笔在纸上游走,就是那声音……
——狐狗狸大仙不回去吗?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还请归去……”
苇子的语气中好像含着些许焦躁……
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还请归去……”
至今未显露过丝毫情绪化言行的她,似乎第一次动摇了。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请速速同归原位……”
念语的语速渐渐加快。
“狐狗狸大仙、狐狗狸大仙……请立刻回归原位……”
原本恭敬的呼唤开始一点点向命令式的词句转变。不久,念语自身竟似化为咒语,语义变得完全无法理解。也就在这时狐狗狸仪式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巌以苇子的话为号,打开电灯。耀眼的光芒霍然照亮了沉沉的黑暗,他不由自主地眨巴着眼睛,查看起室内的情况。
端坐对面的父亲先是看了看苇子,随后把脸转向巌和两位妻兄。
舅父们则各自凝视着从自动笔记板抽回的手。仿佛那笔记板随意启动时的骇人感触,仍然残留在掌中。
苇子保持双手反剪在椅后的状态,无力地歪着头,身子一动也不动。
巌细细观察眼前众人的样态,突然他的视线止住,钉死在了放着赤箱的台子上。
移动了?
与狐狗狸仪式开始前相比,感觉台子所在的位置不同了,但是要这么说的话,圆桌也好大家的椅子也好,看起来都比最初时要凌乱一些。
不过……桌子上自动笔记板动个不停,椅子里则坐着人,即便位置有小小的偏移,也完全不足为奇。
但是……承载着那箱子的台子不可能移动分毫啊。苇子无法触到,父亲和舅父们也不可能去碰它,当然巌也是。
由于离开了封箱小刀,那箱子在举行狐狸狗仪式的期间,在深沉的黑暗中,配合着自动笔记板的运动在台子上翩翩起舞……如此情景竟清晰地浮现在了巌的脑海中。
“那个箱子——”
正想指出这个让人惊骇的事实时,父亲从椅中站了起来。他一边向苇子走近,一边用关切的口吻道:“不要紧吧?现在我来给你解开绳子让你……”
“岩男先生!请等一下。”
慌张的敏之立刻奔到父亲身旁。
“还是让捆绳的人来解绳比较好吧。”说着,他伸手招呼彻太郎。看来即便到了这时候,舅父仍在疑心苇子使诈。
“还捆得好好的呢。”
转到椅子背后的彻太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即便如此他还要吹毛求疵:“不过,绳子有一点松啊。”
父亲随即开口道:“最后要送走狐狗狸大仙的时候,好像很不顺利,所以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几下吧。”
“这个嘛,好吧……”
“不光是两只手,连两条腿都被绑在椅子上。脱开绳子去操纵那块板是绝对办不到的。”
听着父亲和彻太郎的对话,始终日不转睛地观察苇子的敏之道:“提问时的声音确实是从这边传来的。”
“喂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彻太郎正在解两腿上的绳子,闻言忍不住抗议起来。然而,敏之仍旧死死地盯住苇子:“而且,在那块板动起来的时候,我用右手在板的上面和周围探摸过……”
“啊……那个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肯定是……”
看来彻太郎是以为有某种不明之物现身晃动了自动笔记板。不过,或许是承认后觉得有些难为情吧,他又道:“啊,不是……说起来,我是感觉你在边上搞什么动作。然、然后呢?”
“什么也没有……”
“……”
“板的周围没有任何东西。触碰板的人只有我和你……川村君两个人。”
“可能是在我俩之间……”
“岩男先生、还有巌儿——你们感觉到有人从椅子前后穿过吗?”
“没有。”父亲回答的同时,巌也点了点头。
“更何况她还被绑在椅子上……”
敏之进一步细细打量着苇子,忽然又走回到圆桌旁。
“瞻仰一下狐狗狸大仙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谕示吧。”
他从彻太郎座位旁的台子上拿起藁斗纸,往这边亮了亮。
所有人都围拢到圆桌边后,敏之将藁半纸呈扇形展开,以便让众人看清纸上记载的狐向狸大仙的回答。
“这是什么呀?”彻太郎不觉惊呼。纸面上由铅笔描画出的线条如蚯蚓一般歪歪扭扭。
“平假名?”
敏之大致确认了全部文字,边作着判断边偷眼看苇子,只见苇子点了点头。
“唔……是平假名啊……嗯,要看也是能看懂的嘛。”
“我会复述提问内容,把问题所对应的藁半纸从‘一’开始按顺序摆到桌上,由大家来一一讨论上面的文字,你们觉得如何?”
“这样做比较容易懂,挺不错不是吗?”
父亲赞同敏之的方案,于是就像考完试对答案一般,讨论工作开始了。结果如下:
敏之问:狐狗狸大仙,请昭示到访的印迹。
苇子回答:いる——在。
敏之问:苇子是什么人?
苇子回答:ほか——其他。
敏之问:苇子从哪里来?
苇子回答:そと——外。
敏之问:苇子该往哪里去?
苇子回答:なか——内。
敏之问:苇子在猪丸家宅院的背后干什么?
苇子回答:そと、でて、くぅ——外、出、来。(独独这页纸上记载了很多文字,无法辨识。唯有这几个字勉强能看明白。)
敏之问:苇子今后该怎么办?
苇子回答:ぃゐ——在。
敏之问:猪丸家的生意就这样没敏之问题吗?
苇子回答:まま——就这样。
敏之问:猪丸家应该把生意范围拓得更宽吗?
苇子回答:なぃ—一非。
敏之问:为了猪丸家生意的发展,该不该把目光投向新领域呢?
苇子回答:なぃ——非。
敏之问:岩男先生的继承人会是谁呀?
苇子回答:む——WU。
敏之问:猪丸岩男先生的前妻好子为何会死在这个房间?
苇子回答:はこ——箱子。
敏之问:猪丸岩男先生的续弦由子为何会死在这个房间?
苇子回答:はこ——箱子。
敏之问:两人的死与赤箱有关?
苇子回答:ぁる——有。
敏之问:这房间日后会不会再出现死者?
苇子回答:ぁる——有。
敏之问:所谓“赤箱”究竟为何?
苇子回答:じゅ——咒。
敏之问:赤箱里放着什么?
苇子回答:し——死。
敏之问:把赤箱处理掉也没敏之问题吗?
苇子回答:なぃ——非。
敏之问:由苇子来接手赤箱如何?
苇子回答:な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