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刚才说起的是不是佐海山的鸟居岭?”
那男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富山的卖药商。不过,虽说做的是担货奔波的买卖,倒长着一张肤白面长的脸蛋,姿容有点演员的味道,想必颇受女性顾客的欢迎吧。
这位俊男摆出和蔼的笑脸,看看美枝又看看富子,携柳条箱一起向她俩走近。
“别误会,我绝没有偷听你们说话的意思。只是忽地一下就钻我耳朵里来啦。”
在这种时候,先答理对方的人总是富子。
“是。前天我们在植松村住了一晚。然后昨天虽然不是一道,但都各自越过山岭,进了这个村。”
“咱也是。每个月我会去一次那个村做生意,第二天在这边村子的熟人家过夜。一般总是在次日早晨,参拜这个神社,然后去杉造村,这也算是我的行商路线吧——今早我在熟人家耽搁了一点时间。结果出门迟了。”
男人提到的杉造村,据说是霜松村以南的一个村落。
“我们是头一次来这个村。”
“看起来就是呢。你们出来做生意,也还没多久对吧?”
男人的话,让之前亲切和气的富子突然换上一副警觉面孔。
“在我们村,代代都是女子出外做消毒丸生意。所以,我们也在师傅座下各自做了修习积累。压根就不是生手,不会连左跟右都分不清楚。”
她们有个传统,年轻时拜人有多年丰富经验的人门下,一起跋涉四方,同时学习各项技能。如今已独立行商的她俩,最初也是如此。
被特别提醒的一点是“不可在留宿人家当客人”。一旦这么做,会被人嫌恶说“我们不需要客人”,以后就无法再借宿了。由此,她们学会了即使人家没说话,也先来帮忙干活这一招。有婴儿的就来哄孩子,如果是晚餐时间就做做饭、摆摆盘碟、收拾个碗筷,要是没事做就扫个地什么的。一旦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下次再去时,对方就会主动上前唤一声“今晚住我家就行了”。抑或像这次的美枝,自然而然就博取了人家的欢心,得以拥有邻村的顾客。
不过,师傅传下来的只是生意手法和行商者心得之类,客源终究需要靠自己开拓。绝大多数情况下,即便在母女间也是如此。因此,第一次只身外出行商,而且是在初来乍到之地做生意,她俩身上那份稚嫩,被目光敏锐的男人觉察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小姐们如此出色地开始独立谋生。”
“嗯。生意之外的时间里,我俩总在一起。”
生意上的势力范围固然存在,但除此之外,互帮互助也是理所应当。这不光是为人身安全,也是因为相比单个人,多人一起活动在各方面都要便利些。比如,进客栈时就可以合住一个房间节省经费。
“这下胆子可就壮啦。”
“那是自然——怎么样,阿美,我们这就上路吧?”
“喂喂,突然就要走,这是怎么啦?”
“没怎么。”
也是因为她俩年纪还轻,两人共同行动所起到的最大效果,恐怕还是在安全防范方面。就比如现在,美枝没看出什么,富子却在疑心这个男人。
“我又不会把你们抓来吃了,用不着这么害怕嘛。”
“我们一点儿也没害怕。你别看阿美这样,大声叫起来的话在咱村也是最响亮的。至于我嘛,脚程飞快,一会儿就能跑到派出所警察那儿——”
“别说啦。真是服了你了……”
换个角度看,这男人有着勾搭女性的容貌和谈吐。所以,富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还是别太答理他为好吧。
事实上,以贩卖消毒丸为生的女性之间,存在这样一些苛刻的成规:旅途中不得化妆;不许与男人行淫;禁止谈情说爱。如有违背,不光本人要课以罚金,或不能再做生意,还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相当重的制裁,譬如一家被全村人孤立等。
“我压根就没想对你们怎么着呀。”男人一脸困窘,拼命否认后又道,“好吧,我想说的是,至今我翻过好几次岭,一次都没在三叉岳上看到什么房子——”
所谓三叉岳,看来就是指能从佐海山鸟居岭望见的对面那座山。
“而且——”
“所以说嘛,是山崩发生后,以前被树木掩住的房子就一下子现身了呀。要是你在听我们说话,总该明白这个吧。”
“你真是急性子,这可不好。”男人苦笑道,但察觉富子在向自己瞪眼时,马上又于咳一声,“三叉岳山崩后的景象,昨天我也见着了。不过呢,我想说的是,哪儿都没瞧见那样的房子。哎呀,你等我说完嘛!”
男人抬起一只手,制止住像是要反驳自己的富子。
“顺便说一句,不单是‘天狗之座’,连另一棵松树我也必定会去参拜。可不是吗?被比作鸟居的两棵松树,只去祭拜其中的一棵,怎么想都不是好事,你们不觉得吗?恩惠肯定也会减半呢。”
“这么说,对面山上没有那样的房子?”富子对男人的后半段话不予理会。
“因为发生了山崩,确实有两处树木脱落了,但也仅此而已。”
“我说——”美枝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叔大约是什么时候过的岭?”
“昨天从那边村子出来得有点晚啦。到山顶大概都一点多了吧。不过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参拜了那两棵松树。所以三叉岳的样子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阿富过岭的一小时后呢。”
换言之,昨日清晨七时许,三叉岳上什么都没有;而十二点左右竟冒出一幢奇妙的房子,一小时后又告消失。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所以……”
“看起来是呢。”
男人没有否定富子的话,脸上浮出正在盘算什么似的表情。这让美枝感到了难以遏制的恐惧,恐惧化为开篇那句“房子自个儿动了……”的话显现出来,结果和沉下脸来的富子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那玩意儿也许——”默默地听了一会儿两人对话,男人嘴里说出这么一句,“是迷所啊。”
富子再度向男人投去疑惑的眼神。不过,其中似乎半含着问询之意,似已心领神会的男人续道:“所谓迷所,是东北远野地区传说中的屋宅。”
“老故事吗?”富子的口吻似乎略含泄气之感。
“有个村民在山间迷路,不久发现了一幢宅子。那宅子很气派,有扇黑色的大门,怎么都没法想象会建在山里。从门口朝里一看,只见院子里开着红白色的花,鸡在嬉戏,还有牛棚和马厩。然而,不知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美枝知道,富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战战兢兢地一进屋就发现摆着好几个朱色或黑色的碗,架在火盆上的铁壶里沸水翻滚。然而,终究是空无一人,周围一片寂静。莫非是山男(山中男妖)的家……突然害怕起来的村民慌忙逃出,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子。”
尽管觉出富子暗自舒了口气,美枝却想听故事的后续了。
“从那屋子逃出来的时候,村民拿走了一个碗。不可思议的是,用它来量米,不管过多久米缸都不会空。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啦。”
“挺不错的宅子嘛。”完全恢复常态的富子说起了俏皮话。
“是啊。还有这样的传说,一个心无贪念的女子回来时什么也没拿,结果就在从山上流往村子的河里忽忽悠悠漂来一个碗,直漂到那女子的家。”
“好体贴的宅子啊。”
“怎么说呢,迷所可能只流传于远野地区,不过你就把看到的那个想成类似的屋宅,不也挺好吗?”
富子终于恢复了笑颜。
“虽然我只是瞧见而已,但也会得到一点点恩惠吧。你说是吧,阿美。”
美枝点点头,而男人脸上现出的“好悬好悬”的表情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一不留神被误以为是对年轻姑娘图谋不轨的坏蛋,又被富子闹腾了一通,想必现在他是松了口气。
然而——
“那不是迷所。”
稍远处的巨杉根下,一个也和他们三人一样在休憩的男人,突然站起身,转眼就向这边靠来:“你看到的是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