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二十分钟后到达了警察局。这是一栋饱经沧桑的四层建筑,墙面上到处都是被染色的痕迹。
佳也子走进了调查室,开始接受向井警官的询问。向井根据医院周围没有犯人足迹的情况,反复地主张佳也子就是犯人的论断,逼迫着佳也子自首。佳也子开始仍然否定着,也慢慢地觉得气力不足起来。
——是我杀害了香坂典子,然后又把这件事彻底忘掉了吗?
这种想法越来越挥之不去了,唯一还在心里支持她的,就剩下秋穗“午后就会到达”的承诺了。“在这之前无论如何都给我挺住了,绝对不能自暴自弃”一一这样的话语一直在支持着她。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年轻的刑警推门进来。
“警部,有麻烦了。密室收藏家登场了,说是要会见嫌疑人。”
“一一密室收藏家啊?”向井脸一歪。
“不是在讲笑话和传说吧?这号人物还真的存在啊——真受不了,让他过来吧。”
“一一密室收藏家是何许人啊?”佳也子胆怯地问道。
“这是在警察内部流传的人物,一个像是外行侦探的奇怪家伙。他非常喜欢密室杀人事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反正一出事儿现场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可能跟警方高层有联系吧,大概是为了搜查,跟搜查总部有通过气。”
“刑警们都没见过这个人吗?”
“从来没有,这还是头一遭。所以刚才还吃惊了一下,原来真的有这号人物啊。我之前一直都以为就是警署内部的笑话或者传说什么的。”
“所以也不知道本名咯?”
“奇怪的男人,问了也不说自己的名字。就只说让大家称呼他为密室收藏家。”
两声敲门声响起,门开了。在年轻刑警的带领下,三十岁左右的瘦高男人走了进来。脚底发出猫一般的足音,滑行一般地移动到了旁边。
五官端正的面庞之上,有着一双清澈而又犀利的细长眼睛。他一身黑色毛衣配着茶色长裤的打扮,左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
“此番无礼的造访,还请诸位见谅。”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地低下了头,突然给人一种脱离尘世的感觉。
“不,为了满足你的要求,也只能把你请来了。”向井隐去了心中的不爽,回应道。“不过这回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你出马了,因为这次根本就不是密室。”
“可是在下认为这就是密室。根据警察的看法,在这里的笹野佳也子被当作是犯人,但在下认为她是清白的。那么,若她是无辜的,而这没有留下犯人足迹的现场,不正是密室的最好证明吗?”
“我说你啊,总是说着什么密室密室的,没有道理也要搞出什么密室才好吗?现场周围被雪封住,到处都没有犯人出入的痕迹——所以按照普遍的看法,和被害者一起居住的人才有可能是凶手,不是吗?为难自己去想什么密室的根本没有必要!”
“然而,如果考虑佳也子作为犯人的话,她的行为不就不合常理了吗?因为没有犯人的足迹,所以最后必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一一这种事情是一目了然的一一为什么不花功夫伪装一下足迹呢?再者说了,如果她是犯人的话,犯罪之后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为什么不马上离开案发现场呢?把她当作是犯人的警方,对于在犯罪后仍然在现场待了一个晚上这件事情莫非有一个比较好的解释吗?”
被反将了一军啊。向井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一一确实,在犯罪之后,她还留在现场待了整整一晚上;这点确实很奇怪。不过呢,犯罪时间是下午七点,这个时间段去乡下找投宿的地方肯定很不自然,搭计程车的话肯定会被记下面孔的吧,若要在户外过一晚上又实在太冷一一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留在现场呆一晚上这个合理的选项了吧。”
“原来如此,所言在理。然而,在下不明白的事情还有一桩。今天早上,警察之所以会前往现场,是因为接到了通报香坂典子被杀害的匿名电话吧?那么这个通报到底是何许人所为呢?”
“那是……”
“如果这就是一件通常的案子的话,第三者路过现场从而发现尸体,然后向警察通报一一这么考虑是很正常的。然而这次的案子,现场周围不都是雪吗?犯人的足迹不曾见,同样,偶然路过现场而发现尸体的第三者的足迹不也没有吗?所以匿名的通拫者到底是如何得知整个案件呢?”
向井双眉紧锁,陷入了沉默。
“了解整件事情的只剩下犯人了。所以,只能认为匿名通报者正是犯人本身。犯人是佳也子之外的人物,而他把罪名栽赃给了佳也子。”
“可是……可是能够说明雪地上没有犯人足迹的手法吗?如果不能解释这样的事情,就不得不继续考虑佳也子是犯人的可能性。你能说明得了吗?”
“现在还不行。所以,需要向佳也子详细地询问。可以吗?”
“……没有办法。随你的便吧。”向井不痛快地答应了。
在密室收藏家接下来的问话过程中,佳也子从元旦傍晚在森林中意图用安眠药自杀的事情开始说。他有时候会用平稳的语调追问上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随着对话的进行,佳也子的不安感渐渐地消失了,这个男人似乎有种让人心安的本领。虽然还是有点在意,不过一直到自己自杀的理由为止统统都说了。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明一下没有犯人足迹的原因了吗?”佳也子说完话后,向井嘲笑似的向密室收藏家发难道。
“倒也不是不能说明。”密室收藏家一边微笑一边回答道。
“嚯,好像很有意思嘛,看来一定要认真听一下呐。”向井假惺惺地说道。
“在此之前,昨天午后五点被害者因去附近的超市购买奶而来回的相关鞋印照片,可否让在下过目一下?”
向井向年轻的刑警下达了指示,从鉴识科调出了照片。密室收藏家接过了照片,像是鉴赏艺术品一般地仔细端详着。
“原来如此,出门的鞋印和回家的并没有重叠在一块儿。”
“于是呢?”
“不过是有趣的线索罢了。那么残留的足迹一直延伸到什么地方呢?”
“一直延伸到现场大门正对面的两车道为止,在此之前的鞋印并没有被来往的车辆抹消掉。”
“被害者的靴子和鞋印是完全对应无误的吗?”
“是对应上的,完全一致。”
“从鞋印上来看,整个鞋底的模样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没有破损的迹象,感觉上应该是新买的靴子。旧靴子的话,随着磨损程度的不同,靴底的痕迹应该是更有特征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单从鞋印就足以分辨出是哪双靴子的痕迹。然而这样的分辨对于新靴子就失效了,就算鞋印是完全一致的,现场的一样有可能是穿着和被害者同一种类的别的靴子留下的痕迹,无法被限定在被害者靴子之上。”
“的确,如你所言被害者的靴子是新买的。足迹是凶手留下的,换句话说,凶手准备了和被害者相同种类的靴子,踏着被害者留下的鞋印进出现场,你是想说这个吧?但这是不可能的。踏上旧脚印的话,无论如何留意都一定会留下二重踩踏的痕迹,但是现场留下的脚印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迹象。”
密室收藏家微微一笑。
“不,我完全不是在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那么,又是在考虑什么?”
“首先需要确定的是——佳也子昨夜入睡的医院和今天早晨醒来身在的医院,有没有可能不是同一家。”
“昨夜入睡和今天醒来,不是同一家医院?”
“对,到了另一家医院了。我们把佳也子昨夜入睡的医院称为A,而把醒来身在的医院称为B好了。犯人有可能在佳也子入睡后,将她同尸体一齐从医院A运到医院B中,而后离去。如此一来,今天早晨看到的,并不是昨天下午五点被害者来回超市购买牛奶而留下的足迹,而是犯人搬运佳也子和尸体并离去所留下的足迹。另外,为了让两个地点看上去像同一处,医院的周围也不能有除了被害者来回超市以外的其他鞋印的干扰。
“既然仔细观察了鞋印,并没有发现来回的两行鞋印有重叠之处,那么,认为是外出的鞋印其实是回家的,回家的鞋印反而是外出,这样想也并不奇怪。被害者出门购物的鞋印其实是从现场离开的,而购物回家的鞋印则是前来现场的,具体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被害者的靴子是新品,现场的鞋印并没有留下特征,那么猜想犯人穿着同一款型的靴子,也是很自然的。”
“你是真心地这么认为吗?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要找另一家外表完全一样的医院,这也太荒唐了。”
“不需要在外表上做到完全一样。昨天一整天佳也子里都没有离开病房里一步,能完全一样当然好,不过只要做到病房是完全一样也行,这并不困难。”
“你的说法依然是没道理的。进出现场的鞋印都仅只有一行,所以如果这是犯人所留下的话,那么他只能前往现场一次。但是按你所言,犯人需要把佳也子和尸体都运进现场,那么结果就是犯人一次性地搬运了两人。到底要多大的怪力才能做到这点呢?同时抱着两个女性成年人这种事情,应该是没可能的。”
听闻此言,密室收藏家微笑着低下了头。
“如君所言,此说法颇为荒谬。”
“所以,还有什么靠谱一点的说法吗?”
“那么这样又如何呢?早上你与佳也子发现尸体的同时,犯人其实仍然隐藏在医院里的某处。现场既然又做病房又当卧室,故而用于隐藏的空间应该是有的吧?然后等搜査班到来现场后,凶手想办法混入刑警中,继而离开现场。”
向井摇了摇头。
“这也没戏。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么搜查员在途中会凭空多出一人。是我在搜查班从警车里走出的时候认真观察了一下,从警车里下来的人数并没有增加。”
“那么这么说吧。所谓的现场雪地上只有下午五点被害者留下的足迹一一真的是这样吗?难道阁下就不曾察觉有其他的东西存在么?”
“其他的东西?”
“比方说,今天早上,接到匿名通报后来到现场的刑警的足迹。”
“一一你到底想说啥?”
“犯人在昨夜,垫着脚尖走进现场,行凶后又立刻转身离去。然后今天早上,接到通报的他,就自然地踩踏着昨夜垫着脚尖的鞋印进入现场,这样就说得通了吧?垫着脚的鞋印,相比正常的鞋印要小一些,所以被覆盖而消失也是在情在理的吧。”
向井往密室收藏家的方向瞪了一眼。
“一一所以依您的意思,我才是真犯人咯,嗯?”
“这也不过是一种对于犯人足迹消失的解释罢了,请只作为参考之用。”
“不在场证明我还真有,昨晚七点的时候我还在警署里忙着整理书刊呢,一起干活的同事也可以作证。”
“那实在是太失礼了。”
密室收藏家遂低头致歉。向井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总而言之,我不是犯人的话,你还能有什么新的解释么?”
“如此一来的话一一”
密室收藏家刚要开口,两声敲门声响起,年轻的刑警探进头来。
“警部,有一位名叫三泽秋穗的女士要求和嫌疑人会面。说是嫌疑人的亲友。”
秋穗当真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佳也子不禁心头一热。
“亲友?叫她过来。”
一分钟后,秋穗走进了调查室。
“佳也子,还好吗?”
“秋穗一一”
“有被欺负了吗,没有遇到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嗯,我没事的。”
秋穗回身扫了一眼室内,目光最后死死盯在向井和密室收藏家的身上。
“怀疑秋穗的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么?佳也子会杀人吗!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向井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密室收藏家却一步向前。“阁下所言甚是,佳也子女士确非犯人。”
“你又是什么人啊?”秋穗依然愤愤地说道。
“在下不过是无名之辈。”
“佳也子不是犯人的话,那你来说,犯人到底是谁?”
“犯人正是阁下,三泽秋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