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视厅的调查室里,我又见到了立石警部。在警视厅的环境里,他显得格外的有权威感,冷峻的目光能让心虚的人发抖。他用和眼神一样冰冷的语气对我说:“如果你觉得需要律师的话,可以要他到场。”
“为什么?我不需要什么律师,你们这不是把我当犯人了嘛。”我有些生气地问他,既是在生警察的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一点也想不出警察为什么会揪住我不放。
“这是法律规定,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权利。法律规定你可以行使沉默权,你也可以请律师到场。如果你放弃这些权利,你应该知道你所说的一切将来都可能在法庭上成为反对你的证据。”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认识山下美希子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呢?”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大吃了一惊,为什么他会提到美希子的名字呢?“我们是大学同学,没有什么其它关系。刑警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山下美希子是深田的前女友,一年多以前自杀身亡了。我们在调查深田的案子时查到了这件事。根据山下美希子的朋友的说法,你一直在暗恋着她。”
“这是谁在胡说?根本没有的事。”我生气地说,已经分辨不清是真的还是演戏。
“这是山下美希子自己说的。她对朋友说,能够感觉到你是在爱着她,女人对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她告诉朋友大概也有炫耀的意思,不过她说你默默注视的目光让她很感动。”
美希子真的这么说过吗?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还会被深田那个卑鄙的家伙蒙蔽住双眼呢。如果选择了我,至少她现在还会活着。
“你因为山下美希子的死怀恨着深田吧,所以杀了他。”
我曾经在脑海中无数遍地演习过我的完全犯罪计划,可从来没有想过现在这种场面,我一下子懵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刑警先生,深田死的时候我在御岳山啊,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呢?”
“能够证明那个时间你在御岳山的只有你自己拍的照片。可是,那些照片是有问题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照片有什么问题?”
“那些照片不是在今年5月7日拍的吧,其实是在去年拍的。”
“你说什么,照片上不是有日期吗?”
“照片上的日期可以自己调整。山下美希子是一年多以前去世的,你那时就决定要杀死深田了吧,所以事先在照片上做好了手脚。你真是有耐心啊,等了足足一年。”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那回事儿。”我生气地说。
立石没有回答我,拿起放在桌子边的一个大纸袋,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照片。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这是你拍的神社正门的照片,这张是我们在一天的同一时刻在相同地点拍的。”他把另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两张照片几乎完全一样,除了我拍的那张在下方有那对殉情的男女。
“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我不自觉地问。
“你没有发现吗?”我突然讨厌起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声音了,“是树啊。”
我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棵神树上,可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如果是说树上挂的祈愿签有不同的地方,那也是正常的,毕竟两张照片是在不同的日子拍的。
“是这棵树。”立石用手指指着鸟居旁的另一棵树,那是一棵新植的树,显得还有些稚弱。“两张照片上的树是不同的。”
我看出来了。我的照片上,那棵树刚到鸟居的一半高一些,另一张照片上,它的树梢已经碰到了鸟居下面那根横梁。如果站在鸟居前看,可能不会发现这种差异,可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了。
“一年的时间里,树长高了这些,你没有注意到吧。”
我曾经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寻找是否会有和照片不同的地方,甚至还抬头看树上是不是有明显的新鸟巢。可我根本没想到树会长高这件事。
我沉默了几秒,开口说:“这可能是拍摄时有风,因为风的大小,使树的高度有些许差别。警察先生并不能保证拍照时的风速和我那天一样吧。”
“的确你说的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另一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他把我的那张照片又推近我一些。
还有什么问题呢?我困惑地看着那张照片,难道是那对殉情的男女吗?可是我记得办案的刑警提过那两个人的衣着服饰完全和照片上一样,这是个幸运的巧合。
“你的照片里拍到了这对男女,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不走运了。”他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出有挖苦的成分,“照片上他们的衣着服饰和尸体完全一样,这并不是巧合。那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回到过去的幸福时光中去,希望能永远活在自己留恋的那个时刻。自杀的人常常会有不寻常的想法,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同树会长高一样,时间是不可能停留的。”
他指着照片上的女子说:“这位女士一个月前曾经自杀过,被家人及时发现才救了过来。当时她用刀割开了脖子上的血管,流了不少血。一般女性不会用那种方式自杀,所以她的家人怀疑是男方下的手,也就是强迫情死。虽然那次被救了过来,但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把头发放下来,遮掩住伤疤。这就是女性的爱美之心啊。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头发也是放下来的。另外,旅馆的服务员也证实,来投宿时她的头发没有束在脑后。和情人在游览御岳山时,她却反而不顾他人的眼光,把头发束起来,露出丑陋的伤疤,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拍这张照片时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伤疤,因为还没有那个东西。”
我没有说话,我是不是该找律师了呢,不过现在还不到投降的时候吧。
他又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央是一辆汽车,看上去很象我的车。不对,那就是我的车,因为能看到车牌。
“这是在国道靠近沼津的地方拍下的。最近几个月那个路口发生了多起交通事故,都是因为超速引起的,所以在那儿安装了自动测速装置。那个地方离御岳山大约还有五十公里远,拍摄时间是5月7日下午五点二十七分。”他又指给我看照片下方电脑打印的时间。
我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因为我正在拼命地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我在暮色中赶路时,路旁的树林里是否闪过异样的闪光呢?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我全身心都充斥着紧张和兴奋,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环境。当我意识到御岳山就在前方时,脚下不知不觉地踩下了油门。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当时我在东京啊。”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而这个陌生的声音竟然是发自我的口中。
“你故意使用时间错误的照片,想造成案发时不在东京的假象。可是你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你当时在东京。”他又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包纸巾,我困惑地看着他。
“这是你在5月8日那天给川岛刑警的。你仔细看这里。”他把袋子翻过来,我看到纸巾包装袋外印着那家店的店名、地址、电话,还有开张的日期。
“这是你在路上拿到的吧。如果只是把宣传单塞给别人,大多数人都会顺手就扔掉的。如果是纸巾一类能使用的东西,那么基本上都会接受,商家就是抓住了这个心理,把广告印在这上面。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会仔细看背面呢,这也是个问题啊。”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说,“这个有什么不对?”
“因为这个只派发了一天而已,就是5月7日开业的那天。当天晚上,那家店就因为两个暴力团分赃不均被砸了,直到现在还在停业。这个案子还在暴力团对策课的人手里。那家店就在案发现场附近。你如果是在御岳山,那又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呢?”
我没有回答。
“而能证明深田被害时你就在现场的最好证据也是你自己提供的。”
“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我的完全犯罪计划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崩溃的呢?
“你告诉川岛,星期天的棒球赛中西会首发上场的。中西在那场比赛确实是首发,可那是在比赛开始前,刚刚在休息室里决定的。在那之前,就连中西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首发。大家都以为会是松村首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努力地想着,可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深田在遇害前接了一个电话,那是他的情人打来的,想问他当天晚上会不会去店里。她说深田接电话时身边有人,因为他们约好如果说话不方便的话,就使用暗语。同意见面就是首发,暂时不能见面就是替补。那天深田说了中西首发的话,你就是在那里听到的吧,无意中记住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啊,竟然用棒球作为和女人的暗语。我的完全犯罪计划没有料到会碰到一个怪人。
“天衣无缝的完全犯罪是不可能的。”我听见立石这么对我说。
是啊,完全犯罪实在太难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已经不想再尝试了。虽然他说我在一年前就特意准备了那些照片不是事实,可辩解那个丝毫不能改变我的处境。
我疲倦地转头看向窗外,在落日余晖里依稀看见了美希子婀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