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津象往常一样去公司参加每天的晨会。一进公司大门,他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出什么事了吗?”他问接待员。
接待员的眼泪也快流下来了。警察来了,他们刚刚以杀人罪逮捕了本山。
小津有些吃惊,警察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呢?虽然他故意留下了线索,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本山啊。现在的警察真够厉害的呀。
他走进办公室。同事们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几个警察模样的人搜查本山的办公桌。
小津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失去了兴趣。他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到茶水间里点上一支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有人突然在他身后说。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虽然小津和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可第一眼也没看出他是干什么的。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高个子,穿着浅色的风衣,风衣里虽然穿着正式的西服,领带却松松地挂在脖子上。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那人很客气地问道。
“洗手间在那边。”小津指给他看。
他没有走,“谢谢。你是这家公司的人吗?”
“是的。请问您是?”小津职业性地问。
“啊,我是警察,”他从口袋里掏出黑色封面的证件,“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高木。”
小津又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象是警察。线条柔和的脸庞还算英俊,如果眼神锐利些的话,倒是有些象惯于理性思考的学者。可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却使他更象大学里那种年届三十、能力平平却也人畜无害的平凡学人,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小津还以为他大概是外面来的客户。
“发生了可怕的事,大家都被吓到了吧。”高木和颜悦色地说。
“是啊。谁能想到本山会干杀人的事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津随口问道,暗自揣测这个警察想干什么。
“大概是两人发生了冲突,一时冲动杀了人。你是他的同事吗?”他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小津。
“啊,是,我是营业一课的小津。”小津微微鞠躬致意,递上自己的名片,对方也客气地还礼。
“太好了。我正想找个熟悉本山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不过,我们并不是很熟的同事。”小津赶忙说,他可不想和警察沾上边。
“你们不是同一课的吗?不用紧张,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本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脾气暴躁吗?”高木语气温和地问道。
“这个嘛,算不上是个暴躁的人。”小津不想说本山的坏话,那样做没有意义,只要照实说就可以了。当然本山抢了自己位置的事是绝对不能说的。
“我想也是,看上去并不是个很暴力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一时昏了头了吧,才会干那种蠢事。他太太真是太可怜了,以后在人前会抬不起头的。他那么干之前该想想自己的家人啊。”
“那位太太不是更可怜吗?她可是丢了性命了。”小津不以为然地说。
“那倒也是。总之杀人绝对是愚蠢的行为,最终只能是害人害己。”高木赞同地点了点头,“请问,你认识山村太太吗?”
“不认识。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本山会杀了她?”小津故意这么问。
“是本山的情人啊。所以我才说,本山太太会抬不起头的。她的丈夫杀了人,还是瞒着自己的外遇对象。别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她呢?真可怜啊。”
“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本山的呢?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有外遇的事啊。”小津忍不住问道。
“有目击者看到本山离开案发现场。他从公寓里逃走时,被邻居太太看到了。他以前去那幢公寓推销过保险,那位太太还有印象。那位太太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很注意外面的动静呢。有这样的人存在,对邻居来说还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幸事。”高木的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原来是这样。本山就是在推销保险的时候和山村搭上的吧。
“他真是太慌张了,竟然把自己的打火机丢在了现场,真是罪证确凿啊,检察官会非常满意的。这样沉不住气还是不要杀人的好。”高木感叹地说。
小津没说话。太好了,一切都和他的计划相符,没有任何纰漏,他真是太幸运了。折磨了他一晚上的无形重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可以喝杯水吗?突然有点口渴了。”高木笑嘻嘻地对他说。
“对不起,忘了给你倒水,咖啡可以吗?”小津说着,伸手去拿客人用的杯子。
“可以,谢谢。”高木神情自若地回答,一点没有要伸手接过杯子的意思。小津只好拿着杯子去倒咖啡。
“其实,对于本山是不是凶手这件事,我还有一点点疑惑。你的同事也可能是无辜的啊。”高木的声音突然又在身后响了起来。
“什么?你不是说罪证确凿吗?”小津惊愕地转头看着他。
“如果本山是真凶的话,现场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
“无法解释的……?”小津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本山把自己的打火机都丢在了现场,可见他当时完全慌了手脚。可是,那样慌张的人却做了一件非常冷静的事,”高木微笑了一下,“他擦掉了门铃上的指纹。一个在犯罪现场到处留下了自己指纹的凶手,却记得擦干净门铃,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做的犯人呢。当心,咖啡满出来了。”
小津慌忙放下咖啡壶,咖啡已经流到了桌子上。他拿起抹布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心中为自己的疏忽悔恨不已。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衣服没弄脏吧,咖啡渍很难洗啊,我的一套西服就是这样毁掉的。”高木说着,若无其事地拿过了杯子,“据本山讲,他到那里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他还以为是死者特意为他开的门,一点也没怀疑地径直走了进去。他根本没碰过门铃,也就没有必要去擦它了。当然他可能是在说谎,不过,如果设想有人在本山到之前杀死了被害人,并且擦掉了门铃上的指纹,随后到来的本山结果成了替罪羊,这样解释的话也完全合乎逻辑吧。”
“如果不是本山,凶手会是谁呢?”小津勉强开口道,手里还抓着抹布。
“你好像已经认定凶手一定是本山了。”高木微笑着说,不等小津开口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现场的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迹象表明凶手是强行进入公寓的。”
“那么说,凶手是有公寓钥匙的人吧。”小津说道。至少警察还没有理由怀疑到自己头上。
高木摇了摇头,“你忘了门铃的事了。如果凶手自己有公寓的钥匙,他就用不着按门铃,那样的话,也就没必要在意门铃了。所以,合乎逻辑的解释应该是他按过门铃,而死者开门让他进去了。这样的话,凶手很可能是熟人,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
“可是,死者不可能随便让不认识的人进去吧。”小津焦躁起来。谈话好像开始向危险的方向转变了。
“不是完全不可能啊。公寓里不是常有来推销东西的人吗?象推销化妆品、日用品什么的,推销员是无孔不入的。对了,保险业务员也常常上门推销啊,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种事情……”小津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凶手很可能冒充推销员进入了房间。不过,死者公寓里并没有丢失任何财物,也没有性犯罪的迹象。如果是陌生人作案的话,杀人动机让人费解啊。对不起,请把糖递给我。”
小津下意识地抓过旁边的糖罐递过去,心里却在想高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那所公寓里的确有人见到过一个奇怪的男人,就在山村死亡前后。据说那是个陌生的男人,看到他的那位太太觉得他很可疑。”高木漫不经心地说。
小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手臂僵住了。他最担心的事难道还是发生了吗?
“当心,”高木从他手里接过了糖罐,“弄洒了就麻烦了呀。你不舒服吗?好像脸色不太好。”
“不,那个,只是有些累了。”小津慌忙回答,“那个人也许是来拜访某一家的客人吧。”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昨天大楼里的住户都没有客人来访。”高木微笑着看着他。
“那位太太真的见到了陌生男人吗?也许是她弄错了吧。”小津好不容易想出话来,“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呢?”
不知为什么,高木的笑容变得好像有些古怪,“这个嘛,那位太太没看清啊。她的近视眼镜恰好在前一天打碎了。她的近视很深,没有眼镜的话,一米开外的人脸就像抽象画一样只有奇怪的形状。这真是太不巧了。”
我真是太幸运了,小津想,手臂的麻痹感突然奇迹般地消失了。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眯着眼睛看他的样子,的确是一副对不准焦距的模样。
“不过,我相信那位太太没有弄错,因为电梯里的监视器也拍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监视器!小津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他怎么会把这个玩意忘了呢,那个东西一定把他拍了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那个奇怪的男人在电梯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犹豫什么。后来,他坐电梯上了五楼,可是最终却没有再坐电梯下来,选择了走楼梯,这不是有些不寻常吗?”高木不动声色地说。
小津觉得嗓子里冒出来一股苦涩的味道,“那么,你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高木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容,“很遗憾,监视器没有拍到那个男人的脸。他走进电梯时用手捂着脸,并且一直低着头,看来是个非常小心的人。”
小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压根把电梯里有监视器的事忘了,却在无意中躲过了镜头。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幸运的人吗?他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心脏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关于那个男人,我们特地询问了另一个证人,就是街对面的水果店老板。他好像对外面一直很注意的样子,我们希望他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结果他说……啊,不对。”
“什,什么?”刚刚感觉好些的心脏又疼了起来,小津暗自哀叹,看来今天自己大概会死于心脏病发作。
“这个不是糖,好像是盐啊。”高木把罐子递给他,“你弄错了。看来你真的很累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
小津木然地接过罐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不想再开口了。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还是要多加小心啊。对了,我说到哪里了?”高木微笑着说。小津突然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最可恶的一张笑脸。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水果店老板。”
“啊,对。可惜水果店老板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唯一想起来的是昨天有个中学生偷了他店里的水果。他足足发了十五分钟的牢骚,还说要投诉警方治安不力,真是受不了啊。”
受不了的人是我啊,小津在心里愤愤地想。心脏还有些隐隐作痛,高木的话本该让他如释重负,可是他的感觉好像完全麻木了。
高木语气平淡地说:“看来本山很难逃脱杀人罪责了。这个案子也许很快就能结案了。谢谢你的咖啡,请多多保重。”
他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水间,把心情起伏不定的小津一个人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