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wan,我终于知道徕卡为什么要和爱马仕搞联名款了,就是卖给你这种对摄影毫无兴趣的。”

周泽和顾垣是大学同学,后来顾垣成了他老板,说话仍然毫无顾忌。周泽爱好摄影,赚来的钱一大半都烧在了摄影设备上,自从去年这套全球限量100套的相机套装上市以来,他就想弄到手,无奈一直没有机会,没成想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今天竟被连业余摄影爱好者都算不上的顾垣搞到了。其心情就像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女神突然派去给地主老财叠被铺床了,不是不愤恨。

顾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喝了一口空姐送来的苏打水。他在洛杉矶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昨天更是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如今上了包机,才有短暂休息的机会。

周泽这么说,他只是笑笑,继续闭眼休息。

“我有套哈苏和法拉利联名款,拿来跟你换怎么样?”

“我还不知道你,换着换着就都是你的了。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相机也是我送你的吧。”

“不是我说,对你这种业余选手,用索尼的大路货就足够了。技术不提高,上再贵的设备也白搭。”

“我乐意。”

千金难买他乐意,周泽只能选择闭嘴。

周泽喝的咖啡过多,精力严重过剩,开始回想当年,“多少人被电影骗了,以为纳什的儿子真去哈佛了。尤其我老婆,当初一心要去哈佛读书,想着和纳什的儿子偶遇,展开一场旷世奇恋。那时候,我跟她说,纳什儿子遗传了纳什的精神分裂,也没去哈佛,她还以为我在骗她。我让你给我做证,你还不愿意。”

他们去洛杉矶前,短暂地在普林斯顿停留了一个下午。

顾垣并未和周泽引发同样的情感共振,只是沉默。在普林斯顿,他又见到了纳什的儿子,上一次偶遇还是十年前,也就是那次偶遇,他彻底把结婚生子从人生选项里勾除。如今,人到三十,他原先坚定的想法却慢慢被瓦解。

父亲没犯病的时候,每次都会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后来他遇见富小景,每次出差也会给她带些小礼物。

她这些天一头扎在爱马仕里,相机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个新的。她并不是真心想花他的钱,他不是不知道。

在洛杉矶的行程每天都很紧张,每当他想要给富小景打电话时,都已是凌晨,他不想打扰她休息,于是只好作罢。他在洛杉矶这些天,她竟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不是不失望。

自从她搬来57街,每天都变着法子跟他闹小脾气,无非是想要个名分。就连花钱也花得不爽气,只敢买勉强能保值的包,随时准备着跑路走人。想到这里,他的中指和拇指去按压太阳穴。

只要她付得起代价,他不是不可以给她名分,就怕她到时候后悔。

他本来想过几个月就放过她的。毕竟他的祖母和父亲都有精神病史,就算他能幸免,他的孩子也是个□□,何况他未必能幸免,他父亲就是在近三十岁时才犯病的。他虽然反感自己母亲,但不得不承认,离开他们父子俩,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富小景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在他看来,还是很适合做母亲的,起码比他的母亲更适合。他不愿剥夺她生育的权利,那太过自私。遇见一个自己喜欢也恰巧喜欢自己的人,并不是个大概率事件,他活了三十年,太明白这种偶然性,所以也不愿意轻易放手。

他可以自私几个月,可不好自私一辈子。

她现在明明在逼他要自私一辈子。

“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个电影,我老婆也不会从田纳西来到波士顿,我也不会遇到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

见顾垣不理自己,周泽顿觉自己的感叹索然无味。那套设备对他太有吸引力,过了会儿,周泽继续说道,“德扑还是国际象棋?你选。你要是输了就跟我换怎么样?”

当年顾垣就是跟他玩德扑,把他从波士顿赚到了纽约。

“不怎么样。你要是再烦我,我就把你从飞机上扔出去!”顾垣戴上耳机放平座位,开始睡觉。

梦里,他还住在布鲁克林那栋有着上百年历史的红砖房里,富小景在下水道里看到了红眼睛的大老鼠,捂着耳朵跳了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喊声做预警。在一声尖利的救命后,她一把抱起旁边的小孩子,冲着门外大喊,“顾垣,快点过来,这里有老鼠!”

醒来周泽仍在他耳边聒噪。顾垣再回想起自己做的梦,也不知梦里到底他有几个小孩子,大概是两个,富小景牵着一个,还抱着一个。

如果她以后真喜欢小孩子,去抱养也不是不可以。他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她未必不幸福。

机组人员准备了大捧花和巧克力,花是各色玫瑰组合在一起,下飞机前时顾垣从大捧花里挑出几只送给空姐,很诚恳地说谢谢,美国大妞难得红了脸。顾垣把剩下的花捧走下了飞机。

“你不会拿这花送女朋友吧?”

“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给我几只。”

周泽的老婆来接他,周泽直接借花献佛,把玫瑰送给了自己老婆。周太太没读哈佛,没嫁给纳什的儿子,当年理想也远远没实现,可并不妨碍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周泽从顾垣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你不要老想着我儿子,他才不到两岁,你送他的乐高估计十八岁也玩不完。你下次送礼物可以考虑考虑他老子。”说着他看了看自己老婆的肚子,“你送我的那些婴儿用品,我老婆就是再生仨也用不了。”

周太太对着丈夫狠狠翻了个白眼,对着顾垣道了谢。

司机开车送顾垣回57街。

顾垣靠着后座,手指落在丝绒盒子上,既然富小景想要女朋友的名分,他就完完全全地给她。习琳月末来纽约,他带富小景过去让习琳看一看,也就当见家长了。

至于富小景的家长,天高皇帝远,她就算想反对也鞭长莫及。而且,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富文玉意识到富小景在纽约有多凶险,只有他能实实在在地保护她。她到时就算想反对也得掂量掂量。

过刚易折,富小景一心想痛打落水狗,把许薇赶回国内去,其实把狗惹急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远不如在狗头上吊块骨头,让她看得见吃不着来得爽利,也能避免她狗急跳墙。

不过既然富小景坚持,他也愿意遂她的心愿,而且许薇回国给富文玉找找麻烦,正好能发挥下他的作用。

想到这儿,顾垣不得不暗叹自己的可笑,年到三十,竟为吊住个小女孩儿,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

回家之前,顾垣并没给富小景打电话,按他的猜想,富小景大概率回了宿舍。她对他的房子不感兴趣。

可是开门的一刹那,顾垣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

并没奇迹等着他。

他在路上盘算了一路见不得光的自私打算,而富小景并没留给他任何自私的机会。

她走了,并且不打算再回来。

桌子上摆着一个文件夹。最上层的文档是装修明细,家具的品牌价格联系方式一目了然;装修报表下面是包的详细说明,原价二手价格在第几个抽屉都写得明明白白。

最下面是手写的道歉信,信上富小景很真诚地为之前没有取得他知情同意就擅自把他作为研究对象而道歉。信的末尾请他放心,所有文字录音和记录都已删除,她绝不会在今后使用。

他之前从罗拉那里知道富小景在做相关研究,但没想到今时今日自己竟成了研究对象。

亏他刚在还在想永远,三十岁还在痴心妄想实在太可笑了。

多么好的脱口秀素材,唯一不好笑的在于,主角是他。

道歉信变成粉末和玫瑰一直滚进了垃圾桶。

顾垣仰靠在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一想到她把他的话还录了音,顾垣就恨不得把富小景按在沙发上让她把嗓子都哭哑了,多少次他按捺着把她弄哭的冲动只是亲亲她的额头。他把体内的暴戾因子通通隐藏起来,在她面前尽可能呈现最好的一面,除了那一次失控。

看来还是对她太温柔了,让她以为他只有这一面,所以这么无所顾忌地玩弄他。

他很快就会让她知道,在这个社会上,个人的小聪明是算不得什么的,等她受够了挫折就会哭着来求他。

橘红色的烟头最终落在橙色的包装盒里,爱马仕的烟灰缸躺在一边。

那天她把烟灰缸送给她,让他少抽些烟。

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只引燃,刚吸几口,香烟就被他狠狠摁在烟灰缸里掀灭。

真他妈是个小混蛋,都他妈滚蛋了还没忘记给他熨领带。顾垣手指挑着领带,火柴刺地一声发出蓝光,火光顺着藏蓝色的领带攀爬,领带上的小蛇还径自吐着信子,等待着食物自己送上门来。

领带后来滚到地上,顾垣一脚熄灭了火。

他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富小景的脸,那是一张毫无杀伤性的脸。他有些想念她的拔丝香蕉和鸡肉馅饼,她那么穷还在他口袋里塞了两百块,刚开始她总是让他想到初到美国的自己,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他有的是法子让她主动求着回来,可他舍不得。

袖子卷到手肘,胳膊上的烟疤已经淡了,其实她是爱过他的,后来被他生生掐断了。她明明很在乎面子的一个人,那天在他半逼下,在VIP室里试衣服,最后骑虎难下,第一反应既不是抱怨他,也不是让他买,而是让他先跑,她来殿后。

顾垣对着烟灰缸笑。他最终原谅了富小景,她的道歉信也被当成一时的赌气,到底是小孩子,你伤我三分心,我就要伤你十分。她要是真拿他研究对象,也不至于这么轻拿轻放,还傻乎乎地告诉他,生怕他不为难她。官司还没完,她也真是沉不住气,非要在这时候让他不痛快。

他不应该和小孩子计较,她不高兴,多哄哄她就是了。他都三十了,让让她也是很应该的,何况问题的根源在他。

戒指还是要送的,如果给她戴到无名指,估计她会收下。

要是她这次戴上,他就再也不会让她摘下来了。

他不会再给她后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