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把富小景带到另一个房间,展示他的乐高收藏。富小景在展览柜里看到了哈利波特城堡和迪士尼城堡。
“都是你自己拼好的吗?”
“是的。”
“那你可真棒。”
很少有男人对车不感兴趣,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不例外。积木搭好的跑道旁边是一众豪车乐高。
“保时捷是我爸爸送我的,那一整套法拉利是Ewan送我的。Ewan有一辆布加迪,我坐过了一次,真是太酷了,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送自己一辆。”
“一定会的。”
多么有豪情壮志的小朋友,可也并不是很快乐,他最近在学拉丁文和法文,母亲还准备给他请一个中文老师。课业让他烦恼。
“你们关系这么好,一定有合照吧,能给我看一下吗?”
乔治从五指厚的相册簿翻出他和Ewan的合照,照片上的人她昨天还见过。因为和孩子在一起,眉眼间的气势弱了不少。
“是不是很英俊?”
富小景微笑,“可惜比你还差一点儿。”
她吃完第二颗巧克力,俯下身很遗憾地对乔治说道,“时间到了,我恐怕要下去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看看吗?”
“当然。”鸡尾酒会终究不太适宜小孩子,富小景俯下身帮乔治整理小领结,“你太英俊了,那些男士们恐怕不想你下去抢他们的风头。你最好不要停留太久。”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富小景握住乔治的手,和他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乔治站在大厅里四处张望,“Ewan可能今天不会来了,很遗憾不能介绍你们认识了。”
“能见到你这样的小帅哥,我今晚没有任何遗憾。”
罗拉穿着一袭宝蓝色晚礼服走过来,她脖子上戴着大串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很饱满。她对富小景的祝福表示了感谢,并让年轻的保姆带乔治回三楼。
乔治挥动着小手与富小景告别。
金字塔型的细长酒杯里已经充满了酒。她在长桌上取了一杯果汁,径自捧着喝起来。罗拉是系里教授中非常长袖善舞的一个,要想获得研究经费,社交手腕也是很重要的。她的交际圈遍及各个行业,从时尚杂志模特到金融大鳄,无一不包。
人群中富小景认识的人寥寥。
她见到熟面孔,便主动上去和人家攀谈。她最先注意到的是罗拉的文学经纪人,罗拉的著作能够畅销和这位经纪人很是离不开关系。
自从来到纽约,富小景就知道“礼多人不怪”这句话岂止在中国通用,简直放之四海而皆准。人性都是共通的,没人会反感好话。她不介意为任何人提供情绪价值。
她在收集罗拉资料的同时也顺便了解了下她的经纪人。当着经纪人的面,富小景十分真诚地表达了对他见解的欣赏,那见解是她不久前在《纽约时报》上看到的。为避免太过谄媚,她尽可能挑选比较克制的字眼。在表达仰慕之余,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经纪人对她的夸奖也很是买账,问起她最近的研究方向,她还没介绍几句,经纪人的眼睛便被一位重要人物吸引过去,他与富小景举杯示意,回递过一张名片后,便离开了。
顺着经纪人的方向,富小景看到了一个穿阿玛尼套装的金发女郎,她的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那肤色很明显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晒出来的。经纪人恭敬地献上他的名片。富小景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女郎是不需要准备名片的,她只需要接下别人递上来的名片,然后选择丢进垃圾桶还是短暂地留下来。
罗拉教授和她的丈夫一起捧着酒去招呼这位看起来很气派的女士。
富小景判断这位年轻女士肯定是某个亿万富豪的继承人,她本人或许也很出色,但这并不足以使她获得众星捧月的待遇。
富小景在人群里并不寂寞,偶尔会有人过来同她攀谈几句,她便择机递上自己的名片。她积攒了一堆夸人的词汇,只准备随机挑选出来与人交换。
后来她实在站得累,只能不断踮起脚来缓解疼痛。梅的脚足足比她大了一个半码,她塞了两双半垫,也还是不合脚,站得久了,她恨不得踢开高跟鞋,坐在地毯上。但眼下情形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的名片已经发得差不多,想到今晚的社交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索性拿了切好的小蛋糕躲到角落去吃。
相比与人交谈,她更喜欢躲在角落观察人。顾垣这事儿暴露出她观察人的水平亟待提高。
大厅里有一个十多人的大型乐队,曲子都很浪漫舒缓,让人想躺在地毯上打瞌睡。富小景以前参加宴会,主人多是请一个四人小乐队。私人宴会请这么大的乐队,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一边吃蛋糕一边控制自己打哈欠。
“你为什么不来些香槟?”
一个有着浅色头发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拿了一杯香槟递给她,他长得并不矮,但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我不太能喝酒。”
男人的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不过是香槟而已,香槟能这种玩能意儿算酒吗?
富小景见状又补了一句,“最重要的是我开车来的。”
“我也开车来的,我准备今晚在车里度过,醒来没准可以看日出。”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如果我是个男的,我可能也会选择这么做。”
“在这里,女人未必比男人更危险。”
富小景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也未被说服,她笑完又吃了一口小蛋糕。
两个小人物躲在大厅的角落交换名片。和她说话的叫伯尼,一名二年级律师,C大法学院毕业,和罗拉丈夫同一个律所。
谈话过程中,伯尼不时拿着黑莓手机回邮件。
“我恨死了这工作,永远没有下班的时候。”
“但即便也如此,也有大把人挤破头去读法学院。”2013年,T14法学院的法律博士如果去律所,基本都能拿到16万美刀的起薪,这几乎是美国人均工资的五倍。富小景博士毕业未必能在美国找到工作。
伯尼对人类学专业的研究方向颇有些误解,时不时从人群中找出一个人让富小景猜职业,间或对里面的人发表意见。
富小景认为伯尼是一个很好的批评家,她一边吃蛋糕一边对伯尼的看法表示同意。
“一堆人都在围着艾琳递名片,但很明显她要等的人并不在这里。”
伯尼口中的艾琳就是刚才富小景看到的小麦色皮肤的金发女郎。
伯尼告诉富小景,艾琳的父亲是一家药企的大股东,去年光给他们一家律所贡献的律师费就有上千万美金,碰上好年头,只会更多。
所以被捧着实在是理所应当。
“你猜她等的人会不会来?”伯尼喝了一口香槟问道。
“我猜一定会。”
“为什么?”
“客人如果不来参加,按理说会给主人发邮件表示拒绝。既然这家的主人如此重视艾琳,不可能客人拒绝了还不告诉她。可能路上出了一些事,会晚到一点儿。”
“如果你猜错了呢?”
“那也很正常吧。这世界的意外如此的多。”
“你这种人可真罕见。现在和艾琳说话的人曾是C大赛艇队的,有名的花花公子。”
“听起来你对他很不屑的样子。”
“我对他什么看法并不重要,这种四肢发达的人从不缺女孩儿喜欢,虽然他在艾琳那儿碰了钉子。我很羡慕你们中国人,学生时代最受欢迎的永远是成绩好的。”
富小景看了眼伯尼瘦弱的身板,感受到了他多年的怨念,安慰道,“在中国,你这种人确实比他要受欢迎得多。”
并不是实话。
“他正在看你,我估计他马上要过来要你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名片吗?”
“万幸,还有不少。”
“听起来你还很高兴?”
和艾琳说话的男人果然向富小景走过来,富小景并未理会伯尼的不满,面带微笑地递过去了名片,礼貌中带着一丝疏远。显然这个男人和伯尼不是一个阶层,他是等待别人上去结交的,所以并未准备名片。由于伯尼这颗电灯泡太亮,富小景并没有什么艳遇。
和伯尼在一起,富小景有一瞬间回到了和小姐妹躲在角落臧否人物的中学时代,并不是和谁在一起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议论别人。他俩就此绑定,两人嘴一直在不停地动,不是吃东西就是在说话,偶尔有人过来搭讪,富小景只客套地与人交换名片,有不明真相的人就此误会他俩是一对。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晚宴自助餐阶段。
“艾琳等的人来了。”
富小景捧着盘中的意大利火腿向伯尼说的方向看去,好巧不巧地她看到了顾垣的背影。看上去,他和艾琳的谈话还算愉快。
“顾去年是我们律所的大客户,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依旧会是。”
“他惹上了什么麻烦?”
“也不是麻烦,只不过是生意的一部分。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毕竟他是华人。”
富小景自嘲地笑笑,“当然。”
“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是吗?”富小景低头继续吃火腿和虾。
“如果你还有名片的话,可以上去递一张,我认为他可能会对你感兴趣。”
富小景耸耸肩,“那可未必。”在那一眼之后,她的心跳明显比之前快了一些,她并不认为是自己不争气,如果见面的时间再隔几天,她一定会表现得更好。
后来顾垣就不见了,富小景想可能是见乔治了,乔治说要把自己拼好的乐高送给他。
顾垣在富小景眼里走了这么一趟,她之后观察别人的心思就浅了,和伯尼的聊天也有一搭无一搭的。
伯尼丢下富小景去了洗手间,留她一个人在那儿继续吃。
“这件确实比今早送过来的那件适合你。难怪你不要那件。”
顾垣衬衫外套了一件灰色粗呢西装,领带也打得很正式,他走到富小景右侧,正对着她右肩说话。
富小景不想再提衣服的事情,只说,“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两人无冤无仇,只是短暂地聚在一起过,又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这种情况除了表面客套也实在无话可说。
“我和你不一样,我来这儿就是为着遇见你。”
富小景一时想不出话来对答,只沉默地吃东西。他谈话间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也许刚才未必是见乔治,而是去吸烟室吸烟去了。
“你的社交能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谢谢。”
“你说话这么简短,是不是觉得我嘴里的味儿讨厌?”
“哪有?”
顾垣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丢进嘴里。他噙着糖,似笑非笑地看着富小景,“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不用了,谢谢。”富小景被顾垣盯得全身发紧。她低着头,也逃不过他的目光。某一瞬间,她觉得皮肉甚至要从裙子里跳出来。
“来这儿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了一堆名片。
“这儿的食物不错。”富小景叉了一片火腿放嘴里,“尤其是火腿。音乐也不错,我觉得那个萨克斯手吹得很好。你呢?想必收获甚丰。”
“你说得没错,这个酒会给了我一个见你的机会。如果你脚实在疼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房间去坐坐。”
顾垣站在她面前,噙着糖,颇有兴味地看着她,后来这视线逐渐转移到她的嘴唇。有以前的教训在,富小景疑心自己嘴上沾了什么,下意识地去咬嘴唇。
他侧对着她,这个角度极其隐蔽,其他人只能看见顾垣挺得极直的背。顾垣又往嘴里丢了一粒薄荷糖,“放心,你嘴角没东西。”
“失陪,我去趟卫生间。”
“顺着楼梯直走,你就能看见。”
富小景的脚疼得厉害,她的手扶着扶梯,每上一级楼梯,从脚趾到脚心都能感受到阵痛。
大概是经常举办宴会的缘故,这里有专门提供给客人的卫生间,并且分男女。
女洗手间里,穿蓝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正对着镜子补妆。蓝裙子一边补粉一边和旁边的绿裙子聊天,试图从艾琳身上分析出今年的潮流走向。
镜子里的富小景露出大片锁骨,她在保持仪态的同时竭力接近镜子,并未在嘴角发现异物。
她抚着胸口,努力平和心跳,心里暗叹自己没出息。他什么也没干,不过对着她嚼了两粒薄荷糖,她就乱了阵脚。在这个过程中,她明确了一个事实,她远不是顾垣的对手,不是对手就避免和人家过招。
绿裙子女孩夸赞她的裙子,她马上回了双倍的赞语。
富小景在洗手间里足足逗留了五分钟,想着顾垣应该走了,才出来。顾垣是和艾琳一样的人物,有大把人等着结识他,就算他不同人打招呼,也会有人把他围起来。
避开顾垣并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只要她足够坚定就可以。
富小景扶着楼梯,一级一级从台阶上走下来,等她走到第二级台阶时,迎面顾垣正朝她笑。
顾垣正在和罗拉夫妇进行交谈。当罗拉教授看向她时,富小景自知不打招呼实在说不过去。
罗拉对待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也是客气的,但这次的客气多了些亲近的意味。
富小景知道,她马上会有一份工作,但也实在谈不上有多高兴。没有顾垣,她也有很大可能获得工作。
“你晚上怎么走?”
“开车。”
“这个时间,你一个人?”
“我带了三瓶防狼喷雾,剂量可以毒死一头熊。没有任何问题。”
“遇上带枪的,那个可不管用。我送你,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开你的车送你回家。如果你对我不放心的话,这里有客房,你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富小景并没采纳顾垣的建议,她向罗拉教授告辞后,踩着高跟鞋出了门,在走向车道的路上,她抬眼看了看挂在天上的半轮月亮,周围没人,月亮又不会说话,她把鞋踢到地上,俯身拾起鞋子,双手拿着鞋向车道走去。
外面零下十几度,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吹得干疼,她忍着脚底板的痛,提着裙子向车道跑。
车道上停了大概有上百辆豪车,黄色福特在里面显得分外突兀。她提着鞋子赤着脚钻进福特,从副驾驶拾起厚重的面包服披在身上。整个人仰靠在驾驶位,试图找到点儿暖意。
冷风簌簌地拍打着车窗,后来这声音变成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车窗里映出那张熟悉的脸。
“小景,你能捎我一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