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剩下的人留在隔离区,沈雨泽趁机与杰交换了一下信息。

沈雨泽这一个月的收获较大,不但已和恺搞好了关系,还获取了不少新情报,只是这些情报眼下用不太着。

他原本还打算提一提恺说的“能力”,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恺的觉醒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他对自己是否同样是“超能者”仍持观望态度,于是按下未表。

杰那边没多少事情好交代,除了强尼被带走外,埃文家还是老样子。

不过他说,米娜和莉莉经历了上次的“游戏”后变化很大。尤其是米娜,她不再对埃文言听计从,经常沉思发呆,甚至开始跟杰打听他和沈雨泽的逃跑计划——她大概已经猜到他俩都没有放弃逃跑。

沈雨泽听了很欣慰,一番总结下来,虽然逃离之事仍毫无头绪,但发展是可观的。

“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杰问。

“嗯。”不是他打算,是他想走现在也走不掉,不说埃文无法带走他,恺也不会让他离开。

其实这一个月来,恺对他的态度是最让沈雨泽捉摸不透的,有时他觉得恺根本不在乎他,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恺把他当成很重要的人。

从“挑选雌性”那件事起,恺的行为总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可仔细一回顾,他俩的确什么都没做。最关键的一点,即便是舔脖子这么暧昧的事,对方依然是一副坦荡的模样,仿佛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想太多……

沈雨泽往恺的方向瞄了一眼,却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上空。

不,不是面无表情。

一个月的相处已让沈雨泽能够读懂恺的一部分微表情了,什么时候不耐烦,什么时候严肃,什么时候固执蛮横,什么时候心情还算不错……而此刻的恺表情相当凝重,凝重到几乎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沈雨泽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恺看到什么了?

正疑惑着,恺忽然从人群中跳了起来,往他所在的方向一跃,抓住他的胳膊就想带他走。

“怎么回事?”沈雨泽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一个阴影迅速滑过,带起一阵更强的风……

小人们这时才纷纷看向头顶,可当他们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面上只剩下了惊惧。

不少人吓得当场失声尖叫,四下逃窜,“找房子躲!找房子!”有人忙不迭的惊呼着。

混乱间,沈雨泽仍惊愕地望着头顶,那东西在基地上空盘旋,不知看准了什么目标,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开始俯冲。

沈雨泽猛地甩开恺的手,非但没跟他走,反而脸色大变地朝怪物降落的位置跑去。

那东西吃米粒——乔有危险!

此刻的乔正抱着一兜米准备和队友们汇合,他运气不错,比赛才没过多久就找了不少。

其实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带着轻松的心情参加比赛,因为他现在有了“朋友”,就算输了,他相信那个叫“雨”的家伙也会接济他的,何况今天米娜还给他带了食物。

乔喜滋滋地回想着米娜害羞的表情,然后,他感觉到了一阵风。

……这里怎么会有风!?

乔疑惑地抬头,瞳孔骤缩,怀里的米悉数掉落。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鸟,继续冲下来降落在他面前,带起一地的沙尘。

它向乔的方向又跳了一步,低头啄了两下,吃起了落在地上的米粒。

乔早已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意识地往后挪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知道是鸟变大了,还是自己变小了。

因为眼前这只鸟和他经常梦见的那只被他捏死的鸟长得很像,只是它比梦中之鸟大了十倍不止。

它吃完了地上的米粒,抬起头用一双毫无感情的褐红色双眸阴森森地盯着乔。

乔呼吸一窒,猛地想起自己身上还藏着一把米娜送给她的糖米球。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手刚哆哆嗦嗦地往裤兜里伸,巨大的白鸟就跳过来一爪按住了他,爪尖深深地刺破了他的衣服,勒进了他的肌肤。

白鸟歪着脖子看着底下充满食物香气的小人,尖锐的喙对准某个位置,猛地啄了下去……

乔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脑海中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

“求求你,再给我们一点宽限时间吧!”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朝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哀求。

“宽限?”那人朝跪在地上的女人吐了口唾沫,骂道,“老子已经给你们宽限多少时间了?再给你宽限五年十年你他妈也还不起,给我打!”

那群人开始砸屋里的东西,踢打跪在地上的女人,直到女人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

画面一闪,出现了他最熟悉的梦境。

一只鸽子飞进了他所在的房间,被他抓住了,他紧紧地捏着,希望有什么能温暖自己,可是因为害怕,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就这么活活把那只鸽子捏死了……

……

接着眼前又变成许多陌生人,当着他的面争论着什么。

“男方欠高利贷逃之夭夭下落不明,女方受追债公司迫害身亡,亲生儿子躲在柜子里目睹其母被害全程……真惨啊。”

“男方赌博欠债,女方平时吸毒卖淫,也是死有余辜,交税人努力工作不是为了养这些政府蛀虫的。”

“但孩子的经历值得同情。”

“同情不能成为我们的办案依据,已让专业人员对这孩子进行精神测试,损伤程度是三级。”

“他才十五岁……”

“根据以往数据分析,这种经历十有八九已对孩子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会进一步导致人格崩坏,并对社会稳定产生不可控的危害。”

“已经出现过征兆了,其母身亡次日他被送进观察所,观察所里养着几只温顺的和平鸽,有一只飞进他所在的房间,被这孩子捏死了。”

“……”

“调查显示其父母对社会贡献值为零,这孩子不但没有可继承的诚信积分,而且可能是家庭教育太差,他性格异常孤僻,在原先的社区学校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愿意为他说话。”

“啪”一声,女人在文件上盖了个章,下结论道:“本司决定将罗威尔·肖去人种改造中心进行记忆清洗,在迷你世界培训区观察一段时间,待无大碍后再进行区域分配。”

……

……

记忆的画面慢慢褪去,宛如怪兽的巨鸟在视野里重现。

就像受了诅咒的命运,一报还一报的生命轮回,他捏死了那只鸟,于是鸟害他变成了迷你人,害他通不过测试,害他沦落至此,现在,它又重新来到了自己面前。

乔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引开了自己身上的巨鸟,另一个扑上来惊恐地叫他的名字。

乔本想告诉沈雨泽,他想起来了,他们是巨人,不是迷你人;他还想说,他不叫乔,他叫罗威尔·肖;他想起自己来自B国维尔赛二区,是B国的合法公民……

可他一张口,嘴里就涌出一大片的血。

沈雨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敢动他全是血窟窿的身子。

“我……”乔咳着血,也握紧了沈雨泽的手,艰难地想对他传达什么。

但最后,他只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我们是!”沈雨泽拼命点头承认,急得眼眶通红。

乔望着空中那只重新飞起的巨鸟,忽然间不难过了。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那种温暖,不再是死鸟身上被他捂出来的温度,而是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也许这世上,生命本无贵贱。

欠下的,还了就是。

——而那些欠了我们的人,也迟早会还的吧?

乔勾起嘴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沈雨泽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尽管他们交情不长,但与对方相识的一幕幕仍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沈雨泽眼前。

——“来到这里,必定凶多吉少,你们就自求多福吧。”乔笑眯眯地给予叮嘱。

——“你们可别瞪我啊,我有一阵子还巴不得自己是女人呢,能活着总比死了好,是吧?”乔嘴贱地提醒。

——“抽卡时运气好的,游戏时运气就不大好……”乔认命地感叹。

——“不管你用不用得着,反正我算是照顾到了,够意思的吧?”乔嬉笑地调侃。

……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分享米娜带来的食物,说好一会儿再聊。

但此刻,乔紧抓着自己的手正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满脸是血,却面带笑容,仿佛在临死前领悟到了什么,已经没有遗憾。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坏笑着揶揄他和恺的关系,一脸孩子气地带他和小狼去看蜗牛,或是用不正经的语气调戏米娜……

最后,乔喃喃的一句话,是问沈雨泽一个问题——我们是朋友吧?

沈雨泽浑身不住地颤抖,大脑像是要炸裂一般疼了起来。

在这钻心的疼痛中,那一夜站在塔顶的迷茫与困顿也彻底烟消云散。

“啊……啊——!!!”

这疼痛让他浑身被激发出一股可怕的能量——纵使真相已被埋入地底,他也要掘地三尺,剪断这束手束脚的网,砍掉这遮天蔽日的手,寻找陷他们于此境地的真凶,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滋————”绵长的电磁噪音伴随着一阵痛苦的长啸在沈雨泽周身发出,头顶的灯光、摄像头和投影在一瞬间悉数断电,信号失联。

不远处的恺没来得及屏蔽感知,被震得退开几尺远,头昏目眩。

基地另外两个角落,同样有微弱感知力的两人也被震得一个头疼跪地,另一个直接捂住太阳穴,痛苦地呻吟出声。

在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留意到,场内四处又响起一阵轻微的“咔”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几秒种后,沈雨泽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