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与此同时,埃文也站在场外看着自己没法带走的小人。

“佐伊斯,你不会饿着他吧?”埃文有些忧虑,但他的忧虑和米娜等人的完全不同,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失。

“放心,虽然他手上没卡,但惩罚规则毕竟和我的人不同,我会保证他最基本的食物。”

埃文无奈地点点头,沮丧地带着剩下的四个小人离开了。

既然结局已见分晓,那么也是时候让夺得卡片的人获得各自的奖励了。

佐伊斯站在沙盒边,像神一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格斗场,先宣布接下来一段时间小狼和布莱克即将留下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接着又道:“由于另一张高等卡最后出现在小狼的手中,所以小狼可以享受高等卡拥有者的福利。”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连小狼也愣了愣。

——佐伊斯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安抚临走前还怒气冲冲的斯蒂文,毕竟规则里没说高等卡被撕毁后就没有效力了,这是一个可以钻的空子。

他开始还劝了斯蒂文几句:“你瞧小狼就算撕了卡也不愿意跟你回去,说明你对他还是太溺爱了嘛,让他留在这里吃点苦头,他才会明白以前过的日子有多幸福。”

斯蒂文却认为说出这话的佐伊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严肃抗议了一番后,佐伊斯只好做出妥协。

不顾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佐伊斯继续看向另一个黑发小人。

其实观赛者们全都看见沈雨泽先前捡了三张卡,包括埃文,但最后留下来的却是沈雨泽,这着实出乎人的意料。

但佐伊斯可不管过程如何,他只看结果,很明显,这家伙和小狼一样,是自己选择留下来的。

“至于布莱克,就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你了。”

既然做了选择,就得接受选择后的结果。

和沈雨泽并肩而立的乔正打算举手,不料人群中的恺忽然出声道:“这个人,我要了。”

听到这句话,场上众人比听到小狼能获得高级卡待遇还震惊。

恺是对着收音器说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了佐伊斯的耳机里。

“奖励条件上说,我有资格挑选一个雌性。”恺说。

不错,金卡获得者能挑选一名雌性陪伴自己入住高塔,而且被他挑选的雌性和获胜者一样享有休战期,这是一个让所有雌性都愿意主动臣服的高级福利。

但是——“布莱克是雄性。”佐伊斯提醒他道。

恺瞥了沈雨泽一眼:“那又怎样?不可以吗?”

他想,如果不可以,收留也是可行的吧?反正金卡获得者的食物分配肯定会超量,到时候随便分一点给那家伙吃就好了。

佐伊斯并没有因为恺的问题而恼怒,他也没有拒绝,反而有些兴奋。

“当然可以,夺得金卡的强者有权利享受他该享受的。”他意味深长道。

对于恺会夺得金卡这个结果,佐伊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小人是俱乐部的台柱,也是不少会员的宠儿,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

但佐伊斯意外的是,一向放弃挑选雌性的恺这一次竟然会破例。

或者说,也不算太意外,毕竟在那之前,他和几位高级会员们也猜测过恺的“与众不同”不是么?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其实这一年内,由于佐伊斯限制雌性的活动范围,导致部分人已经开始饥不择食,弱势的雄性小人在私底下受到侵犯也是常有的事。

但对拥有高度特权的恺来说,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场内又不是没有漂亮的雌性,众所周知,有个叫索菲娅的美人就在很早之前对恺暗生情愫,不知道私下献过多少次殷勤。

可恺放着那些人不选,偏偏选了这个新来的黑发小子!

所以,在听到恺与佐伊斯的对话后,场内的小人们也都用狎昵的目光打量起沈雨泽和恺,一个个脸上写着“原来你是这样的恺”“这下有好戏看了”……

连乔都憋不住地给了沈雨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而方才对沈雨泽一脸仇视的小狼,此刻正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已把恺在战场上的表现和某方面的战斗力划上了等号。

感受着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视线,沈雨泽只觉得有种被深深羞辱的尴尬感。

——他是很想引起恺的注意,但并不是以这种方式啊啊啊!!

待佐伊斯宣布完各项奖惩结果后,恺就打算回塔了。

其他小人看够了热闹,也纷纷散场返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恺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又回过头来,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要我打晕你扛着走?”

沈雨泽:“……”

沈雨泽暂时与乔告别,面色阴沉地跟上了恺的步伐。

一边走,他一边打量四周环境,随着游戏的落幕,沙盘也重新降落下去,头顶天窗关闭,整个环境暗了不少。

沈雨泽试着和恺搭话缓解方才的尴尬,他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比如没有活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一直待在地下,平时几点送食物,等等。

恺都没有回答,充耳不闻地往前走,可一旦听见沈雨泽脚步声没再跟着自己,他就会停下来,用抓犯人似的目光回头看他。

沈雨泽也很无奈,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和恺谈谈“挑选”这件事。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几乎横穿了半个基地才抵达沙盒角落的高塔。

恺一直住在这里,尽管前两个月进行的夺食比赛无法决出最强者,但这座塔似乎已经是公认属于恺的地盘了,谁让他是佐伊斯的王牌呢。

塔外两尺处围着一圈高高的铁栏杆,象征着强者领地的权威,之后步上几个台阶才是正式入口。

恺开了门,等沈雨泽跟进来了才把门关上。

沈雨泽紧张地握着拳头,鼓起勇气道:“我先申明,我拒绝你、你想对我做的那种事。”

恺挑眉问道:“我想做什么?”

沈雨泽一脸尴尬——恺本来是该挑选雌性的,却挑了自己,想做什么还要他明说!?

可恺接下来看了他一会,就转身上楼去了,搞得沈雨泽像是唱了出独角戏,无所适从,郁闷不已。

他扪心自问没怎么得罪过恺,对方为什么要让给他这种难堪?

不一会儿从上面丢下来一块布,沈雨泽手忙脚乱地接了,听恺站在楼梯口吩咐道:“地下一层有温泉,去洗澡。”

沈雨泽的脸一瞬间涨成了大红柿子……靠,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进行那种事吗?

本雄心壮志留下来谋划出路的沈雨泽感觉老天爷跟自己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叫他简直想抓狂。

“我不……”他挣扎着想再口头抗议一下——毕竟在武力上他真的不是恺的对手,如果恺要对他用强的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封闭环境,没有人能够解救他。

但沈雨泽刚说出两个字,恺就打断他,冷冷道:“你别想多了,我对你没那方面兴趣。”

沈雨泽一怔,转念又为自己方才的误会而蛋疼起来。

……恺既然知道他误会了,为什么不明说?看他这样提心吊胆很有意思?

不过不管如何,知道恺没那方面意思,沈雨泽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俩要真是亲兄弟,恺还对自己有这种想法,岂不是那乱什么吗,沈雨泽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恺又道:“我也不是平白好心收留你,你最好听我的吩咐做事,别玩什么心思和诡计,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这一句是明显的警告,要沈雨泽遵守在这里的规矩。

沈雨泽:“……”

完后恺又上下审视了他一番,吩咐道:“现在去洗澡,一会儿我有事问你。”

沈雨泽低头一看……的确该洗了,摸爬滚打了一下午,现在他全身上下都是泥。

他咬咬牙,抓着那块布下楼,到了地下室他忽地想起来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又折回楼上问恺借。

塔每层只有一个房间,没有门,上了楼梯就对该层的布局一览无余。

二楼是吃饭的地方,三楼乱糟糟地堆着很多杂物,恺刚才就是站在这里往下丢布给他。

恺不耐烦地在三楼那堆杂物里——好吧,沈雨泽看清楚了,那里主要就是恺用来堆衣服的地方——找了件灰色套衫和一条黑裤子丢给他,态度算不上很好。

衣服也没有埃文为他们定做的那么精致,看上去挺粗糙的,但沈雨泽既然到了这里,也不会挑三拣四,道了谢就返回地下室。

由于整个基地都是人造的,“温泉”自然也不是真的温泉,而是人工导热水进来的,每天自动换。

在埃文家的时候,他们洗澡都是得靠女佣定期拿小碗装温水进来让他们泡,这里的“温泉”看上去要先进一些。

不过据沈雨泽推测,温泉也不是什么房子都有,估计只是塔内的特权。

舒服地泡在热水中,沈雨泽愣愣地想,恺说有事问他,会不会是下午自己说“认识他”的事?

他立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迅速洗完擦干净身子。

出去后,恺已经在楼梯口等他了,虽然对方已经明确说了“对他没意思”,沈雨泽还是有点神经紧绷。

他想跟对方保持点距离,可恺见了他居然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诶!”沈雨泽面色又是一变,“你干什么,你不是说……”

“闭嘴。”恺没耐心地勒令道。

他抓着沈雨泽的领子拖近,凑到对方脖子边闻了闻——洗过了还是有那种熟悉的水果味,不是很甜腻,而是清淡的……

“你……”恺诡异的行为让沈雨泽不安地开始挣扎。

恺皱着眉头一把松开他,确认了这味道的确是沈雨泽自带的,让他显得有点烦躁。

“来吃东西。”但语气反而缓和了些。

沈雨泽紧绷着身子,心脏一阵狂跳。

被对方这么凑近了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夺食比赛的时候恺就对他做过这个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恺到底想确认什么?

沈雨泽无意识地抓起衣领闻了闻,这衣服有恺身上的味道,虽然是洗过的,但还是很鲜明。

之前穿的时候沈雨泽都没多想,现在被对方的动作一诱导,搞得他都有点浑身不自在。

沈雨泽心情起伏地跟了上去。

晚餐很丰盛,有肉类、奶酪、水果、牛奶和甜品,被恺一股脑堆在一张圆形的矮桌上。

估计是刚刚分配下来的,看着都很新鲜。

恺已经盘腿坐在桌边,也不等沈雨泽,抓着一块肉沉默地吃着,微垂的眼眸里是一片让人看不透的漆黑。

沈雨泽也坐了下来,他心里乱的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恺才开口,终于问到了沈雨泽最想讨论的话题:“说说,为什么你觉得你认识我。”

沈雨泽理了理思绪,先问了恺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们的记忆会被清洗吗?”

恺:“……知道。”

沈雨泽点点头,这就好解释多了,他把自己初次苏醒到现在做过的几个重要的梦,反思过的问题,发生在莉莉和杰身上的事,包括上一次被玛尔掐住时脑内闪过的片段和最后一幕想起的人,全部告诉了恺。

他明白,恺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对象,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只能毫无保留地坦白,现在恺肯听他说,是拉近彼此关系的最好时机。

恺听完后沉思片刻,道:“你说我长得很像你回想起过的一个人?”

沈雨泽:“嗯……”

恺:“是谁?”

沈雨泽犹豫了一瞬,才说:“哥哥。”

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沈雨泽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一阵酸一阵暖。

恺眉头微微一跳:“亲哥哥?”

沈雨泽摇头:“不知道,但应该是亲人,我感觉这个人对我很重要。”

恺:“……”

“我猜你可能认错了,”恺沉默良久,抬眼看向沈雨泽,“我第一次苏醒是在六年前,而你一年前才苏醒,可最近六年里我不记得见过你这样的人。”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恺这么说,沈雨泽还是受到了很重的打击。

是啊,在找回全部的记忆之前,他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恺就是他认识的人。

“还有,出了这个塔,你也不要假装认识我,或者跟我很熟。”恺提醒他。

沈雨泽用力眨了两下发酸的眼睛,劝说自己现在能和恺有这样的交流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想到吃饭前发生的事,沈雨泽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闻我?”

恺愣了愣,但立即皱起了眉头。

他是个几乎没什么表情的人,这种没表情不是杰那种面瘫,而是一种把自己的情绪压制得极好的冷静,但从刚刚听到现在,他已经泄露了太多的微表情,先前是游移不定的思考,还有些惆怅和焦躁,现在则是明显的回避。

恺站起来道:“睡了。”

他也不给沈雨泽任何解释,就这么霸道地单方面终结了话题。

沈雨泽颇感郁闷,但也无可奈何,在这里,他得听恺的指令,才一晚上,他也不能指望马上就熟悉到能怂恿恺跟自己逃跑了。

“你睡三层。”恺交代完直接上了四楼。

沈雨泽无语地看着眼前堆满衣物的房间……这里能睡人?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去翻了翻,这一翻,他发现其实里头堆着不少好的服装,质量不比埃文给他们定做的差,估计是佐伊斯赏给恺的。

但是恺似乎一次都没穿过,他身上常穿的两件都是比较修身的深色服装,看上去方便行动。

沈雨泽继续往下翻,还真给他翻出一张被埋住的床来!

……不过睡上去的话,这些衣服怎么办?

沈雨泽正打算随手帮忙理理,楼上又传来恺的命令:“不要发出声音,吵。”

沈雨泽抽搐了一下嘴角,不管了,都给丢地上,随他去吧!

整个塔安静下来,但恺还是没有睡着。

他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沈雨泽方才说的话,以及对方叫“哥哥”时脸上浮现的眷恋表情……

其实不一定不认识,那家伙能想起他,说明至少在一年前对方还有关于自己的记忆。那几年他们不需要有任何接触,只要对方认为他足够重要,仍然记着他就行了。

但是,那个家伙真的是他的“弟弟”么?

……绝不可能。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的答案如此坚定。

而且就算真的是,他们也不适合在这个地方重建任何深厚关系——那会成为他的弱点,叫佐伊斯敏锐地抓住,然后彻底摧毁他。

所以,他反驳了沈雨泽,在确认之前,他不想给对方莫名的希望。

这也是在保护对方,否则一旦被抓住,他们可能连这一点线索都会丢失。

就像他,在被清洗过多次记忆以后,几乎连梦都不做了。

过去的一切完全是空白,再怎么拼命想,也想不起一丝一毫的片段。

那家伙绝不会想体会这种感觉——就像脚不着地地浮在空中,仰着脖子沉在水里,走在没有后路的悬崖边,看不见前程,也找不到归宿——虚无,空洞,迷茫。

恺甩甩头,鼻息间依然充盈着沈雨泽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明明已经隔了一层楼,但还是浓郁到几乎充斥着整个塔,像是蚕丝一样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侵入他的神经。

恺缓缓放松下来,放松下来……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