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坦诚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沉寂。

店里的小二敲门进来,端上了一壶茶一碟小菜和一盘糕点,似是有意地瞟了了两人一眼。

卫明姝眼睛随着那小二的动作转动,没再去看沈轩,周围的气氛降至冰点,只剩下那桌上摆盘发出的叮呤咣啷的声响。

眼瞧着房门再次关上,卫明姝鼓起勇气道:“沈世子,事情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明姝想着还是说明白的好。

沈轩听闻,眼中闪过一丝错乱,随即恢复平静。

他明了了,卫明姝不喜欢他。

但他想娶她,不管如何,走到这步,总要去争取不是?

卫明姝将沈轩的反应尽收眼底,她道:“若沈世子是因着宫宴上那番话,一时起念想要求娶,那明姝便如实相告,那日......”

卫明姝话没有说完,沈轩便打断了她,“卫姑娘可是有喜欢的人?”

卫明姝没有说话。

确实有过,可如今不论他是否求娶,她都不该再去招惹阮家人。

房间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只剩那青瓷茶杯上还热气缭绕。

沈轩见卫明姝这般模样,却是长舒一口气,声音竟是有些沙哑:“那卫姑娘可是讨厌我?”

卫明姝看着他的迫切的眼神,终还是不忍,她叹息道:“不曾,沈世子误会了,只是你我才见过几面,我同你不熟,也不合适。”

沈轩轻笑,没有接她的话,他眉头舒展开,又问了她一个问题,“明姝那日与我跑马,可觉得心里欢喜?”

卫明姝愣住了,她微微偏头,眨了眨眼。

她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想到沈轩会这么问她。

可一想,几乎立即就有了答案,她很高兴,而且很少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卫明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茫然地抬头,却对上沈轩笃定明朗的目光。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低醇又温柔,仿若那山涧般沁入人的心间:“既是觉得欢喜便好,这就足够了,何必考虑太多。”

这就足够了吗?

卫明姝还在刚才那句话中久久不能缓神,她想出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轩接着坦白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日街头相遇,也不全然是为了拜访,在铁匠铺也并非是凑巧遇见,明姝还有什么想问的?”

卫明姝缄口不言,她本来有许多话想同他说,有很多事要问他,但如今好似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他已是蓄谋已久,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是什么巧合。

只是她如今却有些惊讶,满腹疑团,“我们小时候见过?”

沈轩眼中黯淡了一瞬,眸光变得更加深邃,声音仿若遥远而缥缈。

“嗯,见过,很久之前。”

卫明姝心尖震颤了一下。

小时候的事她应当是不记得了,可她与他竟是小时候见过?

卫明姝盯着桌上的茶点,久久不能平复,也没再去追问他缘由。

杯中的茶渐凉,卫明姝终是恢复冷静:“沈世子既如此坦诚,那明姝亦有件事要坦白,我信世子是君子,无论如何,应不会将此事告之他人。”

她抬眼补充道:“世子不妨听我说完,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但说无妨。”

“世子应知,我家情况比较特殊,今日我便坦诚相告,明姝的身子亦是......”

说到此,卫明姝闭了闭眼,眼下有一点酸涩。这种事就算她再看得开,同别人说也是难受的,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的身子亦是有些不好,明姝自知瞒不住,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当下也不想多言,若世子执意要娶,日后便知。”

沈轩怔住,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他知晓她过得艰难,可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身子不好。

对面那人神色仍旧平淡没有波澜,但眼中分明已经蓄满了泪水,他想也没想坚定道:“我不在乎。”

卫明姝仍旧苦笑,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劝道:“世子,结亲乃是人生大事,明姝亦想结两姓之好,不想惹得最后相看两厌。我虽不能告诉世子全部,但有一点,我必须现在和世子说明白。”

卫明姝强颜欢笑,深吸一口气道:“以我的身子,今生恐难有子嗣,世子乃宁国公独子,当有后代延续沈家荣光,当真能不在乎?”

就算现在不在乎,那以后呢?

沈轩摇了摇头。

他盯着她的双眼,俨然承诺道,“我不在乎。沈家亦不会在乎,我沈氏既能延续至今而依旧兴盛不衰,靠得绝不是我一人,也不会因我沈轩就断绝于此。”

卫明姝仿佛被触到了心底深处,桌下的手微微攥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转而变成一种茫然。

他柔声安慰道:“若明姝想有子嗣,大可以从旁支过继,若不想有,沈轩今生也绝不会因此而休妻。”

卫明姝再也说不出什么,她急切地想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犹疑,却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为她照亮了前路。

见她仍是有些彷徨无措,沈轩释然一笑,有些轻狂地说道:“况吾之抱负,乃吾个人之志,无须后人继之,吾垂名青史,乃为国之大义,亦无关乎族姓。”

卫明姝听闻此语,亦觉得胸中激昂澎湃。

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与她以往所见的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她惯会阿谀奉承,揣度人心,可真正遇上一个坦荡的人,却也是当真也是束手无策。

“你当真想好了吗?可...你对我亦了解甚少。”她低头轻喃,声音却已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如果我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好怎么办。”

她大概明白沈轩为何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桀骜的人,又有那样一个英姿飒爽的母亲,应当是喜欢她明媚豪爽的模样,

可她从来不是表面那样,她与长缨将军完全是两种人,并不是他要寻的良人。

沈轩轻笑,“明姝既能与我这样说,想必已经是极好的姑娘了。”

他想他不会看错人,亦不会做后悔事。

沈轩从怀中掏出一只镯子,“这个镯子,我早就想送予你了,那日我跑马赢了你,明姝应当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沈轩有些忐忑地走到对面,牵起卫明姝的手,亲手将镯子带上她的手腕。

卫明姝没有拒绝,却仍旧低着头,她指尖微动,触及到了那人掌心的温度。

沈轩郑重地道:“吾真心求娶,无关其他,只愿此生执一人手,共赴白头。”

卫明姝终于抬起了头。

雅间隔去了外面的嘈杂,唯有一缕缕清新的茶香在房间中弥漫。

......

卫明姝下楼时,沉默不语,总感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东西被卸下了一般。她能够感受到背后那人灼热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她今日来,本想着表个态,亦是想要一个承诺——

承诺如果之后两人闹得不好,能好聚好散。

可她没想过,他给的承诺好像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卫明姝转动着腕上多出的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闭上了双眼。

她有些动容。

或许就像那人说的,先不要顾虑那么多,把这日子好好过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

之后多天,卫明姝也没有再往外侯府外跑,静静地在家等待着那道圣旨到来。

圣旨倒是来得快,仅过了两天,沈卫两家就接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国公之嫡子沈轩,国之英才,厚德忠正,永平侯长女卫氏,风华正茂,娴雅端庄,今特此指婚,喜结良缘,家以和兴,国以和安,望二人同心同德,择良辰完婚。

卫明姝接过那诏书,仔细又端详了一番。

娴雅端庄......

卫明姝抬头望向天空,恰好看见两只黄鹂落在侯府的屋檐之上,鸣声悠扬婉转,随即飞上了树梢不见了踪影。

那道圣旨过后,卫明姝也安心待嫁。既是赐婚,纳采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找个媒人问过也就算定了下来,嫁妆也是早已为她备好,自是不用卫明姝操心。

按卫夫人说法,既然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卫明姝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养病,等着出嫁就好。

她现在最常做的,就是在家看看医书,给自己的婚服绣点花样。

时下世家勋爵的婚服自是不必自己亲制,绣花样也不过是图个吉利。

大家都以为,卫明姝是个男儿的性子,自不会去学女红这些,殊不知,她绣工是极好的。她从前总是卧病在床,也只能在床上绣绣花,看医书来打发时间。

因着宁国公还要赶回北境,两人的婚礼便定在了七月初八,虽然时间紧了些,但总归两家都家底丰厚,倒也不怕筹办仓促。

卫明姝正坐在桌前盯着那张刚送来的婚帖发呆。

“小姐,给你买的点心。”

卫明姝打开,发现里面除了平时惯买的枣糕,还多了些栗子糕和梅花香饼。

“这是?”

只见兰芝一脸欣喜的模样:“小姐,这是沈...姑爷给你买的。”

“姑爷?”

兰芝在一旁笑着说:“刚才去给小姐买枣糕,恰巧在街口碰到了姑爷,我还没来得及说,姑爷就付了钱。”

沈轩......

她又猛地想起来那日街头,那人问她喜欢吃什么糕点......

当时她还以为这人是看上了哪家的娇贵小姐,急着上门去讨好。

卫明姝不禁微微叹息,其实她不喜欢吃这两样东西,她只是知道京城的许多小姐们喜欢吃,她常买那家的枣糕,也仅仅是因为吃习惯了罢了。

卫明姝想了想,没有先去吃枣糕,而是拿起一块栗子糕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倒是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沈世子终于会说点话了(鼓掌)

沈轩:再不说话没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