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另一人,话语关切温柔,“小周,你去休息吧,陪我们忙了一天了,等明天上庭结束,一定要好好谢你。”
男人抬眼,因为熬夜的缘故,嗓音带着哑,但仍旧疏淡礼貌道:“都是小事,能帮上忙自然最好。”
江柔轻轻蹙了眉,叹口气有些懊恼,“其实都是我的疏忽,虽然有验伤报告,但要是提前录音,也不会?证据不足了。”
周围安静片刻,旁边传来母亲轻声细语的安慰,“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顿了片刻,沙发角落的男人才?开口,语气淡淡,但声音平稳,听起来是安慰,“确实,你也想不到的。”
“我明天打算回……”
门突然被敲响,门后出来一个人,张非丛面露尴尬,欲言又止。
周缺有些倦,对着面前人说了句等会?,往外走的时候拽了拽领带,整个人情绪不高,到了走廊,靠在墙壁揉揉眉心,闭眼询问,“什么事?”
张非丛看了他一眼。
周缺面色不悦,加重语气,“直说行?吧。”
“是蒋总。”
周缺神色顿了下,“什么?”
“蒋总打电话过来,说是已经订好了航班,让你一早回雾城。”
他脸色沉下来,“从洛杉矶起飞的?”
“是。”
消息真灵通啊。
周缺低眉冷笑,“订好了航班?”
“是这样说的。”
“没别的了?”
张非丛摇摇头。
他眼前又出现孟照照的那句生日快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异想天开。
他点起一支烟,很烦躁的否决,“和她说管不着我。”
“哦,好的。”张非丛飞快回答,又看了他眼,“那明天要回国吗?”
周缺冷笑,“不。”
张非丛瞟了眼那扇玻璃门,里?面是律师团队和江柔母女,他心里?叹息,正要说点别的,对面却道:“订飞香港的票,明天去和RL资金谈合作的事。”
张非丛:“好的,”他多余的补充,“香港是一国两制。”
“还用你说。”周缺刚蹙眉,突然想明白他说的是刚才?那句“明天要不要回国”的否认,脸色一顿,看着张非丛,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张非丛:“那我现在去准备。”
回答他的是一声嗯。
直到抽完那根烟,摁灭了烟头,他才?拿起手?机,回复她的消息。
“嗯,知道了。”
到达香港是第二天的十点,一出机场,江淮就来了电话,说要谢他帮忙
前?几天他堂姐江柔的律师突然说因为一些事情没办法上庭,一看就能看出是瑞利森在里面捣鬼,正好江淮知道周缺在美有个完整的律师团队,打电话请求帮忙。
他不知道江柔怎么说的,二哥最后也飞了美国。
他猜测是两人之间的事,虽也不便多问,但江柔的事情一解决,他毕竟是中间人,所以才有了这通表示感谢的电话。
周缺低着头抽完一根烟,突然问,“你和蒋总通过电话?”
江淮一愣,意识到蒋总是蒋灵,顿时有些尴尬,有几分?遮掩的意图,但是他知道瞒不过二哥,便道:“嗯,蒋姨的秘书过来找我问二哥你在哪。之前?小柔姐发了照片,我看对面那是你,我想我不说到时候她也能猜到。不过我没说具体位置,就说在美国。”
周缺摁灭烟头,坐上后座,张非丛示意可以开出,后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什么照片?”
“ig上。”
“截图给我看看。”
江淮挂了电话,在落地窗前?登上insgram,截了图发过去。
手?机一亮,微信上的照片点开,是一片灯火的城市夜晚,他没有出镜,但有小半张侧脸倒映在了深夜的落地窗上,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放大看就能看见。
他瞥到这张图配的一句话—“tomorrowisanotherday”,没什么情绪的略过,手?指一动,飞快退了出来。
而最上面的对话框有个新的小点,开始是上面是“1”,现在是“5”。他看了眼前面的茫茫夜色,往后靠了靠,还是点开,手?指往上滑动,从上面往下看。
星期二17:36
—我到宁城了,这里?的变化好大啊,我上次来还是三年前。
—「图片」
这张是她随手拍的一棵树,但这棵树和雾城的也没什么区别。
他继续往下看。
星期三6:03
—早饭吃红糖糍粑,是手工打的,好像味道真的更好一点。
—「图片」
这张是她吃剩的一个盘子,上面红糖糍粑的影子都没一个。
男人眉眼挑了下,唇边带了丝笑意。
星期三23:01
—如果有个人,曾经对你特别好,但是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很久之后,你们又碰到了,你会?去找到这个人问清楚为什么消失,还是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不去打扰这个人呢?
他以为又是什么小女生的奇思妙想,一目十行?的看完,略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唇角弧度渐渐消失,顿了几秒,视线又返回到第一行?。
谁知,下一秒,这个文字框就消失不见。
孟照照撤回消息后,翻了个身把脸窝进被子里?,被里空气不流通,一呼一吸都比平时困难绵长。
但她痴迷这种狭窄的空间,喜欢柔软的布料贴在脸颊的触感,这种相对的安静下,她总是能够更沉浸的思考,想明白事情。
到宁城乡下的这几天,情绪浮于表面,孟照照脸上的快乐表现得无比真诚,但内里?思绪像画纸上随手乱画的线条一样纷乱。杂糅来去,她的记忆总忍不住回溯到那张照片上。
她在三年前短暂的来过宁城一次,只是为了送外婆到站,之后很快返回雾城。
这里?本陌生的可以,但舅姥爷和姨外婆两家人,他们口音和外婆的相似,说的一口宁城本地话,她小时候听外婆说多了,一直觉得亲切。
除此之外,他们性格也和外婆相似,都软和好说话,对待小辈,即使她隔了几辈,又是外姓,依旧亲近。
相处不到几小时,他们就没有了初见的隔阂陌生。
孟照照完全能理解外婆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在之前?,她的妈妈不见,爸爸也不亲近,爸爸那边也没有亲戚,妈妈这边只有外婆。到了乡下,她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很多家人,拥有了很多的关心,这种体验前?所未有,但在茫茫之中,给人一种落叶归根,心安归处的体验感。
也许是怕外婆伤心,两位长辈以及亲戚都默契的没有提过柳禾的事。
外婆的脸上是久违的真挚的快乐,她虽然看似精神满满和他们说说笑笑,但思绪出离时,总要想,这十五年里,外婆有和她联系过吗?
还是她有了新的家庭,不想再被拖累,所以真的从没回来过。
但即使她这个女儿没那么重要,她的父母呢?
外婆会?因为女儿的请求,知道她在哪但是瞒着她这个外孙女吗?
但很快,她又开始为自己的揣测感到愧疚。
外婆担心她来宁城吃不习惯,每顿都要特意动手做几道雾城的菜式。
和亲戚说话时,话里?话外都是她家囡囡争气,在s大念书,孝顺懂事,听话乖巧,从来不难带。
语气骄傲,句句真心。
外婆不会?把柳禾的事情瞒着她。
那就是不知道了。
而她该告诉她吗?
外婆知道柳禾还在,会?因为她还活着感到开心,还是会因为十五年她的女儿都没有回来看她感到伤心?
而这份快乐孰轻孰重,外婆会?怎么选择?
她希望知道还是被瞒一辈子?
她烦扰的发现,在确定她是否有资格替外婆做出选择之前?,她必须要先做出决定。
她下意识想到周缺,冲动的发送过去,下一秒她又后悔了,这并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情,虽然随着年纪渐长,她也不再为家庭自卑,但也不想他对此有异样眼光,于是趁着时间没过去,很快撤回。
闷在被窝里?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五点。
冬天天黑的早,外面已经看不见光,只有影影绰绰的路灯光,好像还能听见楼下的说笑声。
她按了下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消息。
刚想打开,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
手?一顿,孟照照飞快的按掉手?机,闭了眼呼吸。
“照照醒了没?”
“还没呢,我刚进去还睡着。”
“留点饭,等醒了热热吃。”
一个声音突然低下来,探听八卦似的,有几分?小心翼翼和玩笑。
“姐,小照表姐长得好漂亮,跟明星网红一样。”
“确实是,不过表姑就很漂亮。”
“表姑?是小照表姐她妈妈?”许朵疑惑,“不是失踪了,你怎么会?见过她?”
“照片上啊,当年找表姑,也印了好多照片在这边找人。不过我那会儿读初中,他们没怎么和我说。”
许朵幽幽叹了口气,“都这么久了没找到,我看是……”
“许朵!”
“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
许允的语气松了点,低声道:“别乱说,大外婆和小照听了要伤心的。”
许朵也知道错了,小声嘀咕,“爷爷上次还说呢,要是大外婆嫁在本地就好了,农村的计划生育管的还不严,家家户户生好几个,找不到表姑也就不至于这么伤心了。”
“行?了啊你。”许允瞪她一眼,下意识往房间里看了眼,好在没什么动静。
等她们离开,孟照照才掀开被子坐起来,在幽静的黑暗中,点开周缺发的消息。
—男的女的?
她思考一秒,回想几个小时前她发的消息是什么,等想起来了,对于他的询问有一点哑然,忍不住笑了下,半晌,才?打字回复。
—后者。
退出去看其他的消息,一时半会?没回复,手?机没电了,她插好数据线,让它充电。
做完这些,孟照照下床穿好拖鞋,推门出去,室内重归寂静,只有手?机亮了片刻,又暗下去。
下楼的时候,许朵看见她来,眼睛一亮,招呼道:“照照姐,过来看看。”
他们在玩一个手机游戏,是关卡模式,和对面人pk知识竞赛,可以选择范围。
许朵开心的说:“小照姐来了,我们选历史。”
玩了一轮,许允催孟照照去吃饭,她扭头看到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外婆笑吟吟的侧脸,尽管快乐,但皮肤苍老皱缩,容颜不再,年华已去,心中悄然一动,徒留酸涩。
她突然意识到,外婆的开心一定是胜过伤心的。她和柳禾一起的日子不到十年,但外婆对女儿却有二十多年的感情。
她再怎么样,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外婆甚至印了照片来宁城托亲人找她,就连许允都知道不能乱说。
这一切因为她失踪的女儿。
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谁都知道,这是老人的一件伤心事。